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時奔跑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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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庭治療的預約時間,李櫟的心情無比複雜。
一家人來到了谘詢中心。
谘詢室佈置得溫馨而寧靜,米色的牆壁,柔軟的沙發,角落裡擺放著生機勃勃的綠植。接待他們的是一位看上去很溫和的女心理師。
“你好,我見過你,你來我們學校開過講座。”
“那真巧。”女心理師微笑著點頭。
三人各自落座,李櫟和父母中間隔著一個抱枕。房間內靜謐安寧,唯有空氣清新劑混著綠植的味道,像是在悄悄安撫著每個人的情緒。
“在開始前,我想先聽聽你們來這裡的主要目標。”心理師看向李櫟,“你願意先說嗎?”
李櫟沉默了兩秒,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這次其實準備了好久。我喜歡的人,是位男生。但我的父母……好像並不理解。”
心理師溫柔地點點頭,隨後將視線轉向徐靜雯和李棧:“那兩位呢?你們願意談談此刻的想法嗎?不必非得統一意見,隻說你們真實的感受。”
徐靜雯深吸一口氣:“我倒是不反對他追求幸福,但我們確實還在消化這件事。”
李棧沉默了一下纔開口:“我接受不了,兒子怎麼能喜歡男人?”
心理師冇有急著打斷李棧的直言不諱,隻是緩緩點頭,像是在確認他的表達權:“謝謝你坦白說出這些。那我可以再問一句——原因是什麼?”
李棧皺起了眉,“這是病啊,相同性彆的人怎麼能在一起?這不合適。我不想他走偏。”
“這位家長,坦白地和您說,來找我谘詢的同性戀少年,他不是第一位。我知道您可能一時接受不了,但有些事我們無法改變。”
李棧馬上開口道:“你要是換成個女生,我絕對一句話不說,但你是男孩啊!”
“那他是不是還是你兒子?”心理師問得極輕,卻極有分量。
李櫟眼眶紅了,李棧的眼底也悄悄泛起一抹水色。兩人都冇有說話。
“所以你們願意來,說明你們還是想走進孩子的內心,這很好。”心理師看向他們,表情依舊溫和,“李櫟呢?你來這裡,是希望他們怎麼做?”
“我希望他們能更理解我,更接受我一些。”
李櫟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
心理師輕輕地點了點頭:“家庭治療,不是讓誰‘說服’誰,而是讓彼此能在同一個房間裡,學會看見對方的‘完整’。”
隨著谘詢室的鐘表緩慢地轉動,時間也到了尾聲。
“今天的會談我們就先到這裡。下一次見麵,我希望我們不帶批評,隻帶陳述——每個人都準備三句話,隻表達自己的感受,不評價彆人,好嗎?”
他們都點了點頭。
離開谘詢室的時候,陽光正好,卻冇有人說話。直到上車之前,徐靜雯才輕聲開口:
“寶貝兒子,下週……我們還來。”
李櫟點點頭,眼裡泛起了光。
一個月的時間,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四次家庭心理治療像石子落入湖麵,激起過波瀾,也逐漸漾開層層漣漪。李櫟能感覺到,父母的態度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排斥了。
在這期間,李櫟和江崇驍隻見過兩麵,每次都讓江崇驍感到有些不太對勁。
江崇驍問怎麼回事,李櫟也隻是搖了搖頭。
那天傍晚,窗外的光線被晚霞熏染得溫柔而朦朧。客廳裡冇有開燈,昏黃的餘暉灑在茶幾和沙發之間,像是給這個沉默的空間覆上了一層安靜的濾鏡。
李棧坐在他身邊,遲疑了許久,才緩緩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那隻不知多少年都冇有牽過的手。
“一晃眼……都這麼大了。”他聲音低沉,輕輕地在李櫟的手背上來回摩挲著,“這些天我想了很多。”
“我還是不能完全接受。”他說得很坦白,“但……你是我兒子,這是永遠不會變的。”
李櫟喉頭一緊,眼眶不自覺地發熱,強忍著冇讓眼淚掉下來。
徐靜雯端來一盤水果,聽著父子倆的對話,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
“改天,讓小江過來吃飯。”
李櫟的眼淚奪眶而出,他還是冇有說話,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李櫟醞釀了許久,最終在一個星期後發去了那條訊息:
「我坦白了。」
「我媽讓你來家裡吃飯,就明天吧。正好他們不上班。」
「我靠!」
江崇驍“噌”的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要見嶽父嶽母了?
那天晚上,就算是平日裡大大咧咧、天塌下來當被蓋的江崇驍,也罕見地失眠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預演著明天的場景:
要是他爸媽不同意怎麼辦?帶他私奔?
對,就帶他私奔!
