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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卿有兩意 第118章 絕處逢生 她回身望向已成一片火海的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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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處逢生
她回身望向已成一片火海的軍……

沈長風搶在晨嶽回話前道:“隻是以防萬一罷了,
你記下便是。”

上陣前,軍士們都會事先寫下最後一封家書,若遇不測,
則由同袍轉托與家人,這算是軍隊中不成文的慣例。此次對手異常強大,且戰況複雜,成敗牽涉到整個中原大地的主宰權,
沈長風作為主帥,
預先做好最壞的打算,並為此做好對策,並不算出奇。

思及此,晨嶽穩住了心態,
靜靜聽著上首吩咐。

沈長風條分縷析,
將最緊要的先先講了,
“若我殞身,
你要做的頭一件事便是封鎖訊息。一切如常,
無論對外對內。”沈長風的眸子滲出隱隱殺意,語氣也變得森然,“後來這些都是隻看錢財不看人情的豺狼,
骨子裡暴虐成性,蠢蠢欲動,非一般人能治得住,
在……朝廷大軍到來前,決不能往外泄露我的死訊。”

樊城目前還餘下四萬兵馬,
除去沈長風帶來的六百精銳,祁守義召集的一萬援兵,其餘大半都是招安歸順的盜匪,
並未真正被馴服,隻是沈長風手段強硬,一直震懾著才沒生亂子,若他身死,軍中新舊兩派必然翻臉,拚個你死我活,那些膽大包天的賊子也會趁機臨陣倒戈、自立為王。

“你夠穩當,蔣勁夠狠,青鬆機變,你們三個互相扶持、彼此配合,穩住戰局,再拖延個日不成問題……到那時,去將秦廷叫來,他知道該怎麼做。”

“等時勢安定,若無意外,朝廷會為我追封名號。我一未娶妻,二無子嗣,朝廷給我的賞賜還是會交予王府……”沈長風也沒想到講起自己身後事時能如此平靜,莫名覺得還挺有意思,這般想著,他笑了笑說:“他們看不上那三瓜兩棗,你去將銀子領回來,禦賜之物拿去鬼市典當了。”

沈長風取出幾卷名冊,遞到晨嶽麵前,“若那時,朝廷並未按照約定給予軍士撫恤,便先從其中支出銀子補上。”他將其中一份名單取出,語氣變得有些低沉,“另外再給伏波軍的弟兄加放一份撫恤。”

此次他帶出來的精銳,已折了一百餘人,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晨嶽越聽越心驚,沈長風說的是以防萬一,可他幾乎每一句都是以“我死了之後”為首的,這不像是臨時起意的交代,他從很久便已經想到這一日了。

沈長風說:“餘下的都給你和青鬆當聘禮。月娘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以後也彆回王府了,去荊州……又或是彆的地方,都是好的。”

晨嶽的目光正好落在名冊上某個名字上,怔怔擡眼,正遇上沈長風瞭然的目光。

晨嶽心道:原來他知道了!

其實沈長風一早便有了猜測,當想明白常遠就是給李婕宜接生的人後,也就不難猜出晨嶽的身份。

接生留下的陰影太大,常遠在那之後患上了見血即眩的怪症,致仕後妻子小產,症狀加重,常遠身心深受打擊下,不事家業。妻子心灰意冷帶著兒子改嫁,而後兒子被人賣去抵債。

這中間的事不甚明瞭,但最後是,李婕宜將晨嶽帶到了沈長風身邊。如今想想,沈長風也覺得自己乾的不是人事,常遠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李婕宜要他將晨嶽當兄弟看待,他那時已隱隱生出了反骨,看不得她對晨嶽好,偏偏對著乾,處處昭顯兩人身份懸殊,硬是將晨嶽當做下屬使喚。明明就是晨嶽來了之後,他纔不怕黑,才開始真正學本領的。

常遠想看的根本不是他的畫像,是想看底下晨嶽寫的署名。

晨嶽跪了下來,忍著眼裡的熱意,說:“將軍,您彆說了!”

