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龍深處:梅州客家三百年 《湯池煙與火龍光:豐順在熱辣煙火裡寫就的歲月章》
《湯池煙與火龍光:豐順在熱辣煙火裡寫就的歲月章》
豐順的晨霧,總裹著一股與眾不同的暖意,不像彆處的霧那樣帶著生冷的濕意,反倒像剛沏好的熱茶上騰起的熱氣,溫潤得能焐熱人的鼻尖。天剛矇矇亮,東邊的天際才泛出一抹淡淡的魚肚白,湯坑鎮的溫泉池就已經冒出了氤氳的熱氣,那熱氣嫋嫋娜娜地升騰著,像一層輕薄的紗幔,溫柔地罩在池麵上,連池邊的青石板都被熏得帶著微微的溫度,踩上去暖融融的,讓人從腳底舒坦到心裡。
早起的老人提著小木盆,慢悠悠地往溫泉池邊挪,他們大多是這裡的常客,幾十年如一日,早就把泡溫泉當成了生活裡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腳剛試探著踏進池裡,就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氣,暖乎乎的泉水漫過腳踝,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硫磺微腥氣,順著張開的毛孔一點點往骨頭縫裡鑽,像是有無數隻溫柔的小手在輕輕按摩著筋骨,把一夜的疲憊都泡得無影無蹤。池邊的老榕樹不知在這兒站了多少年,粗壯的枝乾向四周伸展,垂下的氣根像一串串綠色的珠簾,沾著水汽的葉片上滾動著晶瑩的水珠,風一吹,水珠便“滴答”落在池麵,濺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與池底不斷冒出的氣泡融在一起,像是在水裡撒了一把會呼吸的珍珠。
鎮上的溫泉客棧也陸續開了門,門板被一塊塊卸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像是在伸著懶腰迎接新的一天。老闆娘係著藍布圍裙,手裡握著長柄木勺,往門口的石槽裡舀溫泉水,“嘩啦”一聲,水汽騰得更高了,白茫茫的一片,映著她鬢角的銀絲,像是撒了一把細碎的光。廚房的煙囪裡飄出艾草的清香,那香味帶著草木的質樸,鑽進鼻尖便讓人覺得安心。蒸籠裡的艾草粄正冒著熱氣,碧綠的麵團裹著飽滿的花生碎,掀開籠蓋的瞬間,香氣更是濃得化不開。咬一口,艾草的清苦混著糖的甘甜,在舌尖慢慢漫開,暖得人心裡發顫,連帶著四肢百骸都舒坦起來。挑著擔子的小販慢悠悠地走過巷弄,竹筐裡的薑糖塊閃著油亮的光,“薑糖——甜糯薑糖——”的吆喝聲被熱氣泡得軟軟的,帶著幾分慵懶,在街麵上蕩來蕩去,鑽進家家戶戶的窗欞裡。
午後的陽光變得熱烈起來,曬得路邊的竹簾都發燙,用手一摸,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溫度。龍歸寨瀑布的水聲在山穀裡轟鳴,像是大自然奏響的雄渾樂章,隔著老遠就能聽得真切。水流從高高的崖頂奔騰而下,勢不可擋,砸在崖底的青石上,瞬間碎成萬點珍珠,飛濺的水霧騰空而起,在陽光下架起一道絢爛的彩虹,赤橙黃綠青藍紫,像是一條彩色的絲帶,輕輕係在青翠的山間。觀景台的木凳上,坐著幾個寫生的學生,他們支著畫板,筆尖蘸著各色顏料,專注地把瀑布的磅礴氣勢與彩虹的絢爛光彩都細細畫進畫紙。墨香混著水汽帶來的清涼,在風裡飄得很遠,與山間的草木氣息纏在一起,讓人神清氣爽。幾個孩童脫了鞋,光著腳丫在淺灘的鵝卵石上追跑,冰涼的溪水沒過腳踝,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他們卻毫不在意,笑聲清脆響亮,比瀑布的轟鳴還要動人。
