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刺 026
方家怎麼說也是圈裡有頭有臉的體麵人家,
斷然不可能讓兩個女?兒在外租房。
一番拉扯溝通之後,還是?給兩女兒在京大附近的“森和”置辦了一套三百多平的三室兩廳。
高檔小區,一梯兩戶,出入都有身著製服的保安把守。
搬過去的那一天,
方家一家四?口,
一起前往。
方念念臉上是?輕鬆愉悅的笑容,
大約是?從沒在方家彆墅之外的地方住過,
看?一切都很新鮮。
看?她這個模樣?,曲映秋心下鬆了口氣:這也許是?個正確的決定。
熱熱鬨鬨地看?了所有房間之後,住家保姆,
以及譚醫生和她推薦的住家心理諮詢師也都過來?了。
住家心理諮詢師名叫楊姝美,
人如其?名,
是?個溫婉的美人。
譚醫生已經?瞭解到方念念失聲的原因,此番是?秉持著對患者負責的態度,道,“念念每週一去醫院找我複查,
做當麵的診療溝通,
楊醫師每天都會給念念做心理複健,記錄下每日進展,整理成一本念唸的病例冊。”
“病例冊以後還有用處?”
“有的,
長此以往,就能看?出念唸的變化趨勢,”譚醫生頓了頓,
道,
“念唸的失聲不是?病理性的,
按道理,早在十幾年前就應該由心理諮詢介入治療,
目前已經?耽擱太久,但是?我覺得?不應該放棄希望。”
譚醫生說到這兒,曲映秋莫名回?頭睨了一眼方慈。
來?到森和已經?快兩個小時了,這還是?曲映秋第一次看?她。
她正背著手?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神思略有遊離。一家四?口都在的場合裡,她總是?透明的局外人。
接觸到這帶著刻薄冷意的眼神,她下意識挺直了脊背,略昂起下頜,眼睫也垂著。
端的是?高傲不屈的架勢,卻是?做好了挨耳光的準備。
譚醫生敏銳地注意到這點?小插曲,眼眸眯了眯。
楊姝美和方念念坐在窗邊,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方家父母站在一旁,慈愛地笑看?著。
譚醫生看?向方慈,“阿慈,你以後也會住這裡吧?麻煩跟我過來?一下,我有些細節工作?要拜托你。”
兩人來?到方慈的房間。
父母給她分的是?一間次臥,窗戶朝西,麵積也稍小一些。
門關上,譚醫生斟酌措辭,道,“……李秘書說,出事那天,你也在?”
“嗯,我和保鏢一起進去的。”
“有沒有波及到你?”
“沒有,方禹跳窗了,我們沒有打照麵。”
“有沒有受傷?”
方慈沉默一瞬,“就摔了一下,沒事。”
“給我看?看?傷口。”
頓了兩秒,方慈提了下裙擺。
傷口已經?結痂,但淤青還沒消,麵積很大,從膝蓋下方一直延伸到腳踝,可以想象,當時一定非常觸目驚心。
譚醫生默默看?她的神色,她好像總是?這個樣?子?,無波無瀾麵無表情。
“……據方太太說,念念失聲,一切因你而起?”
聽到這話,方慈本就蒼白的臉,一下子?血色儘失,她無意識背起手?挺直肩背,嗯了聲。
“你應該知道的吧?在這種案例中,不但受害者需要接受心理治療,作?為事情起因的人,也需要。”譚醫生定定看?著她,“此類意外事故,肇事者一般會產生極其?強烈的負罪感,甚至,還會有輕生念頭。”
“我沒有。”
方慈立刻沒什麼溫度地說。
我是?壞人。她心裡想。
譚醫生眼眸虛眯更甚,“……所以,你也認為自己是?肇事者?”
方慈像被猛擊了一下似的,身形都有點?不穩,她抬目看?她,目光中滿是?恍惚和茫然。
“你不是?肇事者,這隻是?個不幸的意外事故。”
譚醫生擲地有聲。
“方太太會怪你,也很正常,這隻是?她的自我保護本能在發揮作?用,否則她作?為母親將很難自處,”譚醫生放軟了聲音,道,“但,你要記住,你不是?肇事者,你不該背負這一切。”
方慈唇角慢慢浮現笑意,很淡很冷,“……謝謝您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譚醫生道,“我建議你,每兩周來?一次我的醫院,跟我聊聊。”
“我沒病。”
譚醫生沉默一瞬,“……需不需要我把這件事告訴聞少爺?讓他陪你一起來??”