沈長風說:“你不必再跪我,你不欠我們甚麼。這之後,你也有了交代,這份恩情也算清了。”要說欠,也是他沈長風欠常家的。

晨嶽是見過沈長風小時的難處的,搖頭道:“是我想留在王府……沒有人逼我,是我想跟在將軍身邊的。等一切安定,我想請將軍代我向林家求親。”

沈長風這回是真情實意地笑了,說:“好。”

沈長風事無巨細,麵麵俱到,他甚至給墨柒和阿醜想好了去處,卻久久未提到一人。

講到最後,沈長風將兩份急報揀了出來,也許是將壓在心頭的大事講了出來,他感覺到胸口那股窒息感減輕了些,緊鎖眉頭終於有了鬆動跡象,道:“派人去請祁將軍、渡口的幾位把總大人過來議事,另將這封信送去襄陽方。”

這便是要作最後的作戰部署了,晨嶽領命,卻並未馬上離去,躊躇片刻,問:“將軍……您有沒有甚麼話,要留給林大夫?”

軍帳倏然安靜下來,晨嶽等了許久也並未等到有人回答。就在他以為上首的人並不會回應時,沈長風開口了,他的聲線壓得很平,語速也緩得近乎刻意,氣息卻還是控製不止地顫抖。

“沒有,我沒有甚麼話想和她講。”

低沉號角聲吹響,楚王發起總攻,叛軍傾巢而出,樊城亦投入全部兵力,連著三日,城外激戰不斷,護城河被染成了血紅色,源源不斷的傷兵被送往醫帳。

而城內亦同樣不容樂觀,敵軍圍城後,各處開始出現混亂,不少人為了躲災禍,爭先尋機從漢江下遊偷渡離城,甚至出現為爭奪船位,將妻兒推下江河的慘劇。

林媚珠忙得暈頭轉向,在藥堂、產房和醫帳三地來回奔波,順手將被遺棄的孩童送往寺廟等臨時收容之處。

這日,林媚珠起了大早,往醫帳趕去,晦暗天色下,她打遠望見未化開的瘴氣裡似有個模糊人影。

天很冷,撥出的氣息轉瞬化作白霧,林媚珠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還是叫車夫停了下來,定神一看,有個小小身影撞開濃霧,穿得單薄,小風帽將臉遮了大半,跌跌撞撞地朝這頭走來。

她將身上氅衣扯緊了些,心道:這應該是被父母遺棄的小孩。

那小孩在街頭見了她,停住了腳,不走了。

林媚珠朝她招手,輕聲道:“不要怕,過來罷。我這裡有……”

那小孩忽地癟了嘴,仰麵“哇”一聲哭了起來,哭聲好不委屈淒涼。林媚珠怔了怔,又見到小孩身後走出一少女,蘇玉綰同樣紅了眼,說:“她一直哭。”

林媚珠臉上僵住了,慢慢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小孩。小蠻兒不是跟著撤離的隊伍走了嗎?怎地會……?

沒人幫小蠻兒編辮子了,她小風帽下的頭發亂糟糟的,眼睛又紅又腫,她緊緊抱著布老虎,站在寒風中,一邊瑟瑟發抖,一邊放聲大哭,伸出手背抹眼淚,“十一娘,我很乖的,你不要送我走啊……”

聽她這般哭訴,林媚珠心疼得不行,趕緊跑上前去將小孩抱入懷中,用氅衣裹實了她。小蠻兒凍得直打哆嗦,嘴裡不住嘶氣,小手緊緊抓著林媚珠腰間衣裳,哭道:“爹爹還在這裡,二叔叔在這裡,小叔叔在這裡,三娘在這裡,十一娘也在……大家都不走,我也不走,我要等我爹爹回來,我要我爹爹嗚嗚嗚……”

林媚珠又是心酸又是愧疚,眼淚跟著簌簌地落,柔聲安撫著她,又不斷用手心焐熱她的臉,搓著她凍紅的小手,往她手指哈熱氣。

蘇玉綰見小蠻兒數遍了人,唯獨不講自己
,“哼”了聲,嘟囔道:“小沒良心的!”遇上林媚珠責怪的眼神,蘇玉綰又耷拉下臉,弱弱道:“是她不要我抱的。”