埔寨鎮的午後,空氣裡總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像即將綻放的煙花,憋著一股熱鬨的勁兒。老匠人蹲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紮火龍,他的手指粗糙卻靈活,竹篾在他手裡被彎出龍的脊梁,弧度流暢自然,彷彿真龍的骨架就在眼前。紅布被剪成細小的鱗片狀,他一針一線地把鱗片縫在竹架上,針腳細密均勻,又用金粉在鱗片邊緣細細抹出亮閃閃的邊,陽光一照,晃得人睜不開眼。旁邊堆著成捆的煙花棒,紅的、綠的、黃的,一根挨著一根,像是一束束捆住的星光,隻等夜幕降臨便要騰空而起。幾個年輕人湊過來幫忙,有的遞剪刀,有的扶竹架,眼睛裡滿是好奇與興奮,聽老人講紮龍的規矩:“龍角要彎如新月,纔有靈氣;龍須得韌似銀絲,才顯精神,這樣舞起來纔有模有樣,能鎮住邪祟,帶來祥瑞。”祠堂的香案上,燭火搖曳不定,映著牆上“火龍祥瑞”的匾額,紅得像一團跳動的火,透著莊嚴與喜慶。
傍晚的湯坑鎮,漸漸被飯菜的香氣籠罩。溫泉邊的食攤支起了烏黑的鐵鍋,柴火在灶膛裡“劈啪”作響,把鍋底燒得通紅。老闆抓起一把酸菜和切好的豬腸扔進鍋裡,鐵鏟翻炒間,“滋啦”的聲響伴隨著濃烈的酸香,混著豬油的葷香,在空氣裡彌漫開來,引得路過的人直咽口水。老闆揮著鍋鏟大聲吆喝:“來碗醃麵不?加蛋加肉,管飽!”食客們三三兩兩地坐在矮凳上,捧著粗瓷碗,吸溜著筋道的麵條,額頭很快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們伸手隨意抹一把,再仰頭灌一口客家米酒,酒液滑過喉嚨,帶著一絲辛辣,辣得人直咂嘴,卻渾身舒坦,所有的疲憊彷彿都隨著汗水蒸發了。飯後的老人搬著竹椅坐在巷口,搖著蒲扇話家常,扇麵上繡的“平安”二字被汗水浸得發亮,字跡愈發清晰。晚風帶著溫泉的熱氣吹過,掀動了他們花白的鬢發,也吹散了一天的燥熱。
夜幕終於像一塊巨大的黑布,慢慢爬上埔寨鎮的屋簷,把整個鎮子都罩在其中。火龍在震天的鑼鼓聲中“醒”了過來,二十多個精壯的壯漢舉著龍身,踏著鏗鏘的鼓點在街巷間遊走。龍嘴裡噴出的火花“劈啪”作響,照亮了他們古銅色的臂膀,肌肉線條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有力。煙花棒從龍身的鱗片裡竄出來,拖著長長的光尾衝上夜空,“嘭”地一聲炸開,紅的如絢爛的朝霞,綠的似剔透的翡翠,黃的像明亮的星辰,把整個鎮子都照得如同白晝,連天上的月亮都彷彿被比了下去。舞龍的漢子們赤著上身,汗珠順著脊梁往下淌,滴落在滾燙的地麵上,有的還混著飛濺的火星,燙出細小的煙痕,他們卻像是毫無察覺,越舞越有勁,吼出的號子震得屋簷上的瓦片都在輕輕顫動,透著一股不服輸的精氣神。
圍觀的人群裡,孩童舉著紅彤彤的糖葫蘆歡呼雀躍,小臉蛋被火光映得通紅;姑娘們捂著嘴笑,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老人眯著眼點頭,臉上的皺紋裡都盛著滿足的笑意。火龍遊過祠堂,遊過老街,遊過田埂,每到一處,就有人點燃早已準備好的鞭炮,“劈裡啪啦”的聲響混著眾人的歡呼聲,在夜空中久久不散,像是在為這熱鬨的場麵鼓掌喝彩。龍尾掃過的地方,留下一串細碎的火星,像一條閃光的帶子,輕輕係住了鎮子的熱鬨與對未來的期盼。
豐順的日子,就泡在溫泉的暖湯裡,那暖湯裡有大地的饋贈與生活的安逸;燃在火龍的烈焰中,那烈焰裡有民俗的傳承與日子的紅火;融在食攤的煙火氣裡,那煙火氣裡有市井的熱鬨與人間的滋味。每一滴溫泉水都帶著大地的熱忱,每一朵煙花都盛著日子的紅火,不內斂,卻像跳動的火焰般,透著經得住歲月淬煉的熾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