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紅塵_下載 第421章 十四年來一瞬(十)
到渡龍山這十來年,鬼使神差的,易悟真跟徐指玄成了朋友。不過最近易悟可真忙,倒是徐指玄閒得沒邊兒,之後去酒坊等人。
到了酒坊之後,一瞧見陸香芸,徐指玄就想哭了。
陸香芸提來一壺酒,見徐指玄捂著臉,便好奇地問道:“怎麼啦?你的小年姐又不理你了?”
早年間赤溪國那個膽兒賊肥的富家女,如今跟靈眸靈眉姐妹,在渡龍客棧幫工。年前一起來的人還有一位叫雲遙的,不過隻在渡龍山待了幾日就南下去往入世城了。
年輕人搖了搖頭:“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陸香芸一臉疑惑:“那你跟吃了死蒼蠅一樣,啥意思?”
徐指玄卻道:“比吃了死蒼蠅還難受啊!我拚死拚活修行,也才神遊,你倒好,每日釀酒,境界反倒比我略高一籌。”
陸香芸眨了眨眼,“哎呀,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她確實不知道,隻知道前些年那場遍佈天下的雨,在她這裡下得尤其大,比山上任何人淋的雨都要多。
見徐指玄實在苦惱,香芸隻好安慰道:“人的運氣嘛!可不管怎麼算,現在咱們還是渡龍山修為最低那一茬兒呀!”
徐指玄喝了一口酒,點頭道:“那倒也是,跟那些家夥,壓根兒沒得比。”
幾句閒篇兒翻完,徐指玄便坐著等易悟真,酒自然是一口接一口了。
有件事,他確實不知該如何決定。想找朋友聊聊,卻遲遲不見其歸來。
直至日落西山還沒來,他便與香芸說了宣告日再來,而後去往山下客棧。
恰逢觀天院休沐,故而下山路上就碰上了虎孥。
見到這位近三十年如一日的虎孥老哥,徐指玄也沒有上手幫忙,隻是問道:“虎孥大哥,聽說月淓要回來?”
虎孥笑著點頭:“昂,升官兒,以後調去東海,做東海掌櫃。”
徐指玄笑了笑,點頭道:“那還挺好。”
都是一座山上,都認識,關係肯定差不了,但有時候也沒什麼話說,再說虎孥本就是個悶葫蘆,故而就尬聊嘛!
不過幾步之後,虎孥笑著轉頭,問道:“客棧裡的喬姑娘,是你的?”
徐指玄趕忙擺手,“你說喬小年啊?咍,那跟我家原本是世交,按輩分是我表姐。我跟她,沒什麼的。當初在赤溪國,我們差不多先後認識教主的。”
虎孥點頭笑道:“故事我聽靈眉說過了。”
徐指玄呢喃一句:“故事我也聽小年姐說了,我也問了大護法,可大護法說,破甲山的姚山主幫我們吧昆吾洲翻了個遍,就是沒找到什麼刺客宗門。”
虎孥微笑道:“你們是不是都替我惋惜?”
徐指玄聞言一愣,卻又實話實說:“難道……不該惋惜?”
虎孥笑著搖頭:“有什麼可惋惜的,人要總念著好,不能想著壞處。天天想著壞處,那還活不活了?這也是近十年來,我琢磨出來的道理,不過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道理。想跟王先生討教之時,王先生已經離開了。”
徐指玄哈哈一笑:“還是有道理的。”
虎孥點了點頭,反問一句:“有心事?若有關男女之情就彆說了,其他的可以跟你聊聊,反正下山還要一會兒。”
既然虎孥都這麼說了,徐指玄便想了想該怎麼問出這句話。
思前想後,他開始說道:“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兒,我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但是這個決斷,會傷害一些人。比方說啊,八月十五給丈母孃買了月餅,忘買給親娘了。其實也不是忘了,是故意的,因為……親娘做事太不講理,我不願幫她了,大概就這樣。”
虎孥抬手敲了敲腦殼,搖頭道:“你這個問題比男女之事複雜,在我這裡是無解的。不過啊,我覺得應該有跟你同病相憐之人吧?”
徐指玄突然一眨眼,而後咋舌道:“以後誰再說虎孥老哥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我跟誰急!多謝提點,改日請你喝酒。”
說罷,徐指玄禦劍而起,純陽劍氣瞬間劃過渡龍峽,飛至觀天院。
反倒是虎孥,此時此刻那叫一個疑惑啊!