幾日前,楚王特命長平郡王為荊襄兵馬副總管,命其急攻南陽,轉而南下支援樊城戰事。長平郡王領命後,卻以軍中出現時疫為由,遲遲未發動進攻。

秦衍立馬察覺到轉機,派人前去勸說長平郡王棄暗投明、同扶社稷,而長平郡王同樣以軍中出現時疫為由,拒不相見。

蘇玉綰雖不懂朝堂,但也知道這時候無論她落到哪一派的手裡,隻怕都沒有什麼好下場,畢竟不是所有將領都與蘇家有些交情的,她想著留在城中繼續觀望,便將小蠻兒交給同行人,打算偷偷溜下船,被小蠻兒發覺了。小蠻兒本就不肯走,看到唯一一個認識的人要拋下自己,頓時就哭鬨起來。無法,蘇玉綰隻好帶著小孩走了回來。

林媚珠歎氣,心道:她就不該將一個沒長大的小孩托付給一個長不大的小孩!

小蠻兒受了驚,林媚珠給她熬了些安神湯藥,又陪她小半日,打算等小孩睡著了才動身往軍營去。蘇玉綰也跟著回了林媚珠的住處,見她家裡收留了這般多的婦孺,很是訝異,二三十個人呢,家裡隻有兩三間房,都住哪兒啊?

很快她就知道了,林媚珠交給她一床被席,將她帶到了地窖。

蘇玉綰很是嫌棄,說:“我不要和這麼多人睡通鋪。”

林媚珠指著門口方向,說:“那你走吧。”

蘇玉綰麻溜給自己鋪好了被席。

小蠻兒睡著了,一離人手便驚醒,林媚珠將她交給了蘇玉綰,蘇玉綰馬上推卻:“我不會帶小孩!”

一看林媚珠又要擡手,蘇玉綰又蔫了,又怕驚醒小蠻兒,她又哄不好,小聲說:“那你早些回啊。”

林媚珠本以為醫帳會愈發忙碌,然而恰恰相反,這兩日送來的傷員越來越少,她並未因此感覺放鬆,在醫帳的醫者都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已經沒有多餘的人手搬運傷兵了。

楚王放出了狠話,要在日出前攻破樊城,他的耐心已經告罄,提出了高價的懸賞,凡負傷者賞百金、衝鋒者賞千金、若摘得沈長風人頭賞萬金!他手下那些見錢眼開的盜匪士卒鬥誌昂揚,愈戰愈勇,相較之下,樊城方漸漸有了頹勢。

沈長風當即下令,將刀斧手列於陣後,軍兵若有臨陣退縮者,無需上報,可立即斬殺,非但如此,其小旗同罪,就地伏法,若總旗下轄下連出十名逃命,總旗亦論同罪。

此等以殺止殺的重刑軍令一出,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前線戰況激烈到極點,兵力告急,醫帳內所有還能走動的、還拿得起兵器的傷員,都被緊急召回了前線。

戰鼓滾奏著,越來越快越來越狠,咚咚咚咚的鼓聲密得能攪碎空氣,其間半點喘息間隙都不曾有,每一聲都往人心裡鑽,攥緊林媚珠的心跟著鼓點狂跳。

林媚珠衝出軍帳,望見了城牆,襄陽巍峨的城牆,以及離她更近的樊城城牆,她幾乎是瞬間找到了他,他身上玄甲已被鮮血染紅了,在刺眼的紅中,他的臉顯得愈發蒼白。

她看見他翻身上馬,隻留給她一個堅毅硬挺的背影。

他要去哪兒?林媚珠不知道,是前往其他城門堵上缺口?或是上陣鼓舞士氣了?又或隻是兵力極度匱乏,他作為最後戰力上陣廝殺。

無論是哪種,一旦戰局穩住,主將會退回指揮位,繼續統籌全域性。

林媚珠不知道,她能做的好像隻有等。

她等到浴血奮戰而力竭的士卒輪換了兩次,等到醫帳的大夫被與其餘軍屬疏散,等到她已經熟知每一聲鼓聲傳遞的指令,從白天等到夜晚,她等了好久,依然沒等到沈長風回來。

地窖裡輕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屏緊呼吸,側耳捕捉著地麵上傳來的金戈交鳴,偶有幾聲痛苦呻吟穿透黑夜,格外刺耳,每一聲都揪得人心發慌。

