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過既明 089
新賽道
三月的陽光透過市府辦明淨的玻璃，在林薇與的辦公桌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她將最後一份檔案歸整好，貼上清晰的標簽，放進了標著“移交”字樣的檔案盒裡。
桌麵上原本堆得滿滿當當的參考資料和資料夾已經清空，顯出幾分不同於往日的清爽。
她所到之處的氣氛也漸漸變得有些微妙。大部分同事得知她要走，都流露出真誠的不捨。
“薇姐，你走了，咱們的‘筆杆子’算是折了一根頂梁的。以後那些急難重的材料，可指望誰去啊？”辦公室裡的小張忍不住歎氣。
她年前剛被調過來，已經見識過林秘書的厲害，本想著能跟著前輩多學點東西，誰知剛過完年，就聽說她要調走，簡直是晴天霹靂。
趁領導開會，隔壁辦公室的王姐也溜過來串門，拉著她的手輕聲說：“不過去文化局也好，那邊總不像這邊這麼熬人。”
這段時間，類似的惋惜和玩笑話她已經聽了不少。她始終溫和地應著，手裡的動作卻一點沒停，仔細核對要移交的資料，在清單上一項一項打勾確認。
該她經手的最後幾項收尾工作，她做得比平時更細致，彷彿要給這段在市府辦忙碌而充實的日子，畫上一個乾淨利落的句號。
但也有那麼一兩句飄忽的議論，像角落裡不易察覺的塵埃。
“人家現在是領導夫人了，自然有更好的去處……”
“文化局多好，清閒，正適合。”
對這些，林薇與隻當是耳旁風。
她心裡明鏡似的，從她遞上那份措辭嚴謹、理由充分的調動申請開始，就知道會麵對這些。
過程比預想的順利。
從提交申請，到文化局發來商調函，再到組織談話、辦理手續，前前後後不過大半個月。
時間上符合規定，流程上也幾乎稱得上波瀾不驚，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悄然撫平了所有可能出現的褶皺，卻又沒留下任何人為乾預的痕跡。
她心裡清楚，這其中多少有她“周既明妻子”這層身份的緣故。
但周既明的確恪守著承諾，沒有插手。
那天，她剛提交完申請，晚上他回來時，她正窩在沙發裡回手機資訊。
電視上播著本地新聞，恰巧提到他的名字，但他的注意力顯然不在此處。
他徑直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申請交上去了？”他語氣平常，聽不出什麼特彆的情緒。
“嗯，下午就提交了。”她放下手機坐直身子，順手拿起一個靠枕抱在懷裡，像是尋求一點支撐。
周既明拿起茶幾上那份他顯然已經看過的影印件，指尖點了點第三條理由，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規避家庭成員不便’？林薇與同誌，你這措辭，很講政治啊。”
聽他這麼一說，林薇與臉上有些發熱，嗔怪地看他一眼：“不然怎麼寫？難道寫‘不想活在周書記的陰影下’？”
周既明低笑出聲，長臂一伸，將她連人帶靠枕一起攬進懷裡。“寫得好，理由充分，無懈可擊。”
他下頜輕輕蹭了蹭她的發頂，語氣轉而認真，“放心，程式上的事，我不乾預。這是你的選擇，我尊重。如果……”
他略作停頓，聲音低沉而穩定：“如果遇到不按規矩來的阻力，告訴我，我來處理。不是以書記的身份，是以你丈夫的身份。”
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輕易驅散了連日裡積攢的那一絲忐忑。
林薇與靠在他胸前，耳畔是他平穩的心跳，覺得格外安心。“我知道。”她輕聲應道。
他“嗯”了一聲，沒再多說。
兩人就這樣靜靜依偎著，客廳裡隻剩下新聞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
這種無聲的支援，比任何言語的承諾都更讓她感到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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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文化局報到那天，春風拂麵。
辦公樓比市府大樓年代稍久，掩映在幾棵高大的香樟樹下，紅磚牆麵爬著些常春藤，顯得清靜而雅緻。
局長劉明是位戴著眼鏡、頗有學者氣質的中年人，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打照麵了，和她談話時態度很和氣。