“什麼意思?這小子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魏東八月十五給媳婦兒買了月餅沒給閨女買,這不是同病相憐?”
想到此處,他笑著搖頭:“算了,誤打誤撞能開門,就行了。”
與此同時,徐指玄已經落在醫閣之外,事實上這座醫閣的弟子,最少。
登樓之時,就見金櫻子正趴在桌上,像是琢磨什麼新方子呢。
女子一抬頭,見是徐指玄,便疑惑道:“你怎麼來了?有事兒?”
徐指玄一陣無語,乾脆接連作揖:“還是你老姐耐得住性子,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他娘琢磨新藥方?”
這麼一說,金櫻子就懂了。
不過她隻看了徐指玄一眼就低下頭,漫不經心道:“有什麼耐不住的?你跟他交情比我深得多,難道你沒有做好決定?”
徐指玄一屁股坐在竹床上,嘀咕道:“我倒是決定好了,隻是沒來得及跟大護法說呢。我在想,這樣是不是有點太吃裡扒外了?”
金櫻子長歎了一聲:“對你而言都是吃裡扒外了,對我來說,那簡直是叛徒,我的名字還沒在搗藥山譜牒削去呢。”
徐指玄撇嘴道:“這麼多年你還不是沒回過搗藥山?現在又不是在昆吾洲了,離得那麼近。”
從前靈霧山所在之地,如今成了搗藥山。
徐指玄一句話後,屋子裡就沉默了。
過去足足百餘呼吸,金櫻子突然放下手中筆,而後呢喃道:“無關立場,以我們純粹的本性來判斷此事,我們是對是錯?”
兩人對視一眼之後,徐指玄倒吸一口氣,而後沉聲道:“我是本地人啊!”
金櫻子嗬嗬一笑,使勁兒翻了個白眼,心說你既然早就決定好了,多餘來找我啊!
可話都到這裡了,她也試著拋卻立場來看此事對錯。
大局來說,神諭肯定是對的。可是……這些年行醫也好授藝也罷,她早就看清了,無論如何,都是無辜者在受難。而這人世間在努力讓無辜者不必受難的,唯獨截天教。
於是金櫻子猛地一拍桌子,“走!”
嚇徐指玄一跳:“哪兒去?”
金櫻子大步走出去,沉聲道:“上風滿樓!”
徐指玄又是一愣:“你這……這麼倉促的嗎?”
正此時,一道白衣翩然落地。
“行了,我來了。”
不管是白衣青瑤還是青衣青瑤,在所有人眼中,都美得不可方物。
於是金櫻子嘀咕一句:“我哥說渡龍山如今是青天最強宗門了,我說不是,還是青天美人兒最多的地方。瞅瞅你們一個個的,得虧不愛出門,不然讓我們怎麼辦?”
雖說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但青瑤的模樣是長在所有人審美上的。
至於虞瀟瀟跟鐘離沁,許多人覺得不好看,太瘦。
青瑤懶得理她,這些年儘有人在長相上說長說短,還有人說乾脆讓主人納妾。
我倒是想,要主人願意才行啊!
見兩人不言語了,青瑤這才說道:“看來你們是決定要說嘍?”
兩人齊齊點頭,金櫻子也不傻,嘀咕一句:“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了。”
青瑤微微一笑:“你當這十幾年來我們都在吃乾飯不成?喏,你的信,自己看吧。”
說罷,又給了徐指玄一封:“你也有,事先宣告,沒試探你們的打算,完全是太忙了,沒空。”
兩人各自接過信,並將其開啟。
雖然沒寫誰寄來的,但隻憑字跡與氣息,兩人都分辨得出來。
徐指玄這封,第一句就寫著:“小子,純陽峰與伏魔山,大概是尿不到一個壺裡去了,你就萬事由心吧!”
金櫻子的信,第一句則是:“做自己想做的便是。”
見兩人都沉默不語,青瑤這才說道:“明白了吧?”
金櫻子眉頭皺了皺,沉聲道:“她那麼頑固……怎麼會?”