恐懼猶如遊走的鬼魅,在這逼仄空間裡無孔不入,被無限放大,順著毛孔往骨縫裡鑽,一寸寸啃噬內心鎮靜,連胸腔的心跳聲都變得震耳欲聾。

她們無聲落淚,眼睛因驚恐睜得很大,滾燙的淚砸落在孩童臉上、腮上。她們緊緊靠在一起,背貼著背,互相給予對方倚靠,她們在轟隆炮火聲中,在這喧鬨的死寂中抱團取暖。

黑暗中,林媚珠依然在默數著鼓聲,猶如在摸尋著暗夜的脈搏,她的心跟著鼓聲,高高揚起重重落下,那直擊鼓麵的力量融入她的血肉,在胸腔激蕩回響。

在某個瞬間,鼓聲停了,林媚珠睜開了眼。

她眸子亮得攝人,像淬了火的星子,她對上林月娥的眼,對上蘇玉綰的眼,對上黑暗中每一雙帶著水光的眼睛。

地窖中啜泣聲漸息,靜謐中有什麼被慢慢壓了下去,心中積攢的不甘與憤怒冒了芽,一個勁兒往上竄,像沒被按住的火苗,越燒越旺,繼而變得激沸,“轟”一聲彙聚成她們眼底的光,熱得發燙,亮得灼人,在某個瞬間,那些光纏在一起、擰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濃重黑夜裡,有人低低罵了聲:“乾!”

在叛軍即將攻破城門之時,城中數百名婦女衝上了城牆。

她們有的拿著農具,有的扛著竹筐,有的隻是握著繡織的剪子,有的甚至身後還背著嬰孩,她們將能找到的一切武器帶上了城牆。

她們將剪子綁在晾衣的結實長杆上,等叛軍踩著雲梯爬上城牆時,剪砍敵軍的手,再合力推開雲梯,她們用炊飯煮菜的陶罐鐵鍋裝滿火油柴草,點燃後潑向蜂擁而至的叛軍身上,她們搬起城牆上儲備的磚石,用滾石碎瓦源源不斷地將敵人頭領砸得頭破血流。

她們是母親、妻子、女兒,她們來自田埂、灶台、繡房、藥鋪……她們手上的繭子、油垢、針痕、藥味各不相同,可當風掀起她們帶血的頭發,當她們望著城下一次又一次聚攏的敵軍,臉色凜然握緊手中武器時,沒人再記得她們從前叫什麼,她們都有一個相同的名字——女人,一群敢在城牆上擋刀、敢用命捍衛家國的女人,響當當的、頂天立地的女人。

而後越來越多的人收到號召,婦女、工匠甚至老弱、凡能作戰者,均自發站在了城牆之上。

叛軍非但沒能在天亮前搶占城池,相反,樊城方士氣大振,隱隱有扭轉局勢的勢頭。

林媚珠擂鼓的手在不受控製地打顫,她的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限,她知道城牆之上其他人亦然,樊城的勝隻是暫時的,若無破解之法,她們堅持不了不久。

在交織的汗水中,她看到了沈長風。

不在城內,在城牆外。

他的出現激起了一陣又一陣呼聲,樊城的,敵軍的。楚王見沈長風現身,為鼓舞士氣,同樣不甘示弱,親自下場督戰。

沈長風就好比一個移動的靶子,所到之處箭羽如雨,萬兩黃金的誘惑力實在太大,即便沈長風身側有百名精銳護衛,敵軍仍如蠅蟻般傾巢而出,緊緊咬在他身後不放。

在城牆督戰的祁守義見此陣勢,喝道:“弓弩手聽令,瞄準追兵放箭!親衛隊聽令,準備半開城門!待主帥入內即刻關閉!”

