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龍深處:梅州客家三百年 《梅縣區:稻穗沉甸甸載滿光陰故事》
《梅縣區:稻穗沉甸甸載滿光陰故事》
梅縣區的晨色是被稻田浸軟的。天剛矇矇亮,薄霧就順著山穀淌下來,漫過田埂,把稻苗的綠暈染成一片朦朧的青。新插的秧苗站得齊整,葉尖挑著露珠,風過時,整田的綠就輕輕晃,像誰鋪了張巨大的綠綢子,在晨光裡慢慢展。田埂是土黃色的,被往來的腳踩得結實,邊緣長著零星的狗尾草,穗子上的絨毛沾著露水,亮晶晶的。埂邊的水渠裡,水順著石縫慢悠悠流,清得能看見水底的碎石和遊動的小魚,偶爾有蛙鳴“呱呱”響起,驚得水麵皺起細浪,把倒映的天光攪成碎銀。
遠處的村落還浸在霧裡,灰瓦的屋頂隻露出個模糊的輪廓,像浮在綠海上的小島。有炊煙從某戶的煙囪裡鑽出來,筆直地向上飄,到了半空卻被霧纏住,慢慢散成淡淡的白,和霧融在一起。村口的老樟樹把影子投在曬穀場上,樹身粗得要兩人合抱,樹皮上的裂紋深得能塞進手指,枝椏向四麵伸開,像把撐開的巨傘,遮住大半個場子。樹底下,幾隻老母雞領著小雞在刨土,雞雛“嘰嘰”地叫著,跟在母雞身後,啄食著土裡的蟲豸,偶爾被路過的黃狗驚得撲棱棱散開,一會兒又湊回一起,繼續在土坷垃裡找食。
日頭爬高些,霧就淡了,稻田的綠變得鮮亮起來。早稻已經抽穗,沉甸甸的穗子低著頭,穗尖的芒在陽光下閃著細光。幾個稻草人立在田裡,穿著褪色的藍布衫,草帽歪在頭上,嚇跑了幾隻想落腳的麻雀。麻雀撲棱棱飛起來,翅膀掃過稻穗,帶起細小的稻花,落在田埂上,像撒了層碎雪。田埂上的野花也醒了,紫的、黃的、白的,星星點點地開在草叢裡,有蜜蜂“嗡嗡”地飛來,停在花瓣上,後腿沾滿了金粉,又晃晃悠悠地飛走,鑽進另一叢花裡。
山腳下的茶園裡,茶樹修剪得整整齊齊,一行行順著山勢鋪上去,像級級綠色的台階。葉片上的露水還沒乾,被陽光照得發亮,摘茶的竹簍斜靠在茶叢邊,簍口的竹篾被磨得光滑,邊緣處纏著幾圈
舊布條,是怕硌著肩膀。有幾個戴鬥笠的婦人正在采茶,手指在茶叢間飛快地起落,捏下最嫩的芽尖,丟進腰間的小竹籃裡。她們的褲腳沾著泥點,額頭上滲著汗珠,卻時不時說笑幾句,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帶著輕快的調子。
的扇葉已經有些變形,搖柄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木頭的原色,有人搖著風車,“嘎吱嘎吱”的聲響在山穀裡傳得老遠,扇出來的穀殼飄在空中,像群白色的蝴蝶。幾個老人坐在樹底下的石凳上,手裡搖著蒲扇,聊著今年的收成,說著眼下的稻子長勢好,估計能比去年多收兩成,臉上的皺紋裡都堆著笑意。
正午的陽光曬得地麵發燙,稻田裡的水汽往上冒,把空氣烘得暖暖的。田埂上的野草蔫了頭,卻有不知名的小紫花頂著烈日開得熱鬨,花瓣薄得像層紙,被陽光照得半透明。水渠裡的水被曬得溫熱,有孩子光著腳在水裡踩,水花濺起來,打濕了褲腿,笑聲順著水渠飄出去,驚得田埂邊的螞蚱蹦得老高,落進稻叢裡不見了。村裡的土路上,有騎著自行車的人經過,車鈴“叮鈴鈴”地響,車後座綁著個竹筐,裡麵裝著剛從鎮上買的醬油和鹽,騎車人歪歪扭扭地避開路上的石子,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山歌。
