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3章 洞房 “大人,大人饒了我罷……夫君不…
洞房
“大人,大人饒了我罷……夫君不……
沈長風伸掌扼起她的下頜,言語冷如冽風,“當日你使計近我身側,怎不見你害怕?”
林媚珠痛得打顫,她覺得他似乎要將她捏碎了吞入腹中解恨,。聽見這話,慘然一笑,果然,他也如同旁人一樣以為她是故意貼近他的。
他的指節硬如磐石,大力鉗製著她的下顎,讓她說出的話也變得破碎:“世子,世子出身貴胄,妾身自知身份低微妾不敢,不敢有半分僭越的念想。”
下頜處的疼痛源源不斷傳來,因疼痛逼出的眼淚如斷線珍珠般從她的眼角滑落,林媚珠繼續說道:“那晚人潮洶湧,妾身見一孩童跌於階上,便伸手扶了一把,後無奈被人流裹挾登上橋麵,妾也是後來才知,那時與妾身一道上橋的,是世子您。”
沈長風知道她沒有說謊。
那孩童是他好友秦衍的小侄女,因為小孩誤入人潮,秦衍便托身高腿長的沈長風去將人帶回來。
沈長風雖不耐也還是去了,走到橋麵時,他便找到了玩得如同脫韁野馬的秦墨韻,將她托在肩上,準備離去。
這時,夜幕中綻開數朵煙花,璀璨絢麗,紛紛揚揚,花火如流星般墜落人間,他對這些泡沫般的幻景沒有興趣,不顧秦墨韻的哀求,擡腳欲走,低頭便瞥見了身旁人的側影。
雲髻堆翠,眉目如畫。珊瑚簪珠步搖一蕩一蕩,像她眸子裡跳躍的光。
小姑娘在他耳側嗚嗚咽咽,吵得他心煩,於是他停下了腳步。
林媚珠察覺沈長風臉上緊繃的線條有了細微鬆動的跡象,但對方有如實質的視線還緊緊攥住她不放,壓得她喘不過氣,“妾身初來京師,所接觸的人也不過爾爾,訊息閉塞,不知陛下要在宮宴上為王府選世婦,因家中姊妹突感風寒,妾才臨時陪同母親王氏進宮赴宴,絕無預謀之意,世子派人一查便知,請世子明察。”
林媚珠進宮之前,陳姨娘將花紅柳綠的珠釵都給她戴上了。但林媚珠在轎子上又一一取了下來,隻留下幾個簡單首飾裝點。王氏看著她的動作並無言語,隻是眼神中多了些讚許,而後將自己的珍珠耳墜戴到了林媚珠的耳上。
壞就壞在這裡。林媚珠事後才得知,皇帝與先皇後為少年夫妻,伉儷情深,定情信物便是一雙珍珠耳墜。
有傳聞言,慶隆皇帝是睹物思人,看到林媚珠與沈長風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與先皇後,所以才促成了這段姻緣。
林媚珠有口難言,王氏一番好意,難道她要拒絕?在橋上看到要跌跤的女童,難道她要視而不見?她當時連站在身邊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確定,為什麼所有人都在指責她不知廉恥攀龍附鳳?