“請您不要這麼做,我和他沒有任何特殊關係,他沒立場對我負責。”
“那你知不知道,我一年隻接兩個病人。”
“我無意揣測任何關係,但正常人都看?得?出,方念念是?因為你才會被接到那棟彆墅,”譚醫生平靜道,“如果?沒有你這層關係,方念唸完全?約不到我的時間。”
“請您不要這麼做。”
方慈隻重複這一句。
譚醫生輕歎一聲。
不管怎麼說,她跟聞少爺在一起對她的恢複應該有好處,聞少爺是?個很熱烈很野性充滿生命力的人,也許能在日常的相處中,給她一點?養分。
現在網路上的一些心靈雞湯總說,人不應該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之上,人隻能自我療愈。其?實不然,全?無自愈能力的人,需要一個“藥引”,在他人的幫助下才能逐步構築自己的自我療愈能力。
否則,隻會一步一步陷得?更深,迷失在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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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妥善安置好,曲映秋和方鴻離開前,特意叫了方慈過去,問她,“譚醫生囑咐了你什麼?都記住了嗎?”
“嗯。”
“譚醫生讓我們少往這裡跑,以後,你跟念念在這裡住,不要再惹她哭,照顧好她。”
“好。”
曲映秋上下打量她,斟酌一番,刻意把口吻放得?平淡,“……你跟聞少爺,很熟?”
過來?人了,一眼即可看?出,她與聞少爺之間的肢體接觸,完全?不是?普通交情。
“……不熟,隻在宋裕澤帶我去的局上見過兩次。”
方慈心內浮現嘲諷的冷意,但這冷意很快變成了殘忍的叛逆的快.感。
是?的,確實很熟。
隻差坦誠相見了。
怎麼樣??
“提到裕澤……”曲映秋注意力被轉移,“你跟肖靈、陳巧月,關係都不錯?”
方慈不再否認,“還行。”
“那就多走動走動,陳家人很寵陳巧月,她的話對整個陳家都有很大的力量,跟她搞好關係,沒壞處。”
“知道了。”
話說到這兒,母女?倆再無其?他話可講。
方念念衝上來?給曲映秋和方鴻每個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又?哭起來?,比劃著表示不捨。
曲映秋和方鴻輪流摸著她的頭溫言軟語地哄著。
站在窗前的方慈,像個旁觀者,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無論怎麼樣?,方念念都有人托底。
而她不同——某種意義?上,她應該算是?沒有家的人。
頹寂更深地將她淹沒。
這世上,關係近到能讓她主動展示自己的灰鴿紋身的,隻有聞之宴一個人。
目前,他好像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她後知後覺地想,那一晚,她不應該閉口不言沉默著表示拒絕。
她應該答應聞之宴,做他女?朋友。
一時的溫暖,也好過冰冷的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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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過了兩三天,到了十一月的第二個週三。
這天下午,四?節連上的刑事訴訟法學課臨時取消,正巧,肖靈來?了電話。
她攛掇著攢了個局,讓方慈邀請了陳巧月,再加上宋裕澤,總共四?個人,在西山莊園吃午飯,順帶喝下午茶。
陳巧月懨懨地,有一下沒一下戳著麵前盤子?裡的香煎鵝肝,皺眉道,“這玩意兒,你們吃著不膩嗎?”
“巧月姐覺得?膩啦?那咱們下次換一家,”肖靈想了想,“對了,寶麗後花園的加拿大扇貝不錯誒,”說著她衝方慈擠擠眼睛,“上次聞少說的,還記得?吧?我後來?嘗了下,果?然不錯呢。”
“你們遇見聞少了?”
陳巧月挑眉。
“嗯呢,”肖靈點?點?頭,甜笑著,“聞少還跟阿慈多說了兩句,讓她多吃點?呢,我以前還不知道,聞少原來?是?個這麼溫和的人。”
陳巧月臉色有點?玩味,看?了眼方慈。
典型的吃瓜表情。
這話,放在宋裕澤耳朵裡,卻是?另一層意思了。
聞少“賞識”方慈,作?為方慈的準未婚夫,他覺得?自己也連帶著沾光了,語氣幾分得?意,“依我看?啊,聞少是?欣賞阿慈的性格,放眼咱們這個圈兒裡,像阿慈這麼有性格的,也沒幾個。”
陳巧月笑道,“確實,高傲的倒不少,漂亮到這個份兒上,氣質還這麼特彆的,確實就阿慈一個。”
肖靈默不作?聲,眼睛滴溜溜地在這三人臉上轉,心裡不停地琢磨著:
陳大小姐向來?不屑於給任何人好臉色,此番竟會主動誇讚方慈,看?來?,這倆人是?真?的交好。
這麼想著,她又?不由地覺得?陳巧月和宋裕澤一個比一個蠢,聞少那哪裡隻是?“欣賞”呀,他和方慈的眼神交彙,那分明是?有鬼。
“提起聞少……”肖靈給陳巧月添了杯佐餐酒,狀似不經?意地,“對了,巧月姐,你和聞少是?不是?快訂婚啦?”
