微風過既明 024
送她回家
週五，夜幕早已降臨，市府大樓裡隻剩下零星幾個辦公室還亮著燈。
周既明辦公室裡，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正凝神審閱著一份即將上報省裡的重要規劃草案，完全忘了時間。
隔壁的秘書辦，林薇與也還在電腦前忙碌著。
魏鳴傍晚時有個重要的接待任務，提前離開了，臨走前囑咐她留守，協助領導處理後續事宜，並確保相關資料齊全。
她不敢怠慢，仔細核對整理著調研帶回的一手資料和會議紀要。
當牆上的時鐘悄無聲息地滑過八點，林薇與驚覺兩人的晚餐都還毫無著落。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螢幕亮了起來，是父親林聖榮打來的。
“爸？”她壓低聲音接起。
“薇薇啊，怎麼還沒下班？吃飯了沒？”電話那頭傳來父親關切的聲音。
週五，她一般都會回超市那邊吃晚飯。
“還沒呢爸，還有點工作沒處理完。”
“這麼晚還不吃怎麼行！胃要餓壞的！你媽給你煨了湯，還做了點你愛吃的菜，我給你送過去吧？”
“不用了爸，太麻煩了，我一會兒弄完自己隨便吃點……”林薇與下意識地想拒絕，不想讓父親奔波。
“麻煩什麼，我不騎電動車，開車來，很快的！等著啊！”林聖榮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
林薇與拿著手機，有些無奈，又有些暖心。
她到走廊看了一眼隔壁透著燈光的辦公室，心想等會兒父親來了，自己快速下去拿一下應該沒事的。
大約十五分鐘後，林聖榮的電話又來了，說已經到了樓下。林薇與趕緊起身，輕手輕腳地小跑下樓。
樓下，林聖榮提著兩個保溫袋，正站在路邊等著。
“爸！你怎麼帶這麼多？”林薇與驚訝地看著那兩個沉甸甸的袋子。
“哦，你不是說領導也在加班嘛，”林聖榮提了提袋子，壓低聲音，“我就想著，給人領導也帶一份。人家那麼大領導，你在吃東西，他沒有，多不好。這都是你媽準備的。”
林薇與一聽，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給大領導送家裡做的飯？
這……會不會太冒昧？
周書記那樣嚴肅的人，會接受嗎？她心裡充滿忐忑。
但看著父親殷切又帶著點樸實的“討好”意味的眼神，她又不忍心拒絕。
父親大概是覺得，這樣能幫她在領導麵前留個好印象。
她硬著頭皮接過兩個保溫袋，沉甸甸的，不僅裝著飯菜，更裝著父母沉甸甸的關心和一點小心的期盼。
“謝謝爸……那你快回去吧，路上慢點開。”她叮囑道。
“哎，好，你快上去趁熱吃。”林聖榮憨厚地笑了笑，開著那輛進貨用的小貨車走了。
林薇與提著兩個袋子，心情複雜地回到辦公室。
她先開啟看了看都有什麼菜…
站在周既明辦公室門外，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進。”裡麵傳來周既明一如既往低沉的聲音。
她走進去，看到周既明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專注於檔案之中。
“書記，”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公事化，“時間不早了，您還沒用晚餐。我家裡剛好送了點吃的過來，給您也帶了一份。不過隻是些家常菜，您看……”
周既明聞言，從檔案中抬起頭，目光掠過她手裡那顯眼的保溫袋，最後落在她帶著些許不安和強裝鎮定的臉上。
他確實餓了，胃裡隱隱不適，但此刻湧上的暖意卻源自更深的地方——是她來了。這個認知讓他沉寂的眼眸裡，掠過一絲極淺的微光。
他沉默了幾秒鐘，並非刻意，隻是一時貪看她立在燈下，為他而來的模樣。
這沉默讓林薇與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以為會被禮貌拒絕時，卻見周既明放下了筆，那個她見慣了的、屬於領導的端正坐姿悄然改變。
他身體微微向後靠向椅背，是一種卸下些許防備，願意接納這份好意的姿態。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疲憊的緩和，而那緩和深處，藏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溫軟。
“好，”他開口，聲音比平日低沉柔和幾分，“麻煩你了。”
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停留，那裡麵的溫度讓她心尖一顫。
“正好…有點餓了。”
林薇與如蒙大赦，心裡一鬆，趕緊上前，將保溫袋放在辦公桌的空位上：“那您趁熱吃。我就不打擾您了。”她說著，就要退出去。
“你也沒吃吧？”周既明忽然問道，“快去吃飯，吃完再辛苦下，繼續把剩下的資料核完。”
“好的，書記。”林薇與應下，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回到辦公室，她開啟屬於自己的那個袋子。
母親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飯菜香氣撲鼻。
但她沒什麼心思細品，耳朵不由自主地留意著隔壁的動靜。
周既明開啟保溫袋，裡麵是幾個分開的保鮮盒：一盒熱氣騰騰的米飯，一盒精心燉煮的雞湯，一盒蔥爆羊肉，還有一盒清炒時蔬。
飯菜簡單，卻透著家常菜的溫暖和用心。
他拿起筷子，吃了幾口。
味道很好，是久違的、屬於“家”的味道。
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明明有幾個菜需要蔥薑點綴而成，但麵前所有的菜裡，都沒有蔥花和薑絲之類…