村口的老樟樹下,石凳被曬得滾燙,卻仍有老人坐在那裡,手裡搖著蒲扇,扇麵上的“福”字已經磨得看不清。他們聊著天,聲音不高,夾雜著幾句客家話,偶爾有蟬鳴“知了知了”地響,倒像是在應和。樹洞裡藏著個舊瓷碗,是用來接雨水的,碗沿缺了個角,裡麵盛著半碗清水,映著晃動的樹影。有幾隻螞蟻順著樹乾爬上去,鑽進樹洞裡,大概是在找水喝,爬得急了,還會從樹乾上滑下來,又重整旗鼓往上爬。
傍晚的稻田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稻穗的影子拉得老長,貼在田埂上。有農人牽著牛從田裡走出來,牛蹄踩在泥裡,留下深深的腳印,牛背上的竹筐裡裝著剛割的青草,草葉上的水珠滴下來,打在牛毛上,順著牛背滑進泥土裡。農人的草帽斜戴在頭上,帽簷遮住半張臉,露出的下巴上沾著泥點,褲腳捲到膝蓋,小腿上的泥已經曬乾,結成了硬殼。他嘴裡哼著小調,手裡的牛繩鬆鬆地牽著,牛兒慢悠悠地走著,時不時低頭啃一口路邊的青草,尾巴甩來甩去,趕著想落在身上的牛虻。
村落裡升起的炊煙比清晨密了,混著飯菜的香氣——是炒筍乾的鹹香,是燜豬肉的油香,還有娘酒的醇厚。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在冒煙,煙柱在晚風中慢慢歪,最後聚在村上空,成了片淡淡的雲。村口的老樟樹上,歸巢的鳥雀嘰嘰喳喳叫,聲音裡帶著急切,撲棱棱落在枝椏上,把樹葉震得沙沙響。有婦人站在自家門口,朝著稻田的方向喊:“阿爸,阿妹,回來吃飯咯——”聲音穿過稻田,傳到很遠的地方,驚起幾隻在稻叢裡棲息的白鷺,白鷺撲棱著翅膀,在金紅色的稻田上空盤旋了幾圈,才朝著山那邊飛去。
月亮升起來時,稻田浸在月光裡,綠得發暗。蛙鳴比夜裡更響,此起彼伏,像場盛大的合唱。水渠裡的水映著月光,亮得像條銀帶,偶爾有螢火蟲飛過,尾部的綠光在黑暗裡一閃一閃,像落在水麵的星子。遠處的山成了墨色的剪影,輪廓在月色裡顯得柔和,隻有山頂的岩石還露著灰白,像老人的白發。曬穀場上的竹匾已經收了,隻留下些散落的穀粒,被月光照得發亮。風車靜靜地立在那裡,扇葉在風裡輕輕晃,發出細微的聲響。村口的老樟樹把影子鋪在地上,比白天更長,像條深色的毯子,蓋住了場邊的石凳和散落的竹筐。
有晚歸的人提著馬燈走過,燈光在地上晃出個圓,照亮了腳下的路,也照亮了路邊的草葉。馬燈的玻璃罩上沾著灰塵,燈光顯得有些昏黃,卻足夠看清前方的田埂。走過老樟樹時,那人停了停,擡頭看了看樹上的鳥窩,又繼續往前走,馬燈的光暈在身後慢慢拉長,最後消失在村口的拐角處。
梅縣區的光陰,就藏在這稻浪起伏裡,在茶香流轉間,在晨霧與炊煙的交織中。它不像騎樓街那般熱鬨,卻帶著土地的踏實,每粒稻穀、每片茶葉、每縷炊煙,都在訴說著與山水共生的故事,不慌不忙,卻自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