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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卿有兩意 第100章 夢醒 “自今日後,你我婚嫁自由,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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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醒
“自今日後,你我婚嫁自由,各不……

沈長風的唇動了動,
所有的話卻卡在了喉嚨,他發覺,他根本無法自證。

小滿出事前後他正好將聯絡地定在了後街,
那個中人確實是他手下的線人,和他一起找人的全都是他的弟兄,他的證詞在她眼裡並沒有說服力。更棘手的是,他無法解釋為何小滿在被他找到後恰好起了高熱,
且情況不見好轉,
直至今日,陳惠生斷言小滿或許恢複不到從前的心智,甚至會比從前的情況更糟。

他有的,隻有愛人的信任。

可他的愛人不愛他,
更不會無條件信任他。

濃烈不安狂湧上心頭,
沈長風艱難擠出來三個字:“我沒有。”

林媚珠聽見他的答話,
歎出口氣,
偏開了臉。

他回想起洞房夜時,
她麵對自己質問時的失望與彷徨,想起她麵對滿地狼藉的□□畫冊,她也是這般望著自己,
萬般委屈且倔強地說:“我沒有。”

可他那時一葉障目,高傲自大,並未將她的解釋聽入耳中,
也並未好好看一眼她臉上的淚。

時隔兩年,他嘗到了自己親手種下的惡果。這種滋味叫無助。

巨大的無助後,
是潮水般的絕望。他大口大口地喘氣,想伸出手抓住浮木,卻被一股難以掙脫的強大力量猛拽著腳踝沉下深潭。身體卻變得越來越沉重,
呼吸驟然變得困難,他耳邊開始響起尖銳嗡鳴,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他緊擁著唯一能救他的人,吻著她的唇,吻著她臉上已消逝的淚痕,低聲一遍遍重複:“媚娘,我沒有,我沒有……”

“媚娘,你看看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可無論他怎麼哀求,無論他怎麼愛撫,林媚珠也全無反應,隻是直直躺著。她安靜任由他擁抱,從始至終,再沒有掀開眼簾看他一眼。

沈長風的唇又一次印上她的額間,從指尖開始,四肢急劇褪去溫度。他們幾乎坦誠相見,可緊緊相擁的身體卻一個比一個冷。

“媚娘,算我求你,你睜開眼,看我一眼罷……”

“媚娘,我沒有,你要怎樣才肯信我,媚娘啊,你看看我罷……”

他一聲聲呼喚著愛人,直到喉頭乾涸,直到聲音嘶啞,直到紅燭的淚淌滿燭台,然而回應他的隻有讓人無望的死寂。

沈長風擁著她,卻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他望著黑沉沉的夜,目光逐漸變得遲滯空洞,沒了焦點。

這樣的遭遇何其相似啊,命運兜兜轉轉,同樣的事情還是發生在他身上了。李婕宜為了探查沈家的罪證而被迫下降,而林媚珠假裝被他打動,也隻是為了在他的書房尋找證據。

林媚珠的懷疑就像一柄無比銳利的刀插在了他最柔軟最脆弱的傷疤上,這樣的疼痛已遠超出他的承受範圍。

他原以為自己撬開了她的心房,以為一切都在好起來,而如今他才發覺她的心始終緊閉,不會再為他開啟一絲一毫。不管是現下,還是往後,她都不會接受自己了。

意識到這點,一種什麼抓不住的巨大虛無感朝他襲來,將他整個人囫圇吞下。

他覺得這世事竟如此荒誕,讓他不自覺想放聲大笑,笑自己自不量力,笑自己癡心妄想。

他不信神佛一說,如今卻隱隱感覺某些事是早便註定好了的。老天早就給過他預兆了。

從前在護國寺時,他為了幫她找遺失的發簪,向神佛禱祝求指引,那時他帶去的人求出的無一不是下下簽。住持說佛祖已給出了回答,勸他放下執念。

那時他年少輕狂,心比天高,將一切不順眼的人和事踩在腳下,妄想能以人力勝天,覺得勢必能贏回她的心。

這是血脈裡帶來的詛咒,他的出生始於一個錯誤,胎死腹中是他最好的結局,但他僥幸活了下來,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是他窮儘一生也無法逃脫的宿命。

他不懂愛,跌跌撞撞學著去愛她,今日方知,他非但不懂愛,他也沒有被愛的資格。

他這輩子都不配擁有幸福了。

林媚珠感覺到撫著她臉的手開始劇烈顫抖,緊接著,擁著她的胸腔也跟著打起了冷戰,她聽到沈長風呼吸變得急促,灼人氣息中逐漸帶了濕意。她貼在他胸口,耳側的異常響動已到了無法忽略的地步,她睫翼輕輕翕動,正欲擡頭,下一刻頸後傳來痠痛,轉瞬眼前景象變得模糊。

