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34章 恭迎竹馬 他來了。
恭迎竹馬
他來了。
邵二:“不,
這是我妻子做的。”
沈長風知道邵二有話沒說完,一手橫亙在鐵柵門上,不讓人走。
邵二:……究竟是誰在坐牢啊?
打又打不過,
邵二十分識時務地退回遠處,歎了聲道:“這水晶月餅確實是我妻做的,她做出來本是逗趣,讓我區分哪些是她做的。旁的我都辨出來的,
隻是她這手藝是世子妃教的,
不管是餅皮三寶,餡料的滋味都一般無二,用的檀木模也是一樣的,我是真分不出來。”
沈長風嘗試回想林媚珠為他做過的糕點是怎麼樣,
卻發現回憶很模糊。也許是有的,
是成婚之前的事,
但那時他好像是說‘拿去扔了喂狗’,
他從沒吃過她送的東西。至於那些吃食究竟是怎麼處置的,
他也沒再問過。
邵二看他眉頭緊鎖臉上茫然,很不讚同地搖了搖頭,這老兄怎麼回事?林媚珠給他送了幾個月吃食,
這都記不起來,是有多不上心啊?
他臨走前看沈長風入定般盤坐在地上,恍恍惚惚失了魂一樣,
又多說了句:“這段時間林府林夫人不大好,十一娘許是因為事忙才沒有來,
我可以……”
沈長風打斷他:“你們叫她十一娘?”邵二以為他在開玩笑,笑了聲發現他是認真的,沒忍住臉上的詫異:“你們成婚快半年了,
你不知道她的小名?”
沈長風直覺五臟六腑被猛地扯了扯,很明顯的抽痛。他整個人隱入陰影裡,雙肩又往下塌了塌,似乎笑了聲:“她從沒和我講過。”
邵二莫名覺得心酸,不知該心疼林媚珠多些,還是要同情沈長風,最後他按了按他的肩膀,“兄弟,你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什麼好自為之?沈長風在腦海裡飛快思索著這個詞的含義。一種是保重身體,用於分彆告誡的場合。還有就是你自己看著辦,對對方失望至極的時候才會這麼說;又或是攤上大麻煩了,你做好心理準備。
沈長風更傾向第一種可能,他讓什麼人失望了?他能有什麼麻煩?邵二已經透了口風,很快他就可以出去了,到那時他不用再掩飾自己的身份,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負,生活越來越有盼頭了。
可笑,他有什麼好自為之的?他努力說服自己,但卻控製不了可怕的念頭在心底隱現,他急切地在那羸弱的聲音響起前將它撲滅摁死在泥裡,隻是不管他怎麼努力,那聲音還是生長起來,震得他手心發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有力,某個瞬間奮力穿透他的掌心,刺耳的叫聲在他耳邊炸裂——
“和離?!”
晴兒驚得險些跳起來,林媚珠穿戴好帷帽,豎指示意她小聲些。
晴兒壓低聲音道:“姑娘,你真想清楚了嗎?”
林媚珠頷首,“想得夠清楚了。”
沈長風出事後,晴兒和其他人一樣,看著林媚珠鎮定自若的模樣,都找到了主心骨,將心放回了肚子裡。其實不過是因為林媚珠知道沈長風身處黨爭漩渦,一舉一動都是有深意的,更何況天塌下來有長公主和沈仲達頂著,定北王府必定不會受到牽連。
隻要確定自己不會被連累,那就夠了。
林媚珠道:“等世子回來,我會找適當的時機向他提出和離,到時候你是想繼續留在王府,抑或跟我走都可以。”
晴兒想也不想,“姑娘要去哪兒?”
林媚珠笑道:“去嶺南,去湖北,去哪兒都行,或者遊山玩水,做些買賣,但不想留在京城了。”
這幾天她如常外出,旁人隻當她是在拉攏權貴家眷,其實她不過是消遣度日。沈長風坐牢,關自己什麼事?
今日林媚珠是受陸霏兒所托,要為她的一位好友徐岫診治。
不過徐岫病症有些重,不方便外出,林媚珠隻能先到宴席上,佯裝小憩時避開晨風等人視線,伺機離開一段時間。
林媚珠打扮成繡孃的模樣來到後門,在那裡早有車夫等著了,隻是這路越走她覺得越熟悉,當馬車穩穩停在張府的朱漆大門時,林媚珠終於想起來了,她曾經來過這裡喝喜酒的!