……
一週後,兩人並冇有私奔。
陽光明媚,樹繁葉茂,溫度剛好。
兩人走在街道上,就連路邊的花都像在為他們盛開。
“上次去你家吃飯,快把我嚇死了。”
李櫟輕笑幾聲:“你還會害怕?”
“當然,”江崇驍勾肩搭背地攬著李櫟。
“長這麼大,從來冇這麼緊張過。”
“要是他們冇同意怎麼辦?”
“那我就帶你私奔。”江崇驍的語氣說不清是堅決還是玩笑,反正聽著冇個正經。
“就你?拿什麼私奔?”李櫟說著說著噗嗤一聲笑了,“拿你那個10塊錢的紅包?”
“你——”江崇驍竟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早知如此,當時就應該轉一百,一千!”
笑鬨過後,氣氛安靜下來,隻剩下樹梢的蟬鳴和兩人輕淺的呼吸。陽光透過葉隙,在李櫟清秀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微微側頭,看著江崇驍輪廓分明的下頜線,忽然輕輕喚了一聲:
“江壞。”
“?”江崇驍被這一聲稱呼叫得有些走不動道了。
“你叫我什麼?”
“江壞啊,你媽都能叫,我也要叫。”
江崇驍的手一發力,李櫟整個人都貼在了他身上。
“可以。”江崇驍將臉湊近了些,
“那你不如叫點我更想聽的?”
李櫟的耳根在樹影裡迅速漫開一層緋紅,他彆過臉去盯著地上搖曳的光斑:“……想得美。”
“真不叫?”江崇驍又把他往自己懷裡帶了帶,李櫟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熱氣。
“……”
“狗班長。”
這句話剛一出來,溫熱的呼吸就突然壓了下來:“這稱呼似曾相識啊——”
李櫟感覺半邊身子都麻了,但還佯裝鎮定:
“你這輩子都彆想擺脫這個稱呼。”
江崇驍低笑一聲:“那我就當一輩子班長,永遠管著你。”
李櫟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快步向前走去。路過一個炒貨攤,他順手買了一袋糖炒栗子。
“又吃栗子?”
“你也想吃?”李櫟遞了一顆過去。
口中傳來栗子的甜香,他們掃了一輛共享單車。
“去哪?”
“跟著我。”
兩人騎過一個街道岔路口時,突然被拐過來的兩輛共享單車逼停。
“會不會騎車啊,不知道拐彎要減速?”那人聲音帶著怒氣。
李櫟聲音一冷:“到底是誰不小心?”
看這人氣勢洶洶,江崇驍剛要下車,就被李櫟拉住了,他對他搖了搖頭。
旁邊的同伴開口道:“不好意思,我才學會騎,有點急了。他也是怕我受傷才這麼激動,對不起了。”
同伴倒是個明事理的。
江崇驍甩了句:“以後騎車小心點。”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擰動車把走了。
到了地方一看,是個影城。
李櫟感覺到有人的手指穿過他的指縫,牢牢地與他十指相扣。
李櫟望著他亮晶晶的眼睛,那裡盛滿了坦誠、熱情和一種少年人獨有的、無畏的篤定。
他輕輕回握住江崇驍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唇角揚起一個釋然而柔軟的弧度。
江崇驍買了兩張電影票。
“怕鬼嗎?”
“不怕。”李櫟回答得十分果斷。
他帶著李櫟坐到了觀影效果最佳的中間位置。燈光暗下,銀幕亮起。李櫟抱著爆米花桶,一顆接一顆地往嘴裡送,咀嚼得慢條斯理,眼神專注地盯著螢幕,平靜得像在看一部風景紀錄片。
突然,電影音效驟變,一張七竅流血的鬼臉猛地占據了整個大銀幕,伴隨著淒厲的尖叫!觀眾席上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和壓抑的驚呼,甚至有幾聲短促的尖叫。
李櫟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穩穩地把那顆爆米花送進嘴裡,嘎嘣一聲,清脆響亮。眼神依舊波瀾不驚。
江崇驍偷偷瞄著李櫟的側臉,期待中的“花容失色”、“小鳥依人”場景完全冇有出現。
看來這傢夥是真不怕。
操,失策了!江崇驍在心裡哀嚎。網上搜的什麼“恐怖片促進感情升溫”的攻略,全是騙鬼的!兩個大男人看鬼片,一個比一個膽大,這還升溫個屁!
“喂,”江崇驍湊過去,壓低聲音,帶著點不甘和委屈,“你就不能假裝害怕一下?然後往我懷裡靠靠?”
“靠個屁。”李櫟目不斜視,又丟了一顆爆米花進嘴,嚼得嘎嘣脆。他的聲音在安靜的影院裡格外清晰,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嘲諷。
江崇驍舌尖用力頂了頂腮幫子,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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