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他化龍身，奉獻自己肉身 第八十一章 回城
隔壁的聲音趨於平緩，低沈的喘息和嬌軟的呻吟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縹緲而遙遠，直到漸漸消失。
百川站起身，帶起浴桶中一陣水花四濺。他長腿一跨，出了浴桶站定，拿來乾淨的布帕擦乾身上已經不再冰涼的水珠。水桶裡寒涼的井水早就變得接近室溫，“冰鎮”的效果絲毫不見。因為剛剛釋放了自己，百川的肌膚上還殘留著幾絲高溫的燙意，隻是涼水消失的寒意似乎全數轉移，浸入了他的麵板，沁進了他的心中。
手中抓著的帕子雖然吸水，但料子不細，也算不上綿軟，所以擦得他掌心的傷口一抽一抽的疼痛，他的表情卻無比平靜，彷彿沒什麼知覺。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結實勁瘦的小臂上有一個清晰可見的咬痕，齒印尖細且深入血肉，並且還未結痂——這是下山後纔有的新傷，是他和若穀找到蛇妖的洞府想要營救蘭珊，少女受驚過度，分辨不清他們是本人還是蛇妖幻化的，一時恐懼情急之下咬傷的。
經過了三人在那洞府中荒唐又**的一個日夜，蘭珊回客棧的一路都沉默得讓他擔心，後來他與若穀在她房間又陪她坐了許久，期間的言語他可謂步步錯，如今想起來倒是追悔莫及。當天晚上他還沒有來得及上藥，夜裡她又悄無聲息地被蛇妖再次擄走，幸而有師傅半道截住將她救下，可他又意外從吳大夫口中得知了她是自己妹妹的真相，接著回到客棧，他竟聽到了師傅對她的表白，還有她的自憎自厭……今日清晨，他費儘心機見她的那一麵，讓他越發覺察命運的可笑，自己的可悲——他從未離她這樣近，也從未離她這樣遠。
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是師傅，不是師弟，甚至不是他曾經僅僅出於責任感而想娶她的念頭——而是陰差陽錯的血緣。
多少年了，多少個晝夜，他一直在尋找，一直期盼的人，終於找到了，他心中卻難辨悲喜。
真諷刺啊……
他達成了原以為這輩子都求不得的夙願，代價是另一個更加求不得的執念。
事情彷彿突然就趕在了一起，在極短的時間裡分遝而至，一件接著一件地朝他撞過來，沒有任何緩衝地，撞得他頭昏眼花又頭破血流，連片刻喘息的機會都不留。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幾乎是在肌膚裡生了根的微笑麵具下，剝除了一貫的從容淡定，麵具後的他到底有多血肉淋漓，以及有多……醜陋。
在不知情的時候，占了自己妹妹的身子；在明知她是妹妹之後，還執迷不悟地隔著牆壁也要肖想她。
寒冷徹骨的井水都滅不去他一身的燥火，從腳底向上蔓延的寒氣幾乎凍住了他的血液，可是心裡怎麼能又這麼火熱，想要她的念頭熊熊燃燒，吐著火舌舔舐他的心臟，燙得心尖都在哆嗦，心血都要被烤乾。彷彿煉獄的業火被惡鬼偷了出來，點燃了他全身，所有的綱理倫常都跟著付之一炬。
於是他也要變成惡鬼了，披著人皮的模樣。
他瞧了一眼擺在旁邊的半身銅鏡，水霧朦朧地照出一個典雅溫和的青年，他朝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慢慢穿好衣袍，小臂的傷口穿進衣袖，掌心的傷口握拳而收。
他看起來好極了，沒有受傷，沒有異常，風清月朗，一如既往。
他得清醒著。
為了蘭珊，為了他失而複得卻又不能相認的妹妹，他心裡再瘋都得清醒著。
今日就要啟程返回無垢城，他打算去樓下知會一聲客棧掌櫃。但開啟了房門，他就看到對麵的房門大敞，而走道裡站著一個人——他的師弟淩若穀。也不知對方在那兒站了多久，又聽了多久。
那背影，挺拔卻又蕭索，甚至有一絲鬱鬱，他以前從沒有見過。
聽到他開門的聲音，淩若穀轉身看過來。
“師兄。”他叫了百川一聲，神情是一貫的冷漠，隻有仔細分辨，才能聽出他的嗓音比平日略低沈幾分，但房門緊閉的地字二號房裡肯定能聽見。
百川幾步走到他麵前，望了一眼他握成拳的手，又默默移開了視線。
“怎麼站在這兒？”他問，聲音不高不低，彷彿尋常的聊天。
“聽到一點動靜，出來看看。”淩若穀的回答出乎百川的意料。
他眼神帶著一絲警告，卻不得不接師弟的話，“什麼動靜？”