她清楚記得徐岫的哥哥喝得酩酊大醉,酒宴散時睡倒在庭院裡,四五個小廝抗都扛不起來,當時嘴裡還嚷嚷著:“四妹,跟哥回家啊!”張家人冷眼看著,嫌他丟臉,讓新娘子趕緊出來將人趕走。
徐岫什麼也沒說,隻紅著眼哽咽叫了聲哥。然後本來還渾渾噩噩的徐大哥清晰應了聲哎,他呼嚕一把臉,緩了緩慢慢起身,也不看對麵的人,揮揮手,聲音嘶啞得像被刀片從中間拉過一樣:“哥走了啊。”
徐家和林家就隔著兩條街,徐家世代是做買賣的,家境算得上殷實。但張府世代都是讀書人,徐岫的丈夫還在國子監任職,算起來徐岫和林媚珠一樣,在世人看來都是高嫁了。
天色陰沉,林媚珠來到張府側門時,正巧聽到幾名婆子在閒話。
“孃家人都是些打秋風的,三天兩頭地跑,也不怕丟人哦。”
“前頭還派人請少夫人回府小敘,也不嫌害臊……”
林媚珠蹙了蹙眉頭,低聲與車夫說了兩句話。
初秋時節,室內已燃放著兩盆燒得正旺的炭火,林媚珠一進門便覺得熱得不行,可徐岫身上披著厚厚的氅衣,她似乎還覺得冷,尖痩的兩頰邊泛著青紫色的細長脈絡。
林媚珠二指壓在她腕側,凝神屏息幾瞬方纔感覺到她微弱的脈搏。
林媚珠細細問了她身上的症狀,徐岫雖害羞,但也是被這病折磨得怕了,都一一答了。
徐岫問:“我還能有孩子嗎?”
林媚珠道:“你現在的情況不適宜有孩子。”
說是不適宜已經是很委婉的了,徐岫每次行房後小腹劇痛如絞,觸控時腹部硬結如卵,脈象沉澀,畏寒肢冷,如今形痩骨立,分明是身體被損耗得嚴重。
林媚珠正色道:“你應該很清楚你的身體,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把病治好了。你的病絕對不能再拖了。”
徐岫臉上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塵埃落定後的死心,她知道林媚珠的意思。她的病很嚴重,嚴重到可能會威脅到她的生命危險。
“這隻是病而已,沒有什麼好羞恥的。”
徐岫欲言又止,歎了聲:“其實我有想過請大夫,隻是……”
她的聲音被突兀地打斷:“你沒有病,請什麼大夫?!”
徐岫猛地一驚,接連咳嗽起來,掙紮著起身行禮。
來人正是徐岫的婆母錢氏,她聽說徐岫找了一個來路不明的藥婆時怒不可遏,女子患有隱疾本就是不光彩的事,這小門小戶的出來的商賈女竟這點苦也忍不了!傳出去影響兒子仕途怎麼辦?她正想招呼仆婦將人綁著送去官府,被見那繡娘生得雍容華貴,凜然而立,毫無懼意,這哪裡是一個普通繡娘有的姿態?
錢氏也曾出席過不少宴席,暗自思忖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林媚珠頷首道:“是我。”
“我丈夫剛打死三個人。”
“聽說快要出獄了。”
錢氏早聽聞沈長風因為有人口頭調戲他的妻子,一怒之下殺了好幾個大官。現在得了林媚珠親口承認,更是驚愕。
這樣的開場白實在太嚇人,就差沒直接說“我丈夫是個殺人不用償命的瘋子,你最好彆惹我。”
林媚珠坐到主位上,悠悠呷了口茶,“老夫人應該知道,我是嶺南來的,當過繡娘做過醫女甚至接過打手的活,在京城久了閒來無事也會做些從前的活計打發時間,這才來了張府,老夫人不會介意吧?”
錢氏本想借處理家事為名將人請走,哪知被她搶了話頭,聽了她明晃晃的威脅氣憤之餘又有些害怕,她忍著口氣,少不得要客客氣氣行禮:“世子妃能造駕張府是咱們的福分,老身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敢有怨言?”
林媚珠早將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這老婦是想將自己攆走後給徐岫立規矩呢。
自從打定主意離開後,林媚珠並未刻意掩飾自己會醫術的事實,隻是找她診治的多是患有帶下病的女子,受時下風氣影響,這些病也成了難以啟齒的“隱疾”,林媚珠為了顧忌她們的感受,往往也會低調行事。
林媚珠也不叫人起身,自顧自地寫下醫案和藥方,正要囑咐徐岫些事,錢氏沒忍住開口了,“世子妃不知道,大郎媳婦身子好著呢,隻是上回給大郎納了通房,她氣不過……”言外之意病根其實是善妒罷了。
林媚珠厲聲斥道:“無知蠢婦!有病無病我說了算,哪輪到你大放厥詞!”
錢氏作唯唯狀,畢恭畢敬將林媚珠送出門,立即變了麵孔,“將藥方燒了!大郎媳婦帶到祠堂來!”
影壁忽然闖進來四五個高大男子,氣洶洶地衝將進來,個個怒目圓瞪:“你這毒婦!竟敢阻撓我妹子看病用藥!”
“張大郎在何處!叫這個窩囊廢出來!”
“枉他是讀書人,任我妹子病了這麼久……叫他滾出來!”