他記得，之前幾次工作餐和調研用餐時，他都會下意識地將菜裡的蔥花和薑絲挑到一邊。
這個小動作，竟然被她注意到了。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陣微暖的漣漪。
他明知這大概率隻是她作為下屬的細心和周到，或許還有她家人想著“領導”口味而特意避開的謹慎。
這一切，本質上依然屬於工作關係的延伸。
可是，在這個饑餓疲憊的加班深夜，在這間空曠安靜的辦公室裡，吃著這份來自她家的、剔除了他不喜味道的溫熱飯菜，他還是忍不住會自作多情地去猜想——這份細心體貼的背後，是否也摻雜了一絲絲，屬於林薇與個人，對他這個人的、工作關係之外的些許關心？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他感覺胃裡的飯菜更加溫暖了幾分。
可下一瞬，他卻笑著搖了搖頭，似乎想甩掉自己這不合時宜的遐想，以那丫頭對她的態度，說這些都還為時尚早。但嘴角卻難以抑製地揚起一絲極淡、極舒緩的弧度。
他加快速度吃完了飯，將保溫盒仔細蓋好。
繼續工作時，感覺原本沉重的思緒似乎都清明順暢了許多。
那邊，林薇與也很快吃完了飯，將東西收拾好，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她並不知道隔壁那位領導內心經曆的微妙波動，隻是慶幸自己順利完成了“送飯”任務，沒有弄巧成拙。
直到夜深，工作終於告一段落。
周既明來到隔壁辦公室，將洗乾淨的保溫盒遞還給林薇與，語氣是一貫的平穩：“謝謝，味道很好。代我謝謝你的家人。”
林薇與連忙站起身接過：“您太客氣了，書記。隻是些家常便飯，您不嫌棄就好。”
“嗯，”周既明看了看窗外濃重的夜色，很自然地說道，“時間太晚了，一起下去吧。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我順路送你回去。”
林薇與心裡一驚，下意識就想拒絕：“不用了書記，我住的地方離這不遠，自己回去很方便的，不用麻煩您……”
讓大領導開車送她回家？這簡直不敢想象。
這次周既明顯然不會罷休，開口的語氣雖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走吧，剛好我也要回去。這麼晚讓你一個人走，不合適。”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像是解釋，也像是為了讓她安心，“就當是……謝謝你的夜宵。”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薇與實在找不到再次拒絕的理由。她心裡七上八下，隻能低聲道：“那……那就麻煩您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鎖好門。
空曠的走廊裡隻剩下他們清晰的腳步聲。
電梯緩緩下行，狹小的空間裡，隻有執行的低鳴聲。
林薇與盯著不斷變化的數字，心一直提著。
又是他們兩個單獨乘電梯。想起上次的被困事件，內心不免有些緊張。
“住的地方遠嗎？”周既明忽然開口，聲音在密閉的空間裡顯得格外低沉。
“啊？不遠不遠，”林薇與連忙回答，“就在單位後麵的育才小區，走路十幾分鐘。”
“育才小區……”周既明重複了一遍，似乎記下了這個地名，“的確很近，怎麼想到買這邊？”
他這話問得自然，像是隨口一問。
“當初主要是看這裡離單位近，當然也有便宜的原因。”林薇與老實地回答。
電梯到達一樓。周既明很自然地與她並肩走出大樓。
她跟著他走到他那輛黑色的SUV旁，周既明親自為她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這個動作讓她受寵若驚，幾乎是手足無措地上了車。
車內很乾淨，有淡淡的皮革和車載香氛的味道。
車子平穩地駛入夜色。車內安靜的隻聽見汽車執行的輕微聲音和窗外的風聲。
短短幾分鐘的車程，氣氛有些微妙。林薇與正襟危坐，目視前方，手指無意識地摳著保溫袋的提手。
“具體哪一棟？”快到小區門口時，周既明放緩車速問道。
“就……就門口這棟，三單元。您把我放在門口就行！”林薇與趕緊指路。
車子穩穩地停在小區門口路邊。
林薇與解開安全帶，再次道謝：“謝謝書記您送我回來。您路上也注意安全。”
“嗯。”周既明應了一聲，目光透過車窗，掃了一眼那個她走向的單元門洞，將“育才小區三單元”這個資訊牢牢刻在了腦子裡。
看著她下車，快步走進小區大門，直到身影消失在不遠的單元樓裡，周既明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車內，點燃了一支煙。
煙霧嫋嫋升起，他望著樓上一扇窗適時亮起了溫暖的燈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悄然在心底蔓延。
他終於知道了她住在哪裡！
這個發現，讓他彷彿短暫地越過了冰冷的上下級界限，隱約窺見到她工作之外的真實生活軌跡。離那個總是帶著點驚慌又努力認真的女孩，似乎又無聲地靠近了一小步。
這種不著痕跡的靠近，讓他心底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
他緩緩吐出一口煙，唇角揚起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這才啟動車子，緩緩駛入沉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