“沒什麼，出了房間就沒再聽見。”淩若穀的視線在地字二號房的門上打了個轉，又慢慢收了回來，看向自己的師兄，“大概，是我聽錯了。”
“今天還是由你帶著師弟師妹，走山路回無垢城。昨夜畢竟少睡，若無事，你就回房再休息會兒。”百川道。他心知師弟情係蘭珊，雖然態度看似不爭，可若真的甘心，又怎會出現在這裡，還說出剛剛這番話？
“那師兄你呢？”一貫聽從安排從不多話的淩若穀，忽然反問。
“我自然是……”百川的話微妙地頓了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既然師傅下山了，蘭珊返程必然是由師傅陪護，而不是他。
“……也和你們一起。”他將話說完，轉身下了樓……
臨近正午，眾人用過午飯便要回無垢城，一時間將客棧一樓的飯堂坐了個半滿。
“大師兄，蘭珊怎麼樣了？”榆芙之前就聽聞蘭珊昨夜又差點被白蛇抓走，這一路她對蘭珊的印象甚好，所以關切地問。
“有驚無險。”百川微微一笑，“多謝關心。”
蘭珊的午飯又是單獨送去房裡吃的，青宇和她一起用餐。菜色是百川早先就選好的，隻是上去送餐的是客棧小二——由自己去送的念頭隻做腦海中轉了一瞬就被他否決了。他怕自己隻要踏進她的房間，就再也做不到進退有度，更怕自己會忍不住心裡的惡念，對她做些什麼。他夾了一筷子爽口的芹菜，食不知味地咀嚼著，心裡想的卻是，師傅向來公平公正，可如今似乎無意再掩飾自己對蘭珊的偏愛，不止是在他和若穀麵前，而是在整個無垢城的所有人麵前——然而蘭珊雖與師傅親近，卻並不曾應下師傅的請娶。
她有什麼思慮或者顧慮，他並不清楚，可他隻想讓她能夠順著自己的心意而活。
師傅大約是不曾動過心，哪怕在對待心上人時也與平時一樣坦蕩，不怕惹人非議。可他待蘭珊的特彆落在彆人眼中，即便是發自真心，卻也會給她壓力的吧。
隻是，自己也沒有什麼立場相勸。
如果換做他，怕是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是，沒有如果。
百川沈心思索，並沒有看到榆芙眼中閃過的一絲疑惑。
她與蘭珊這幾日也算熟悉起來了，知道對方有事問一句也是情理之中，可大師兄一句“多謝關心”，卻總有哪裡怪怪的，彷彿他與蘭珊纔是一家人，自己這番一開口慰問，他便理所當然地替蘭珊謝她……
他們用過飯便返程，城門處依舊是有彆於平日的兩個守衛，而是六個城衛在檢查進出城的人員，神情嚴肅，態度謹慎。前幾日進城之時，百川已經從城衛處得知，之所以這段時間這樣戒備森嚴，是因為國師即將來昆侖山拜訪無垢城，順便任監司巡視周邊州縣，持有製命，巡查四方，李家鎮會是其中一站，不日便到達，如此與政績考覈掛鉤的事情，官家可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因著上次與北華真人偶然談到，女媧族所居的補天嶺險遇岩漿噴發的大禍，因為有國師的預警而提前撤離才全族逃過一劫，所以青宇倒也對此人有些許印象。他記得北華曾說，這位國師雖然來曆神秘，但確實有真章本事，深受當今聖上信任，在民間也頗有威望，普天之下信眾甚多。
隻是，若這國師要來無垢城，北華當時怎麼沒提？
青宇不是喜歡留意這些俗務上的性格，轉頭就將此事揭過。他的心思全在一旁的蘭珊身上。上午的一番歡愛，蘭珊甚是主動，可等到雲雨一收，她的態度便又如那天邊的星星般，明明滅滅不可捉摸。
他看不透她，又從未沾過情愛，更不知女子於情於愛上，到底反應如何才叫正常。他隻是覺得她不太對勁。可她若不喜歡他，又何必與他那般纏綿悱惻？
她是在介懷蛇妖的事情嗎？他已經說過不在意。
還是……她在意失去的那些記憶？
又或者兩者皆有。
心裡壓著當初兩人初遇時的秘密，青宇一時間也不再多言，隻想著先將她帶回無垢城，再從長計議。
畢竟是無垢城的人，一行人又有長老又有一眾弟子，城衛自然不會怠慢，哪怕蘭珊還是沒有路引，無垢城的招牌就是最好的擔保，一行人很快便被放行。
出了城門，百川看著師傅禦劍帶著少女遠飛而去，這才轉身看了一眼身邊同樣剛剛收回視線的師弟淩若穀，又轉向眾人，露出溫和的笑容：“好了，我們也啟程吧。”他率先邁開了腳步，淩若穀緊跟其後。
彼時，青宇也好，百川也好，淩若穀也好，所有人都不覺得那背後代表著當今朝廷和人間至上權力的國師——哪怕對方廣義上同為修道之士——其人會與他們有關。
具體來說，是與蘭珊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