有好幾次,叛軍已衝殺到沈長風馬前,又被蔣勁等人擊退,見被逼得無法靠近城門,小隊很快轉移了方向,看路線,很像是想衝往渡口,與襄陽派來的援軍水師會合。

楚王立在船頭,見此動向,即刻下令全力追擊,要借擒殺沈長風徹底摧毀樊城士氣。

林媚珠看到追擊的叛軍漸漸形成了包圍之勢,像一個半開的口袋,飛快移動著,慢慢收緊,要將前頭那隊人吸入、吞沒。

兩隊人馬的距離很快拉近,叛軍主帥戰船距離岸上飛速移動的黑點愈來愈近,楚王將沈長風一行人的狼狽模樣看得清楚,按捺不住語氣激動,手按著望柱,指節發白,叫左右炮兵預備,力求一舉擊殺沈長風。

林媚珠擂鼓的手不停,卻感覺鼓點聲捶在了太陽xue上,一突一突地跳著,她看到沈長風左肩中了箭,看見他將箭羽尾端折去,騎馬的速度卻好似慢慢放緩——直至楚王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他麵前。

林媚珠想到了他要做什麼,心跳激烈加速,砰砰!砰砰!砰砰!

沈長風極快抽出三支黑羽箭,搭弓,搭弦,扣指,引弓如滿月,利箭裹著千鈞力道刺破空氣,直奔帥船。

見沈長風不跑了,楚王的人警鈴大作,戰船上頓時亂了起來。

“護駕!護駕!護駕!”

“轉向!快轉向!”

“有詐!這狗賊必定還有後招!快掩護帥船撤退!”

主帥戰船炮火亂轟,然而那三支箭似盯著獵物的鷹,箭尖亮著冷光,猛衝向楚王麵門,其中一支正中其前胸,帥船上近衛急急將人扶住往船艙退。

叛軍很快發出反擊,轉瞬間又有兩支箭鏃釘入了沈長風左側肩胛,深入骨肉,鮮血淋漓。

沈長風一把接過近衛遞來的弓,再次搭弓拉弦,這次他用的是右手。

斷指舊傷處泛起疼痛,像有千萬根根同時紮向他的指頭,傷口開始往下淌血,沈長風端坐於馬背上,漆黑眸子透著股逼人的專注,繃緊的小臂紋絲不動,尖銳箭鏃緊隨船舷上某點快速移動。

幾名叛軍悍將突破拱衛,晨嶽被人纏得無法脫身,高喊一聲:“保護將軍!”

沈長風並未因此分神,眼眸微眯了眯,“嗡”地一聲,箭矢離弦而去,再次狠撲向船舷上的人。

兩瞬過後,叛軍帥船一陣騷動,但很快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岸上另一陣更尖銳的驚叫聲。

沈長風才將弓弦放下,餘光掃到有人接近,伸手摸向腰間佩刀,然而已失先機,對方高舉起大刀,猛地斜劈向他的頸項!

黑馬受驚,前蹄高高躍起,發出戰栗長嘶,鋒銳刀刃切破沈長風右臉,重重砍向他的左肩,餘勢未消,劈在了阿醜背上。

沈長風咽喉處飆出一絲血線,在空中凝滯半瞬,一人一馬轟然倒下。

四下精銳目眥欲裂,齊聲悲喝:“將軍!!”

城牆之上靜了一瞬。

林媚珠手中鼓槌落地,她緊緊盯著地上的帥旗,豆大汗珠墜落在眼瞼,刺痛,然而她睫翼一動不動,心裡默唸:起來,起來,起來啊……

然而這次赤焰旗幡並未像從前那般被人迅速扶起,朱漆色旗杆落於血跡斑斑的泥地裡,群馬呼嘯而過,旗幟很快被黃沙掩埋。

敵方陣營響起震天歡呼聲,在這擂鼓轟鳴的喧鬨聲中,晨嶽等人的聲音顯得渺小而無助。

“回撤!回撤!!”

“開城門!快開城門!!”

馬蹄聲變得急促狂亂,震得城牆嗡嗡作響,林媚珠覺得千鈞重的馬蹄踩在了自己心上,她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被踩碎了。

耳邊一切變得嘈雜,許多人在尖叫,許多人在跑,她完全聽不清他們在說甚麼,也不知道他們在做甚麼,腦海中卻有一句話在清晰回響。

“將軍從前能左右開弓,那才叫厲害!”