沈長風目光千萬遍地描摹著眼前人的睡顏,將她的模樣深深刻入腦海。他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個吻,虛弱地牽了牽嘴角。故事的開始,輕傲讓他將她推離身邊,而如今,偏見亦在她心中徹底殺死了自己。

這一場從始至終隻有他當了真的黃粱美夢,也該醒了。

林媚珠醒來時,已回到了自己房中,那些她脫下的衣裳,他又一一給她穿了回來,不是那身喜服,是她平日的衣裳。

身上並無不適,隻有下唇還有些隱痛,也有些涼,應是被人搽了藥。

沈長風餘光瞥到她檢視身子的舉動,自嘲笑笑,複將臉徹底扭開了。

林媚珠看到有人坐在房中,聽見床上的細微響動,動作很生硬地往側邊轉了轉身形,隻留給她大半個背影。

默了幾息,他開口了,“昨夜是我吃醉了酒,唐突你了,是我的錯。”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澀滯,像有什麼堵在嗓子眼一般,帶著很明顯的嘶啞。

沈長風用力嚥了咽乾涸的喉頭,緩了幾下,才將剩餘的話說出:“往後再不會了,請你放心。”

不等林媚珠回話,他繼續敘說:“我已向官府遞送歸順表,此時正是用人之際,相信朝廷的任命很快就能下達。在此之前,我會先帶領部分手下離開江陵。”

林媚珠坐起身,緩緩鬆開手心,因為緊握著骨哨太久,那裡已落下個淺淺的紅印,有些疼。她說:“那些地輿圖……是我往外遞的信,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要怪罪他們。”

沈長風原先並不著急著接受朝廷的招安,因為他手裡有本錢,他打算將荊州大小山寨一一收服,他可以不斷壯大勢力,等著朝廷的人給他開出豐厚的條件。

然而他的計劃被打亂了。

朝廷的兵馬不敢對荊州的山匪輕舉妄動,是因為他們摸不清山匪的底細。各大幫派藏匿之地多半位於崇山峻嶺中,易守難攻,一旦交手,不熟悉地形的一方絕對會處於劣勢,更彆想從中撈到好處。如若不然,荊州這幫酒囊飯桶也不會貪死怕生,任由盜寇禍患猖獗至今。

但從一個月前開始,朝廷忽然出手了,因為有人給他們悄悄送上了情報。

那個人便是林媚珠。她將在閣樓聽到的、看到的有用情報寫成密信,送了出去。

那些大小山寨的地輿圖都是他一次次摸爬滾打、舔著刀尖血,在激烈的打鬥後,纏著繃帶握著筆一點一點記下的。

從最初見到朝廷態度轉變,他便懷疑身邊出了奸細,但數遍所有人,他都不肯懷疑那個人是她。

或許該感謝她沒有趕儘殺絕,未將所有的情報都送出去、還是給自己留了後路?

沈長風哂笑,她不過是擔心朝廷那幫窩囊廢不頂事,謹慎著見一步走一步,且也不想因為這件事牽連到伏波寨的其餘人罷了。

這個時候了還在自作多情啊。

林媚珠見他緘默不語,慢慢起了身,又道:“你有什麼氣,都衝我來罷。”

沈長風說不出多餘的話,他說出的這些話,都是他想了一夜,在腦海中演練了千萬遍的。每說一句字,他都耗費極大的心神才能維持麵上的平靜。猶如小心翼翼踩著一條鋼絲線,一旦踩空,他的所有情緒會馬上崩潰。

小三花不知何時跑了進來,踩著沈長風的腳尖玩,又蹭著他的腿,溜圓黑眸望著他不放,咪咪喵喵叫個不停,它想他抱。

沈長風沒理。

這隻小三花的納貓契上也寫了他的名字,他說過這算是他和她的第一個孩子,以後出門都要揣在褲腰帶上的。

但此時孩子在哭在鬨,他也隻是一動不動望著虛空置之不理。他臉上泛著死白,敘說的語氣也變得僵硬平直:“朝廷的主力軍很快就會進駐,等朝廷調任下來後,我不日便會離開荊州。”

他說得很篤定,因為他早前浸淫於官場,熟知任一環節的操作。大軍進駐,其實不過清理戰場,搶占伏波寨已打下的功勞罷了。伏波寨雖會被收編,但始終是草莽出身,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會被指派做最臟最累最危險的活兒,他們的名字也不會出現在領賞詔書上。更遑論,如今他已經失去了談判的資格。