“對啊,都傳了好久了,還沒我和阿慈效率高。”
宋裕澤也接話。
陳巧月嗤了聲,漫不經?心地,“看?家裡安排吧。”
想起什麼似的,她長舒了口氣,道,“變數還多著呢,也不一定是?我,”她扳著指頭數,“梁家,薑家,都有可能,聽說,聞爺爺打算讓聞少都接觸接觸。”
“誒,”肖靈表示不讚同,“這圈裡,也就巧月姐你,外貌上跟聞少最匹配,都是?能原地出道的程度。以後結了婚呀,兩人合體開個發布會,股價都能飆一波。”
話說完,尤顯不足似的,衝方慈道,“阿慈,你覺得?呢?”
方慈正埋頭吃飯,聞言抬頭看?她一眼,“我覺得?什麼?”
“巧月姐和聞少般不般配?”
“話好多啊你肖靈,”陳巧月做出嫌惡的表情,“我跟聞少配不配又?能怎麼樣??該結婚一樣?要結婚,就像宋裕澤和阿慈,般配嗎?當然不般配啊,宋裕澤配得?上阿慈一個手?指頭嗎?不還是?要結婚。”
雖然被拉踩,但宋裕澤這時候倒好脾氣了,笑說,“你們女?生啊,湊在一塊就會說我們男的壞話。”
他心裡當然有自知之明,以方慈這樣?的長相氣質,隻要她想,她能攀上任何人,過得?瀟瀟灑灑。
奈何她性子?冷傲,男人和金錢她一概瞧不上,就一門心思鐵了心要學法,要出國,一切都靠自己。
可也正是?因為她性格如此,這才讓他有了機會。
一想起當時決定聯姻的訊息傳出,圈裡那些公子?哥們豔羨的目光,宋裕澤這心裡就又?舒坦起來?,美滋滋地。
陳巧月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裡,不由嗤笑,“你看?宋裕澤那個得?意的勁兒。”
肖靈忙接話,“巧月姐說的也是?,這人呀,都是?看?緣分的,該結婚的終究會結婚,肖想不上的,也註定了高攀不起。”
她說這話時,一眨不眨地看?著方慈。
方慈則誰都沒看?,臉色是?置身事外一般的淡然。
那眼裡的無所吊謂,和聞之宴如出一轍。
她當然知道聞之宴將來?是?要和彆人結婚的。
不是?陳巧月,也會是?梁家薑家中的某一個,總歸,會是?門當戶對的大小姐。
而她,從這場荒謬的聯姻中脫身而出之後,即將迎風走向屬於自己的自由。
天大地大,她不再追求歸宿,而是?追求無牽無掛的自由。
“歸宿”這種字眼,本就是?人類社會為了婚姻所偽造的一場騙局。
聯姻則是?婚姻本質最赤.裸的體現——利益交換。
沒有一個人會是?另一個人的歸宿。
生來?無根,去也無痕。
這樣?想到聞之宴,方慈再度發覺,他說的沒錯,她與他纔是?同類人。
在「雲輕」外的初見麵,她就覺察出,他對這圈子?裡的一切也是?不屑的厭倦的。
紙醉金迷,頹廢痞浪,都是?他厭倦的表現。
在這場他發起的遊戲中,他大概付出了或多或少的真?心。
真?心是?最無法掩飾的東西,她當然有所察覺。
捫心自問,她對他自然不是?全?無感覺。
相反,那強烈的難以抗拒的致命吸引力,讓她與他僅僅隻是?對視,便自覺覆水難收。
方慈拿出手?機,開啟微信界麵。
她與聞之宴的對話方塊在很靠上的位置。
他問她課程多不多?晚上要不要來?舊彆墅等等。
指腹在「聞之宴」三個字上輕緩地撫摸,良久,她點?開對話方塊:
「方慈:聞之宴,週日晚上你的提議,還作?不作?數?」
「聞之宴:作?數」
「方慈:那你現在過來?的話」
「方慈:我就答應你」
「方慈:我在西山莊園」
「聞之宴:祖宗,我在三十公裡外的聞家老?宅」
不到一秒,又?來?了一條:
「聞之宴:來?了,等著」
放下手?機,反扣了螢幕,方慈無波無瀾地繼續吃甜品。
無花果?玫瑰芝士蛋糕,名為「曠日持久的玫瑰色日落」。
她吃得?認真?,沒注意到肖靈一直從咖啡杯上緣看?她的表情。
她看?似波瀾不驚,可拿起手?機發訊息前後,那表情有明顯的變化,很難說清,但那大概是?從落寞,轉變為了某種意義?上的愉.悅。
撤了午餐餐盤,四?個人轉到旁邊花架下吃下午茶。
方慈跟侍者道,“剛剛那款蛋糕,麻煩您幫我打包一份,謝謝。”
陳巧月戴上墨鏡,深深歪靠在椅背裡,午後慵懶的架勢。