思及此,多日委屈湧上心頭,林媚珠的聲音也有些不穩,“妾根本不知道怎麼被人注意到的,那裡明明是背光處,我也隻是靜靜看煙花罷了”
沈長風卻知道她是怎麼被皇帝注意到的。
漫天的煙火映落在她臉上,瑩白如玉,恬靜平和。她的眼眸裡滿是柔情,嘴角微翹,哈出的熱氣在她臉龐前形成縹緲白霧,纖塵不染,似剛出畫的神女。
而此時眼前的她微仰著頭,頸脖修長嫩白,眼眶微紅,黑而長的睫翼被淚水浸得濕透了,在紅燭暖黃光暈下閃著細碎的光。一滴淚落在沈長風指尖,滾燙,濕濡,微癢。
沈長風撤了手,批判道:“膽小如鼠的女人。”
林媚珠得他鬆手,心中驚懼稍減,餘光瞥到他往後一坐,整個人斜倚在楠木圈椅裡,他生得高大頎長,即使坐下來,投落下的陰影也如小山般壓下來,預感他還要話要講,林媚珠的心又提了起來。
沈長風道:“算你有幾分自知之明。以往的事本世子不欲再追究,你先既已嫁入了王府,就守好後院的一畝三分地,是你的,王府不會少你一分,但你須時刻擺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該你管的,不該你想的,不該你有的,都彆白費心思,再者”
這就是在敲打林媚珠了,這是皇帝下的旨意,沈家會給她一個名分,但也隻有名分了。
她在王府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所有女子嚮往的能與丈夫舉案齊眉如膠似漆的生活,永遠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換言之,她隻是一個擺在王府的花瓶,後半生就此被困在這華貴的院落裡。
沈長風將身子前傾,那股幽鬱的酒香再次貼近林媚珠,熱氣輕輕灑在她的耳邊,林媚珠一下便攥緊了吉服的下擺。
沈長風墨如點漆的眸子裡閃過涼薄與嘲弄,“將那些個不入流手段好好收著,彆拿出來丟人現眼。”
林媚珠腦海中浮現起陳姨娘雇人教給她那些叫人難以啟齒的房中術,兩頰立馬變得滾燙。陳姨娘和她說過,要抓住男人的心,必須先抓住他的身子,叫他食髓知味,流連忘返。
她不想被沈長風看出端倪,忙道:“妾謹記於心,妾定當恪守婦道,謙讓恭敬,以示夫主。”
沈長風看著微垂著臉的林媚珠,隻見她自頸脖而起,粉霞攀染上兩頰,連同白皙耳珠子也變得淡粉。
沈長風早已風乾的指腹又開始發癢。
他被硬塞了一個身份卑微且豔名遠傳的妻子,又氣又怒,他起初也懷疑這是林媚珠的詭計,但查探卻沒有發現實證,但即使沒有證據,沈長風以為,隻要有那樣的念頭也是不可饒恕的。
此時見林媚珠條理分明為自己分辨,隻覺她雖豔俗卻不算愚笨,雖未儘信卻也臉色稍霽,隻是要他放下麵子與她上演夫妻恩愛的戲碼,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今日迎親拜堂那般動作,除去深層意義,也是給眼前這婦人一個警醒,叫她安分守己,以後勿要壞了他的事。
沈長風擡起眼皮撩了眼,隻見小婦人臉上猶有淚痕,雖強裝鎮定,卻掩飾不住眼神中的惶然,似隻受驚的雀兒。他在心中嗤笑:到底是小門小戶養出來的,膽怯柔弱,上不了台麵,實非他心中世家塚婦的最佳人選。隻是今天的敲打也夠了,再留下去也無甚意思。
林媚珠還跪在地上,雖是荷月時節,然入夜後暑氣消散,地板上的絲絲涼沁滲著骨縫攀沿上來,雙膝有些酸澀。她瞧著沈長風仰著臉闔上雙目輕舒了一口氣,料想他是酒氣上頭有些困怠了,便思忖著要侍候他安置就寢。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林媚珠在心中演練了許久纔敢開口。
“世子。”
“世子。”
門內門外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沈長風睜開眼,鳳目瞬間恢複清明,他沒看林媚珠,問道:“何事?”
門外人回道:“回世子,秦家來人找。”
林媚珠在腦海中回憶出嫁前被普及的沈家人脈關係,沈長風素來與京中勳貴子弟交好,其中關係最好的,當屬工部主事秦衍。秦衍也是這些人裡難得的正人君子,算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白蓮。
見沈長風沒有立即回應,門外人又加了句:“是縣主身邊的仆婦……”
林媚珠聽見衣衫窸窣的聲音,擡眼看見沈長風已經起身整衣,分明是急著要出門的模樣。
她很清楚,沈長風這一走,今夜不會再回來。
今日迎親拜堂她已經顏麵儘失,洞房花燭夜沈長風如果就這樣走了,接下來她在王府的日子會很難過。
至少,至少再多坐一會兒吧。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林媚珠伸手挽留,想捏住他的衣袖一角。
隻是出了些許偏差,她勾住了他的尾指。
沈長風驀地感受到指腹傳來的觸感,溫暖,滑膩,帶著一絲不為人察覺的輕顫。這個可憐的女人,在祈求他能留下,希冀著得到自己的垂憐。
指尖的癢意泛濫至手心,這讓他莫名感到煩躁。
“我似乎剛剛才與你講完,時刻擺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該想的,不該管的,彆白費力氣。”
林媚珠明顯感覺到沈長風看她的眼神變了,像一隻被觸碰禁忌後豎起黑瞳的野獸,稍有不慎,她便會被鋒利的爪撕裂。
林媚珠追悔莫及:何苦去招惹這尊煞神!
