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25章 覺醒…… 她要和離。
覺醒……
她要和離。
沈長風扭轉目光,
嘴角輕挑,似乎看穿了對方的把戲又不屑於戳穿的樣子:“你說的話更能讓人亂想。”
蘇沁雪聽得他說這話,飛快擡起臉,
眼光在他臉上梭巡,感覺心砰砰地開始加速。
她已經好久沒聽到沈長風用這樣的語氣與她講話了。從前的他就是這樣的。
她多懷念從前他與她親密無間的時光,那時的他會聽自己撫琴,在她彈錯時給她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笑,
在她纏人的時候他會出口調笑逗弄,
也會在將她氣哭後送來西域的奇香和暹羅的寶石……
但這一切在她定下婚約後戛然而止。
今天冒著風險讓他近身,終於逼得他露出了真實的情緒,她情願她對自己發脾氣,也不願他總是對自己恪守禮節的模樣。蘇沁雪巴掌大的鵝蛋臉湧出紅暈,
小鹿般無辜的眼眸攥著他的目光不放,
“長風……”
沈長風鬢邊的青筋隱現,
身上的氣質也陡然變得冷冽,
散發著生人勿近熟人也彆來沾邊的警告意味,
“蘇沁雪,彆忘了我和你講過的話。”
大婚前夕,蘇沁雪幾欲哭暈在他的懷裡:“你告訴我,
我該怎麼辦?”
沈長風為她穿好衣裳,送了她一句話:“秦衍是個好人,你要好好待他。”
山風呼呼撞在蘇沁雪身上,
纖細的身影似是要被風吹散了去,“不要這樣對我……”
她下意識往他身側走去,
想象著像往常一樣傷心時他會為自己遮蔽風雨,然而沈長風卻無視她煞白的臉和顫抖的淚水,大步與她擦肩而過。
因蘇沈兩家從前住得近,
沈長風與蘇沁雪自幼便玩在一處。且他又在女人堆裡混跡好幾年,眼風一掃便明白她心裡打著什麼主意。
沈長風翻身上馬,對青鬆撂下一句話:“去將人帶回來。”
他沒回頭看,當然即使他回頭看,也再找不到在月老樹上的人了。
月老樹原先也不叫月老樹。
最初人們在樹下擺放貢品,是為了考取功名——這棵銀杏樹是前朝文淵閣大學士宋九思種下的,而他是開朝以來唯一一名連中三元的人,成為狀元那一年他二十二歲。
後來聖上在樹下遇見了先皇後,兩人一見傾心。後人紛紛效仿,來到樹下祈願求姻緣,久而久之,係紅祈願變成了當地習俗。
樹風簌簌響著,紅綢揚起,遮住她的眼。
她擡起手,輕輕抓住那根紅綢,也看清了山道上的那對男女。
男的高大魁梧,是個風度翩翩的矜貴公子,女的弱風扶柳,即使被樹影掩住了大半張臉,也不難看出她是是個冰清玉潤的美人。他正低頭與她說著什麼,嘴角噙著笑,熟稔又親昵的模樣。
林媚珠想,他說話一定很輕。
她將綁在樹冠上的紅綢解了下來。
晴兒見她從樹上退回梯子,舒了口氣:“姑娘都綁好了?”
本來林媚珠取了兩根紅綢祈願,哪知低矮處的枝簇都掛滿了紅綢,兩人隻能往高處扔,也不知是準頭不好還是怎的,第一根扔了幾次都扔不上去。第二根是為初七求功名的,林媚珠如願在鄉試桂榜上找到了他的名字,但若是紅綢落下來可不是什麼好意頭。
於是林媚珠乾脆借了竹梯,直接爬到最高的地方綁紅綢。
林媚珠笑笑,算是回應,又道:“我記得道觀裡還可以掛祈願燈,你去問問道長,我待會去書願封名。”
晴兒走後,林媚珠從袖中取出那根紅綢,走向化寶爐。
火舌如赤金小蛇蜿蜒,順著紅綢邊緣蜿蜒爬行,隨著細微的“劈啪”聲響起,她清晰感到身體某處猛地抽痛一下。
爐子蒸得臉上的麵板緊繃發熱起來,鬢邊的發絲也輕輕打著旋兒往後躲,但她仍站著一動不動,定定看著爐火生長肆虐,將黑字的白頭偕老從中間熔斷,感覺到心臟那根刺也一並被燒死了。
她忽地笑出聲。
像這根怎麼扔也掛不上枝頭的紅綢,她和他也不可能會有好結局。
早就該做個了斷了。不過是她一直騙自己罷了,世界上哪裡有這麼多的撥雲見月?
不管她穿得多好看,打扮得有多得體,她都能透過銅鏡看見自己穿著布衣拘謹的模樣,然後想起他說的那句“多洗洗,你身上有味兒”。
也許不是她自己身上有味兒,是他應該治治鼻子。
她隔著院牆聽到有人講山道上的兩人很是般配。
般配?那就讓他們般配好了。
那名女子是誰並不重要,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故事她也沒興趣知道,隻是她的出現提醒了林媚珠,他不愛自己。早晚有一天,她要主動或被動地為他納妾,過著風霜刀劍嚴相逼的生活,卻還要含著笑大度地接受他帶來的一切苦難。
可是為什麼?她不是生來就該受苦的。
火勢驟然暴起,騰空的焰浪翻滾成硃色鳳凰,墜落的灰燼卻似黑蝶紛飛。火舌即將觸及她的指尖的瞬間,林媚珠鬆開手,將那最後一角紅綢扔入了爐底。
她看著最後那片紅綢化作灰燼,所有眷戀和不捨也隨著那縷白煙消逝在空中,她像忽然開悟了一樣,身心為之一輕。
身後忽然傳來人聲:“見過係紅許願的,倒是頭一次見到將心願燒掉的。”
林媚珠長出一口氣:“或許,我一直以來都許錯了願。”
那人奇道:“許錯了願?”