“小林，歡迎你啊！”劉局笑容溫煦，“府辦鍛煉出來的人，到我們這裡，那是綽綽有餘。正好，我們近期在籌備一個重要的文化活動，需要精兵強將，你來了，正好能發揮你的長處。”
“謝謝劉局，我一定儘快熟悉情況，努力把工作做好。”林薇與微微躬身，態度不卑不亢。
她能感覺到劉局的善意裡，多少摻雜著對她背景的瞭解，但更多的，似乎是對她能力的真實期待。
她被安排在文化藝術科。
科室連科長帶科員一共五人，氛圍果然鬆散不少。
同事們對她這個新來的、漂亮又沉靜的女生頗為好奇，但也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林薇與很享受當下的狀態。
這些日子，她彷彿暫時褪去了某種無形的身份外衣，能夠純粹地作為“林薇與”重新開始。
她很快投入到對新業務的熟悉中，翻閱過往卷宗，瞭解在研專案，日子過得充實而平靜。
然而，這樣的平靜才持續了兩周，就有了被打破的跡象。
這天中午，她和科室裡快人快語的孫姐以及剛工作不久的小陳一起去食堂吃飯。
食堂裡人聲鼎沸。
她們剛打好飯坐下，入口處就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有人低聲說：“周書記來了。”
林薇與握著筷子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她沒聽說他今天會來。
下一秒，她和所有人一樣，坦然地抬頭望過去。
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在一行人的陪同下走了進來，步履從容。
就在經過她這一桌的瞬間，她感覺到他的目光極快、極輕地從她身上掠過，像春日裡一片柳絮拂過水麵，未激起半分漣漪，卻在她心底漾開一圈極細微的波紋。
他沒有停頓，也未言語，依舊側頭和隨行人員低聲交談，徑直走了過去。
整個過程快得彷彿隻是她的錯覺。
但食堂裡，從來不缺嗅覺敏銳的人。
他們雖不曾刻意公開關係，卻也沒有刻意隱瞞。
兩人之間有種默契：若在場閤中遇見，就大大方方地相處，不必裝作陌生，也無需刻意迴避。
“哎，薇與，”孫姐立刻用胳膊碰了碰她，眼睛一亮，壓低聲音卻難掩興奮，“剛才周書記……是不是往你這兒看了一眼？”
旁邊的小陳也停下筷子，好奇地轉過頭來。
林薇與不慌不忙地夾起一塊西蘭花，細細嚼完嚥下，才抬起頭，回了一個恰到好處、略帶不解的微笑：“這也不奇怪吧？剛才大家不都在看他嗎？”
孫姐“哦”了一聲，轉念一想確實如此，那麼多人望著，目光掃到誰都很正常，再說，人本就是從市府辦調過來的，便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然而，從那天起，林薇與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一切似乎又悄然改變了。
同事的客氣中，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熱絡和謹慎。
偶爾閒聊，話題總會若有若無地試圖繞向她的家庭生活。
她去其他科室辦事，遇到的笑容也似乎比以前更燦爛、更持久。
那層她試圖隱藏的身份薄紗，終究還是在食堂那無聲的一瞥中，慢慢掀開了。
這讓她有些無奈，彷彿剛找到的一片寧靜，轉眼又被人掛上了一個醒目的標簽。
然而，更讓她隱隱覺得有些異樣的是周既明。
他最近似乎格外忙碌，電話一個接一個，晚上回家的時間也越發沒個準點。
有幾次，她半夜醒來，發現書房的門縫下還透著燈光。
她起身給他送杯熱牛奶，推門進去，隻見他書桌上攤開著不少檔案，有些甚至不是常見的政府公文，倒像是……建築設計圖冊？
見她進來，他便會不動聲色地將那些圖紙收攏，順手合上膝上型電腦。
“還在忙？”她把牛奶放在他手邊。
“嗯，快好了。”他接過杯子，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指尖有些涼，“吵到你了？”
“沒有。”她搖搖頭，看著他眼下的淡淡青影，心疼多於好奇，“早點休息，彆熬太晚。”
他點點頭，將她拉近，在她額頭印下一個輕吻：“快了，就快忙完了。”
她不再多問。
他不想說的，她就不去深究。
隻是心裡那點疑惑，像一顆被無意間埋進土壤的種子，在寂靜中悄然等待著破土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