他選的是一條格外艱辛的路。

林媚珠掀開薄薄紗幔,在榻邊坐定。

聽到身後響動,沈長風忽地站起了身,往外走了一步。

他不敢再看她,更不敢離她更近一步。要做到割捨已經幾乎要了他的命,若是再看上她一眼,他擔心自己會反悔。她已經這般厭棄自己了,能互相體麵告彆,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他不能再毀了這份體麵。

“各醫棚收治的弟兄,我已下令還能走動的即刻離開,其餘傷重的,望你寬限些時日,容他們的家人前來將他們帶回家。”他將幾張疊好的銀票並一袋碎銀放在手邊的桌麵,補充道:“這是醫藥費,勞煩你將賬目備好,餘下的銀子我會吩咐手下給惠生堂捎去……”

頓了頓,他又道:“或許沒那麼快,請你寬限些時日,我都會補上的。”朝廷給他的很可能是一個封號,賞賜並不會多。

“一碼歸一碼,我開的是義診,既然一開始決定收治他們,便會對他們負責到底。”

沈長風輕輕頷首,他知道的,他和她都一樣,都在儘量避免殃及無辜。不,不能這般想,若她知道他將她放在一處比較,肯定又要生氣了。不能這般想,想也不行。

“此次朝廷主派的大將是祁守義,他為人持重,行事謹慎,有他坐守荊州,出不了亂子,但你亦不能掉以輕心,若是可以,還是考慮遠離襄陽、承天兩地……”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漸漸變小。他查出官府的人與盜寇勾結,隻是老楚王突然暴斃,其子繼位,線索一下中斷了。他便想提點她幾句,但其實哪裡需要他費心,他能想到的,初七和陸清晏一樣會為她想到。

隻是他已經習慣了愛她,習慣了為她想好一切。

他站起身,走到門前,伸手開啟了門。

倏然見到陽光,林媚珠眼睛被晃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沈長風往外走的時候步伐有些不穩。

“很抱歉給你帶來這般多的困擾,我會信守承諾,離開江陵,離開荊州,離開你……自今日後,你我婚嫁自由,各不相關。”

“我願在此立下誓言,請天地見證,如若違誓,我願受萬箭穿心之痛,千刀萬剮之刑,死後被萬馬踐踏,不得好死不得全屍。”

這誓言對於一個行伍之人實在過於狠毒,林媚珠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唇看上去又白了幾分。“隻有一點,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沈長風的心開始發出劇烈的疼痛,這種發脹的痛覺開始擴散到整個心胸,很快連左臂都出現了麻意。

他緩緩攥緊掌心,直至斷指的傷疤再次迸裂,直至鮮血淋漓,直至這種疼痛能與身體某處撕裂的疼痛抗衡,讓他勉力支撐著將剩下的話說完。

“若你再行婚嫁,不要告訴我,千萬不要告訴我。”

林媚珠聽完最後一句話,擡眼望向他。

他走得很快很急,跨出門檻時伸手扶了一下門邊,而後他在門前稍稍站定,脊背繃得極直,鮮血順著他的指尖往下墜,卻落不成直線。

她注意到,從始至終,他未曾讓自己看一眼他的臉。

沈長風大步走下台階,走到院中,照夜玉獅子掙脫繩索,跑了出來。

沈長風額頭抵在它臉上,緩了好久方能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異常。他小聲說:“那麼,你要跟誰呢?”

照夜玉獅子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它從未在主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深切的悲慟,聽出他話語中的訣彆之意,它不安地踏著馬蹄,哀哀涕泣著。它望著沈長風漸遠的身影發出嘶鳴,複又扭頭望向林媚珠的房門,來回不斷踱著步子,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媚珠看見沈長風立在院中撫著照夜玉獅子的臉說了幾句話,而後決然離去,馬兒躊躇著幾番打轉,最終還是追著沈長風跑了出去。

林媚珠呆怔著跟出房門,心道:玉獅子跟了他十幾年,自然是和他感情更深的。

不知過了多久,側門又傳來寥落的馬蹄聲。照夜玉獅子又回來了。

它跑到她身邊,她看到它眼裡有淚。她為它擦去眼淚,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她覺得有些累,也很冷,倚著廊柱,慢慢坐了下來。

天際有些陰沉,忽然飄起了小雪。

她忽然記起,今日是十一月初九,是他生辰。

這下恐怕他更討厭雪了。

有人給她披了件氅衣,林媚珠怔怔擡眼,是初七。

初七在她身旁坐下,撫平她緊攥的指尖,望著她發紅的眼,輕聲問:“十一,你在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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