走在最後的是一位華發老夫人,她拄著木拐,推開下人攙扶,聲音洪亮如鐘,“老身雖年邁,但尚且有力棒殺這中山狼!當初與我信誓旦旦,卻讓我的心肝兒受這樣的苦……”看到病榻上瘦得不成人形的徐岫時,老人鏗鏘的語調抖了抖,眼淚唰得落了下來:“多疼啊,你得多疼啊,我的兒啊……”
原來林媚珠一早預料到今日的診治不會順利,交代車夫如果她沒能在預定時辰內出來,就直接去徐家傳個信。
而徐家人三番幾次想探訪徐岫都遭到拒絕,如今又聽到語焉不詳的傳話,頓覺有蹊蹺,來張府一看個個都是心虛模樣,這才衝了進來。
林媚珠原本也擔心,但看到徐家人的反應之後知道自己這步棋走對了,眼看時辰不早便退了出來。
沒走兩步,忽地被人扯住了胳膊,那人驚叫道:“你怎麼在這裡?”
林媚珠正想回答,那人又很緊張地往四周看了看,替她掩好帷帽的紗幔,“沒人看到你吧?”
“姨娘,沒人看到我。”
“那就好!”陳姨娘趕緊拉著人上了自己的馬車,金步搖簌簌響個不停,“你怎麼到這來了?”
林媚珠望著那遠超妾室規製的步搖,心裡歎了口氣,這段時間她已經摸清了林家突然多出來的進項來源何處,隻是此時並不適合攤開講而已。
“隻是忽然有些想娘,想看看娘。”
陳姨娘先是一愣,而後嘖了聲:“怎麼想也不該這時候回來啊!你丈夫還在詔獄還不知道怎麼著,萬一牽連林府……”她咳了咳,道:“我的意思是,你最近要低調小心,以防萬一。”
林媚珠嗯了聲,沉默了會。
陳姨娘又道:“你也看到我了,快回吧。”說著就要掀車簾。
林媚珠忽然叫她:“娘,我想和離。”
陳姨娘眉頭一挑,罵她:“你說什麼呢!”
林媚珠低垂著眼簾,長長的睫翼落下陰影,像一滴淚洇在下眼眶,說話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鼻音,好似有些委屈,又好似有些難過:“我好辛苦。我要和離。我不要和他過了。”
她的拇指無意識曲起扣著食指指腹,忽感覺到一陣溫熱覆了上來。
“好,和離就和離!”
林媚珠鼻頭一酸,眼眶熱得不行,嘴邊綻開梨渦,又聽見陳姨娘鼓舞一樣的語氣道:“娘再幫你找一個好夫婿!”
林媚珠就好比被人當頭一棒。
陳姨娘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抹得豔紅的兩瓣唇一張一合,林媚珠覺得她說出來的話簡直難以理解。
“你年輕貌美,還嫁過王府世子,不知道多少人稀罕你呢。”
林媚珠很無力,胸腔脹滿了撕扯的痠痛,“娘,我不想嫁人了。”
陳姨娘聲音一下拔高了,恨聲道:“不嫁人,不嫁人你做甚麼去?!你還想賴在林府一輩子嗎!”
林媚珠喉嚨唔了聲,緩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回林府,我先回嶺南,然後……”
“你真是瘋了!你名聲本就不好,現在還要和離,還想著做營生!淨給我們丟臉!”
“娘,你和我走吧,我有能力有錢,阿公很想你,阿婆她走前……”
“離譜!越說越離譜了!你不能因為自己不幸福就想著破壞我的生活!這事你得聽我的!你彆因為這一個男子斷了念想。”陳姨娘看林媚珠好像要哭了,又軟了聲音,“那個初七,我聽說他中了舉人,他肯定不會嫌棄你的……”
“姨娘!”
爭執聲戛然而止,林媚珠用力嚥了咽喉嚨的哽塞,太用力感覺嗓子眼都在泛著腥苦,她吸了口氣,等著心底翻湧的悲哀平複下去,笑得比哭還難看,“我走了。”
她要快些回去,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做,那幾間用來打掩護的商鋪要找買家,西山獵場的欠款還未收齊,南下的路引也要打點關係辦……
她有那麼多的事想,腦海裡陳姨孃的話卻總是見縫插針刺著耳膜。
“沒人看到你吧?”
“淨給我們丟臉!”
“你不能因為自己不幸福就想著破壞我的生活!”
她又想起徐大哥小心翼翼抱著徐岫走上馬車的身影,想起徐家老太太領著所有人跪著她麵前叫她恩人……
她回身看,那輛馬車早就走了。
黑雲壓城,路上行人匆匆,狂風捲起砂礫沙撞入她的眼。她覺得心裡漏了個窟窿,淒風苦雨一股腦地往裡灌,方纔拚儘全力壓下去的委屈和疼痛變本加厲地發作起來。
街巷空空蕩蕩,隻剩一個落單的她在找回家的路。
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轉眼暴雨如注。
天河傾覆間,有個聲音極快地跑到她身後,“十一!”這聲音她聽了千萬遍,是絕不會記錯的。
他喊得那樣篤定,即使隻是瞥見了她匆匆而過的背影。
她急急停下,任由冰冷的雨珠拍打在臉上,不敢扭頭,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怕驚醒這個難得的夢。
無數個日夜飽經煎熬的思念和牽掛,失而複得的激動和驚喜,通通揉成團化作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是我啊,十一。”
是初七。他來了。
霎時間,林媚珠的淚比這驟雨落得還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