林媚珠喃喃自語道:他以前是可以左右開弓的,他以前是可以左右開弓的,他以前,是可以左右開弓的……

她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覺得有些站立不穩,暈乎乎的,連站立的城牆都在晃,巨大的“轟隆”聲後,她聽到了愈加驚懼的呐喊聲。

城門被攻破了。

接下來的記憶變得混亂,她記得有許多雙手要將她扯下城牆,又有更多的手將她拉了回來。男的女的拽著她胳膊跑下城牆,拽著她一路狂奔,有時是彆人拉著她,有時候也是她在扯著彆人走。

騎兵湧入城門,很快衝散人群。

身上的鎧甲很重,林媚珠邊跑邊卸下,躲過兩名輕騎,閃入了小巷狹仄的牆縫裡,掩住口鼻的手不住打顫。她聽著馬蹄聲逐漸遠離,高懸的心正要落下,下一瞬一張放大的扭曲笑臉出現在麵前。

林媚珠驚叫一聲,被獰笑的士兵扯著手拉了出來,林媚珠趁其不備狠踹了他下身一腳,那士兵反應快躲開,勃發大怒,正要嗬斥,見了林媚珠姣好的臉,臉色慢慢又好轉起來。

林媚珠被他逼入死角,厲聲斥道:“你可知我是誰!”

那士兵看她氣質雍容,生得冰肌玉骨,臉上並無懼色,反而一副威嚴正氣模樣,想她定是城中某位高官將領家眷,聞言嗤道:“你是誰?是誰也不中用了,連沈長風都死了,誰能護得了你們……”

話沒說完,那士兵後腦被人砸出個血洞來,正想回身檢視,林媚珠已衝上前,拔出袖中短刀,按著他肩,咬牙狠厲捅出,“是你大爺!!!”

用力太猛,刀刃卡在了肋上,林媚珠踩著那人腹腔試了兩下沒拔出來,搶過蘇玉綰手中磚石,往那士卒腦袋猛砸,蘇玉綰已經被嚇傻了,哭著另找一塊磚石跟著亂拍,確保人死透了後,兩人都被濺了一身血,林媚珠伸手捉握著蘇玉綰頸子,塗下淩亂血指印,說:“地窖!回地窖!!”

兩人撒丫子狂奔,邊上有隻貍花貓跟著亂竄,漸漸力竭跟不上,林媚珠一手拎起它的後頸,眼見身後馬蹄聲漸近,又將貓兒往蘇玉綰懷裡一塞,猛地一推她的後背將她推入隻容一人通過的巷道,轉身朝另一頭跑去。

那兩名騎兵見林媚珠落後,果然驅馬急追過來。

林媚珠跑過護城河河堤,入目皆是滿目瘡痍,斷壁殘垣,火光衝天,再見不到往日的景,再見不到往日的人,她緊緊咬著唇,憋著一股勁兒死命往前衝,眼淚在身後飛,在背後馬蹄聲變得清晰時,林媚珠伸手將頸下紅繩拽出,緊捏著其下骨哨,奮力一吹——

哨聲未停,馬兒清亮嘶鳴聲穿破雲霄,熊熊烈焰中,一匹渾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駿馬踏著火浪飛馳而出,蹄聲如雷,馳騁如電,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朝呼喚的源頭奔赴而來。

一人一馬身影即將交替的瞬間,林媚珠一手拽住韁繩,另一手按住馬背,縱身一躍,飛身上馬,大喝一聲:“駕!”

玉獅子聽得指令,身子瞬間繃成一張弓,鬃毛被風扯得筆直,像一道白簾往後飛掠,猛衝撞向追擊的輕騎,那兩匹坐騎被它氣勢所駭,驚得仰頭嘶鳴、仰起前蹄往旁側避讓,而後連人帶馬從河堤滾落下斜坡。

沈長風教給她的一切,一字一句全都湧入她的腦海,直至此時,她才發覺,他說過的話已深深烙入她的心底,再也無法忘懷。他的好他的壞,在不知不覺間,已深深成為了她的一部分。

也正是這個瞬間,林媚珠終於明白沈長風和玉獅子說得最多的一個字是什麼。

跑。

跑快些,再快些,你要用力跑,用上所有的力氣跑,你要帶著她擺脫追兵、越過火海、甩掉所有的危險,你要帶著她穿過叢林、踩上山巔、跑到有風的地方、跑到有光的地方。你要帶她奔向自由。

山間原野的風灌入林媚珠的胸腔,她回身望向已成一片火海的軍營,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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