林媚珠微微笑著,轉身看向來人,盈盈施禮:“臣婦林媚珠,見過嘉福公主。”
李敏之驀地瞪圓了杏眼,一副“你怎麼知道?”的模樣,而後豎起食指做了個低聲的動作。
其實早在竹林時林媚珠就已經有了猜測,當今聖上與先皇後育有二子一女,隻可惜兩位嫡出的皇子未成年便先後夭折,隻剩下李敏之這棵獨苗。然而李敏之身體也並不好,被診斷出心疾十來年了,前幾年皇上還下旨廣募名醫為其診治。
初七擅疑難雜症,曾和林媚珠討論過李敏之的病情,斷言這位最得盛寵的嘉福公主或許會步先皇後的後塵,活不過三十歲。
如今看見太清觀的道士對其畢恭畢敬的模樣,林媚珠對她的身份便有了七分把握——因長公主在道觀清修,尋常人等並不能隨意進出。
李敏之朝她眨了眨眼:“你叫我敏兒就好。”緊接著她長長哀歎一聲:“誰知姑姑又出遠門去了?所幸她留下兩個鳳翎衛看門,還是能唬住人的。”
林媚珠很快瞭然,上次進宮覲見薛貴妃時,就聽說嘉福公主身體不適免了她的見禮。這次出宮李敏之怕是瞞著皇帝的。這天底下錦衣衛不敢搜尋的地兒沒幾個,長公主李婕宜所在的道觀算是一個。
林媚珠忍不住偷笑,問她:“昨日走得急,你身子可好些了?”
李敏之回道:“好多了,那時候就是驚得,真是多虧了你……”說著把著雙亮閃閃的眼打量林媚珠,讚了聲:“昨日林子裡看不真切,竟不知你生得這般美。”
李敏之的眼神坦蕩得像這晴日的天光,沒有絲毫討好或是旖旎的色彩,這是發自內心最純粹的讚美。
林媚珠很少聽到這樣直白的誇讚,少有地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開心,連同李敏之眼下那星點的淺褐色雀斑都覺得格外可愛生動。
李敏之親熱地挽著她的手臂往長廊走,“你在道觀住幾日?姑姑在這裡栽了片白楊林可好看了我帶你看看……我有很好看的磨喝樂你要嗎?你喜歡吃什麼我叫人去買;你會玩馬吊牌嗎?我可以叫上幾個人……”
李敏之一股腦兒說了許多話,林媚珠不知先回答哪個好。
李敏之頓住腳,微微笑著:“我很快就要回宮了,下次不知什麼時候能出來。”
曦光正好落在她的眉眼處,那點小雀斑像一滴金色的淚。
林媚珠想告彆的話立馬咽回了肚子,李敏之身患痼疾,被困深宮之中,數著指頭過日子,何嘗不是另一種孤獨?
林媚珠晃晃她的手,“我們先去看白楊林。”
李敏之又雀躍起來,帶著她繞過幾處客堂,邊走邊介紹:“這些白楊林栽了十幾年,哦,應該是十八年……姑姑每年都天南地北地跑,這次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林媚珠道:“說來慚愧,我這個做兒媳的也是不知。”
李敏之笑:“這有什麼?連定北王父子倆也是不知呢。姑姑做事從來不會向人報備,想做就做。”
林媚珠生出嚮往之情,讚道:“長公主真乃女中豪傑,叫人稱羨。”
李敏之的笑忽然變得有些苦澀:“如果姑姑知道有人羨慕她的話,說不定她會大笑出聲。我想,不會有人願意經曆她所經曆過的事……”
林媚珠正想追問,李敏之說道:“到了。”
清透的風拂過,林媚珠手心微癢,是細碎的黃沙。
放眼望去皆是高高的白楊樹,挺拔,颯爽。風過時,那片延綿的綠也跟著起呼吸起伏,如同一望無際的海洋。風將道溝的落葉吹出,像淡金色的潮水湧上地麵。樹根在炙土下蜷成駝掌,皸裂樹皮淌出的琥珀淚。恍惚之間,林媚珠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獨立於世界之外的地方。
明明是生機盎然的夏日,她卻感覺到荒蕪。也許是因為這寂寞無聲的風,抑或是帶著粗糲砂礫的乾燥黃土。
“姑姑開心的時候會種下一棵白楊樹,難過的時候也會種下一棵白楊。”李敏之笑道,“總之她有事沒事都喜歡種樹。”
林媚珠忽然想起,月老樹某個地方刻著的兩個名字,以及那兩個名字之上淩亂的刀痕。
如果她沒記錯,今年便是宋九思離世的第十八年。
“長公主出遠門,是要找人?”
李敏之驚訝於她的敏銳,沒有隱瞞:“她受故友之托,去找一個男孩,唔……這麼久了,應該說是男子才對,聽說是在湖廣一帶走失的。”
林媚珠馬上想到了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