她馬上縮回了手,慢慢往後退,“妾錯了,妾隻是一時心急……求世子寬恕,妾不敢了!”
沈長風卻好似聽不進去她的話,步步緊逼,而後一把匕首亮出,寒光閃過花容失色的美人臉。
林媚珠徹底慌了神,跌坐在鴛鴦衾上,“真的不敢了,妾錯了,世子,求您了……世子,世子……”
沈長風握著冷刃欺壓下來,她躲在陰影裡瑟瑟發抖,在巨大的力量懸殊下,所有的反抗都是螳臂當車,有一瞬間,她覺得沈長風真的會將她殺了。
“大人,大人饒了我罷……夫君不要……”
在林媚珠喊出“夫君”時,沈長風的喉頭滾了滾,眼神情不自禁地盯緊了著她一張一合的唇。紅潤飽滿的櫻唇被淚打濕,水光瀲灩。
聒噪得很,想用什麼狠狠堵住纔好。
林媚珠聽到皮肉被劃破的聲音,猛地閉上了眼。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還是完好的。
沈長風在尾指拉出一道小口,素白喜帕染上一點紅,如紅梅輕綻。
他單膝跪立林媚珠雙月退之間,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姿態,把玩著匕首。
林媚珠望著在他手中翻飛的短刀,大氣不敢出,他的氣息如同他本人,讓人難以忽略,幽冷酒香與龍涎香如同細密的網將她罩在身下,而後收緊。
林媚珠陷入柔軟的被衾中,身體本能讓她想離他遠點。
沈長風以匕挑起她好看的下巴,欣賞著白皙頸側脈搏瘋狂跳動時細微血脈流動的紋路,末了俯身輕輕嗅了嗅。像是一頭狩獵的豹,在確認獵物新鮮與否。
林媚珠驚得神魂俱散,身體向後仰去,雪白的頸顯得愈發修長,手裡攥緊了臉側的大紅被衾,而後忽然聽到他語帶薄慍:“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沈長風退了下來,紅綃飄起擋著玄衣下擺,也遮住了某些他還不願坦然麵對的反應。他似笑非笑道:“多洗洗,你身上有味兒。”
林媚珠尚未從驚懼中回過神,整個人怔怔的,下意識便想擡起袖子聞。什麼味兒?是脂粉味太濃重了?還是偷吃百合酥被他發現了?
沈長風似笑非笑,站在盂盆前慢條斯理地淨手。
當對上他滿是嘲諷與戲謔的眼時,林媚珠感到轟地一聲,所有血液直衝腦門,臉上火辣辣燒了起來。
他說的氣味,是林家恬不知恥的銅臭味,是她長於市井鄉野的窮酸味,是她即使鳳冠霞帔,華服加身也遮蓋不住的粗鄙味!
可是這些正靜靜流淌在她的血液,可能窮儘此生,她也無法擺脫這些氣味。
多可笑啊,她原以為她的夫君能與其他人不一樣,他可能會對她有些誤解,但隻要相處久了,時間能證明一切。她本以為隻要她捧出一顆真心,他或許就能發現她的好。
可是他根本就沒打算給她這個機會,在他眼裡她根本不配與他站在一起,甚至連觸碰,都會讓他覺得惡心不適。
林媚珠耳邊嗡鳴不止,等眼前的一切恢複正常時,婚房裡隻剩下她自己。
風聲時緊時舒,燭花在風中搖曳。
她慢慢坐起身,靠在床邊,縮成小小一團,曲膝將自己抱緊,望著渺小薄弱的燭火怔怔出神。
疾風卷過,火苗急速縮成豆粒般大小,而後徹底被黑暗吞噬。
巨大的無力感襲來,林媚珠喉嚨嗚了一聲,而後再也忍不住,驀地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