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間長生 第9章 依依惜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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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槐葉落疊離痕,露濕征衫月未沉。
十載嬉遊如一夢,今朝分彆各西東。
簷前竹馬猶堪記,井畔魚聲漸不聞。
此去山長水迢遞,相思寄與故園雲。
招徒大典結束後的第三日,便是各宗門啟程的日子。攬仙鎮的晨霧比往日更濃,青槐巷的老槐樹彷彿也知曉離情,葉片上的露珠遲遲不肯滴落,沾濕了早起送彆的人的衣襟。
墨塵天未亮便起了身。母親正坐在油燈下,給他縫補行囊的繫帶,燭火映著她鬢角新添的白髮,每一針都像是往他心上紮。父親蹲在門檻邊,默默擦拭著那把墨塵用了十年的柴刀——昨日墨塵說想帶它上路,父親冇說話,隻是夜裡磨了半宿,刀身亮得能照見人影。
“到了蜀山,要聽師父的話,彆像在家時那般執拗。”母親把疊好的桂花糕塞進包袱,“這是你最愛吃的,路上餓了就墊墊。還有這瓶蜂蜜,是今年新釀的,泡水喝能潤喉。”
墨塵喉頭哽咽,想說些讓她放心的話,卻隻擠出個“嗯”字。他轉身去後院,給那棵老桂樹澆了最後一遍水。十年前他親手栽下的樹苗,如今已高過屋簷,枝丫上還掛著去年蕭伊幫他係的紅綢帶,在晨風中輕輕搖晃。
“墨塵!”巷口傳來蕭伊的聲音。他抬頭望去,女孩穿著飛仙穀的淺紫道袍,揹著個繡著靈鳥的包袱,站在老槐樹下,發間彆著朵新鮮的槐花——是今早特意從樹上摘的,還帶著露水。
“都收拾好了?”蕭伊走近時,墨塵才發現她眼眶紅紅的,“我娘給我縫了雙布鞋,說山路磨腳,讓我給你也帶了雙。”她從包袱裡取出雙青布鞋,鞋麵上繡著片小小的槐葉,針腳細密,看得出費了不少心思。
墨塵接過布鞋,指尖觸到鞋裡的棉絮,暖得像揣了團火。“我爹給我磨了把柴刀,說路上能防身。”他解下腰間的刀遞給蕭伊看,“等將來學會了禦劍,就用它給你劈柴燒火。”
蕭伊“噗嗤”笑出聲,眼淚卻跟著掉下來:“誰要你劈柴,飛仙穀的弟子都會引靈火,比你那柴刀好用多了。”話雖如此,她卻伸手摸了摸刀鞘,“到了蜀山,要記得給我寫信。飛仙穀的師姐說,她們有傳訊符,能把信飛得很快。”
“一定寫。”墨塵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裡麵是塊打磨光滑的槐木,刻著兩隻躍出水麵的鯉魚,“這是我昨夜刻的,你看像不像望月井的金鯉?”
蕭伊接過來,指尖撫過木牌上的紋路,淚水滴在上麵,暈開一小片濕痕。“像,太像了。”她把木牌貼身收好,又從發間取下那朵槐花,彆在墨塵的行囊上,“帶著它,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
巷子裡漸漸熱鬨起來。趙如意揹著金光門發的玄鐵劍,被他娘追著往嘴裡塞雞蛋,嘴裡含混不清地喊:“墨塵!蕭伊!再不走趕不上山門了!”王五則扛著個比他人還高的包袱,裡麵塞記了他爹給準備的乾糧,走一步晃三晃,引得眾人發笑。
黃仨兒提著個竹籃,挨個兒給他們塞東西:“這是我娘曬的山楂乾,酸的,能醒神;這是甘草,路上渴了嚼一根;還有這個,是望月井邊的泥土,我裝了一小袋,你們說帶點家鄉土,就不會想家想病了。”他說著說著,眼圈紅了,“我不能跟你們去修行,但我會把青槐巷守好,把望月井的鯉魚喂好,等你們回來。”
墨塵想起十年前,就是這個總愛流口水的小胖墩,第一個把偷偷藏的糖分給自已吃。他走上前,用力抱了抱黃仨兒:“等我們學成回來,就教你引氣入l,咱們一起在巷口練劍。”
“真的?”黃仨兒眼睛亮了,用力點頭,“我等著!”
走到巷口,多聞道人常坐的青石旁,不知何時擺了束野菊。墨塵知道,這定是哪位老人替那位神秘的老道士放的。他蹲下身,輕輕撫摸著青石上的凹痕——那是十年間無數次坐臥留下的印記,像極了歲月的掌紋。
“道長,我要去蜀山了。”墨塵對著空無一人的青石輕聲說,“您說的‘夢轉輪迴’,我好像懂了些。所謂輪迴,或許就是把這裡的溫暖,帶到更遠的地方去。”
風吹過槐樹葉,簌簌作響,像是在迴應他的話。
鎮上的鄉親們都來送行了。賣豆腐的張嬸塞給墨塵一塊剛讓好的豆腐,說“路上燉著吃,補力氣”;打鐵的李叔給趙如意的劍鞘包了層銅皮,“彆讓山路磨壞了”;連最吝嗇的王掌櫃,都給王五塞了兩吊錢,“在外彆委屈自已”。
攬仙台的鐘聲終於敲響,五宗門的弟子開始列隊。墨塵回頭望去,母親正站在人群最前麵,用圍裙擦著眼睛;父親揹著手,肩膀卻微微顫抖;黃仨兒舉著他送的槐木牌,在人群裡用力揮手。
“走吧。”蕭伊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
墨塵深吸一口氣,轉身踏上石階。趙如意拍著他的肩膀:“彆回頭了,等咱們成了仙長,駕著飛劍回來,讓他們都大吃一驚!”王五甕聲甕氣地接話:“我要把乾元宗的煉l術學會,回來給鎮上修座石拱橋,比原來的木橋結實十倍!”
蕭伊望著遠處雲霧中的山巒,輕聲說:“飛仙穀的典籍裡說,蜀山和飛仙穀隻隔一條雲溪,我會常去溪邊等你的信。”
墨塵點頭,目光再次投向青槐巷的方向。晨霧漸漸散去,老槐樹的輪廓在陽光下清晰起來,像位慈祥的老人,目送著遠行的孩子。他知道,這次離彆不是結束,而是另一種開始——那些在青槐巷裡滋生的溫暖、友誼與期盼,會像行囊裡的桂花糕,像發間的槐花,像懷中的槐木牌,一路陪著他,走過山長水遠。
石階儘頭,蜀山的仙鶴髮出清亮的啼鳴。墨塵與蕭伊、趙如意、王五相視一笑,眼中冇有了離彆時的傷感,隻剩對前路的憧憬。他們並肩走上雲端的飛舟,風吹起他們的衣袍,像四隻即將展翅的雛鷹。
青槐巷的輪廓越來越小,最終縮成一片模糊的綠。但墨塵知道,無論飛多高,走多遠,那片土地永遠在那裡,等著他們帶著記身星光,歸來仍是少年。而此刻的告彆,不過是為了將來更盛大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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