肖靈和宋裕澤也都懶懶地倚著靠背,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過了約摸二十多分鐘,方慈手?機震了一下:
「聞之宴:大小姐,出來?吧」
她戴上帽簷寬大的遮陽草帽,那是?今年某品牌新出的單品,站起身,道,“我去走走。”
肖靈臉色微妙一變,默默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陳巧月抬腿踹了踹宋裕澤,“去陪著。”
宋裕澤這會兒才懶得?動,隻轉頭對方慈說,“彆走遠了。”
方慈點?點?頭,邁步離開,沿著車道往大門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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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莊園正門旁有一株四?季常綠的樹。
寬大的樹冠下,停著一輛布加迪Chiron。
通體黑色,一股巋然不動潛伏著的野性。
聞之宴遠遠地就看?到方慈緩步走近了,整個人籠在深秋午後柔和的光中,臉也隱在帽簷之下。
真?是?仙極了。
她開啟副駕駛車門坐進去。
穿著灰色衛衣頭上戴著兜帽的聞之宴,手?肘懶懶撐著駕駛座車窗框,低著眼睫在她臉上逡巡,輕笑了聲,慢悠悠道,“……方慈,遛狗上癮是?吧?週日不吭聲,這會兒把我叫過來??”
“你也可以不來?。”
聞之宴嗤了聲,輕搖搖頭,“老?子?真?是?……”
他媽的,怕不真?是?狗屬性吧,她勾勾手?指,他就開著跑車一路風馳電掣趕過來?。
方慈往上掀了掀帽簷,道,“你再說一次,週日的話。”
聞之宴一哂,“把我叫來?,還得?我說?”
方慈默默盯他兩秒,“不說拉倒,那我走了。”說著就要開車門,被聞之宴拉住,摁回?椅背上。
他解開安全?帶,傾身壓過來?,低笑著,“……真?是?祖宗,一句都說不得?,”用鼻尖蹭了蹭她鼻尖,低著嗓,“……老?子?是?不是?慣著你了?嗯?”
他這模樣?帶著寵意,方慈有點?兒受不住,抬手?打了一下他的臉。
不輕不重,情人間的親昵。
聞之宴還是?笑,“……這是?你撒嬌的方式?”他捏捏她鼻梁,“夠彆出心裁。”
車廂內溫度急劇上升。
他放低了聲線,道,“老?子?再問一次,方慈,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方慈屏了屏息,答,“……要。”
“我給你帶了吃的。”她說,“作?為跑腿費。”
正是?那一款「曠日持久的玫瑰色日落」。
她開啟包裝,指.尖撚起上麵的玫瑰花瓣,“張嘴。”
聞之宴虛眯著眼眸凝她好幾秒,而後微啟唇,含住她指.尖。
方慈心下一顫,下一秒,他更深地從駕駛座越過來?,連帽衛衣上竄,寬大的工裝褲之上,露出一截勁瘦的腹肌。
他將她摁倒在椅座,讓她一起品嘗蛋糕的玫瑰清香。
西山莊園門口。
肖靈瞪大了眼睛看?著那輛布加迪Chiron,車窗漆黑,前擋玻璃也被濃密的樹蔭遮著,看?不清裡麵。
但她合理推測,方慈應該在裡頭。
正當她處在極度的震驚中時,肩被拍了一下,陳巧月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乾嘛呢你,在這兒鬼鬼祟祟的。”
肖靈伸手?一指,“……那應該是?聞少的車吧……”
布加迪Chiron是?限量的沒錯,但國內應該不止有一輛。
可那車牌,陳巧月當然認得?。
她眉頭一皺,沒再看?那輛車,倒是?歪頭看?了看?肖靈的表情,“你好八卦啊。”
“彆看?了,走了走了,曬死我了。”
肖靈被陳巧月拉走,一步三回?頭。
兩人都不知道的是?,那輛布加迪內,聞之宴用指腹狠揉著方慈的唇,眼眸漆黑晦暗。
他與她的眸底,燃著同樣?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