青瑤搖頭道:“還是那句話,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們都遠遠沒到可以忽略人心的境界。我家主人當年勸他搬來瀛洲,你們搗藥山輪回轉世那位總要時不時回家看看的,張五千就要跟著。這些年來,他也看了不少人間了。神諭是刻在竹簡、寫在紙上的教條,你們眼前的,可是活生生的人。”
金櫻子沉默了幾息,還是問出了心中疑惑:“可……可你們就信了?”
青瑤一樂:“當初忽悠你入截天教,也不是說信就信了?”
轉過頭,青瑤輕聲道:“至於純陽峰金真人,什麼脾氣秉性,你就更清楚了吧?”
徐指玄咧嘴一笑,“既然這樣,那我心中僅有的一丟丟愧疚,現在沒有了。”
當初刺殺山君之時,他早就對伏魔山沒了感情。之所以留在伏魔山,是因為純陽峰隸屬於伏魔山。
“那我們現在要怎麼做?”
青瑤攤開手,微笑道:“按人家要求做呀,你們能打探到什麼訊息,就儘全力打探,然後把訊息送回去就是了。”
金櫻子點了點頭:“哦,那大護法現在什麼修為,幾時合道?”
青瑤聞言,氣笑道:“打探!知道打探二字什麼意思嗎?你直眉瞪眼問我還了得?”
金櫻子訕笑一聲,擺手道:“好好好,回頭我好好打探,您忙您的去吧。”
青瑤這個氣啊,“什麼時候渡龍山上的人互相稱呼,還得帶個您字了?”
金櫻子欲哭無淚,隻得高舉雙手:“錯了!我錯了!”
…………
關於紅白事碰在一起的誰讓誰,此事各地習俗大不相同。
但在瀛洲西域,通常都是紅讓白。各種說法兒層出不窮,但說到底還是棺材比轎子重。因為棺材裡不光裝著人,還有紙錢、陪葬的一乾金銀物件兒,耽擱久了抬不住。
不過事無絕對,今日這場大雨之中,白事就給紅事讓路了。
花轎與棺材之間,隻隔著一塊兒大紅布。
一方正長成,即將開花。一方纔枯萎,就要凋零。
有個紫衣女子從兩方中間走過,棺材上多了一枚大錢,花轎上也多了一枚大錢。
當年瘋瘋癲癲時,這兩家的長輩給過她吃喝。
路過此地之後,女子並未停留,一口氣到了個叫做碧波潭的地方。
當年出差錯的陣腳早已修繕,如今潭水正中,桃花正好。
女子出現的一瞬,碧波潭掌門即刻現身,因為他感受到了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壓力,至少都在八境,甚至九境!
可等他落在門前,看清紫衣女子之時,當即傻了眼。
“鄧……鄧仙子?”
紫衣女子則是搖了搖頭:“你秦霖也眼瞎?我早成人妻人母,稱什麼仙子?老婆婆尚在人世吧?帶我去見見。”
秦霖乾笑一聲,點頭道:“在的,當年張真人來過一次,說他朋友隨便提了一嘴,他就順便給桃樹續命。”
女子除了消失已久的鄧紫蘇,還能有誰?
她沒聽秦霖說的,反問一句:“我女兒來過這裡?”
秦霖趕忙點頭:“來過,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兩人在此地大打出手呢。不過我聽說,現如今虞丘仙子也是劉教主截天教一員吧?”
鄧紫蘇點頭道:“不止她,我也是。”
鄧紫蘇聲音清冷,甚至有一種拒人千裡的感覺,秦霖也不敢多說話,隻帶著往中心桃樹那裡去。
不過此時,鄧紫蘇又問了句:“虞丘寒來過嗎?”
秦霖聞言,立刻轉頭答複:“沒來過,那種人物,但凡來過我絕對有印象。”
說話時,兩人走到了一棵巨大桃樹之前。
鄧紫蘇沒說一句廢話,一揮手,就將秦霖震飛百裡,直接出了碧波潭。
剛剛落下手臂,有一道蒼老且顫抖的聲音已經自樹裡傳出。
“仙子,聽……聽我解釋。”
鄧紫蘇心念一動,整座碧波潭便被一種紫色藤蔓蔓延。
“我花了好幾年時間將那些離開我很久的記憶重新梳理了一遍,又花了好幾年時間確認記憶真偽,現在我來找你,就是要聽你解釋的。解釋不好的話,這座碧波潭就用來給你陪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