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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卿有兩意 第38章 火葬場(四) “是我不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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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葬場(四)
“是我不愛你了。”……

他眼球裡攀附著密集的紅血絲,
看上去似乎很擔心,他好像在床邊坐了很久,伸手的動作都有些遲緩,
看見她醒,很輕地笑了。她從沒見過他這樣,一個很陌生的沈長風。

沈長風也從沒見過這樣的林媚珠,覺得她安靜得過分。睜眼後,
她在細細打量著自己,
臉上有些茫然。有那麼一兩個瞬間,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沒認出自己——這樣的想法讓他變得十分恐慌。

他從來不知道她的家人會這樣對她,如果那還能被稱為家人的話。他本是來興師問罪的,可是當看到她紅著眼跌坐在地上,
像一個被遺棄在路上的孩子般彷徨時,
他對她的所有不滿儘數消弭。他還沒有開始責怪她,
就已經原諒她了。

沈長風伸手要抱她:“我們回家了。”

林媚珠躲開他的手,
自己坐了起來,
說:“我自己能走。”

她不要人扶,邊走邊停走出了林府。下台階的時候,林媚珠恍惚了一下,
險些向前跌去。

門口聚集著幾個士子打扮的後生,不知是經過還是看熱鬨。沈長風本就氣惱林媚珠逞強,沒當回事,
急行兩步將人抱起,說了聲借過,
將人抱回了馬車。

林媚珠視線從翻飛的車簾收回來,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馬車跑動起來,
她覺得胃裡有什麼東西攪動著,很不好受,沒忍住乾嘔了一下。看見沈長風似要上前,她壓著胸口往裡挪了挪,直至到離他最遠的位置。

沈長風坐在她對麵,臉色沉沉道:“所以你這段時間就是忙著調查林府的破事?”

林媚珠扯起眼皮,咀嚼著他口中的“破事”,腦袋更疼了。

她將早準備好的說辭拿出來:“世子和我說過,嫁入王府後,隻需守好後院的一畝三分地,不該我管的,不該我想的,不該我有的……都彆白費心思。我知道世子胸有丘壑,不是那般衝動魯莽的人,因此也沒有輕舉妄動,怕壞了世子的大事。”

林媚珠的呼吸聲很輕,語氣也很平靜,可說出來的話卻好似一記悶拳砸得沈長風昏頭轉向。他啞口無言,覺得曾經說過的話都成了迴旋鏢,針針紮入他的皮肉裡。

他忽然覺得胸腔泛起股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愫,一呼一吸都帶著酸楚,有點像是怨恨,也有些氣惱,但更不管怎麼怨怎麼恨怎麼氣她,也都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情緒叫委屈。隻要她對自己服了軟,再輕輕抱抱自己,他就全好了——可是她偏偏連看他一眼都懶得看。

他心裡不好受,隻能用言語武裝自己:“你最顧全大局,有一百種法子能讓你娘離開林家,你用了最蠢的一種。難為你想了大半個月。”

林媚珠倚在車壁上,闔上眼,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這是我的家事,不用世子費心。”

沈長風被一噎,她的家事?那他算什麼她的什麼人?他反唇相譏道:“非要挑這種時候將醜事鬨得人儘皆知,你是覺得林家的家事還不夠難聽?”

林媚珠呼吸猛地一滯,闔緊的眼皮抖了抖。

沈長風又道:“做事瞻前不顧後,彆人突然發難不還是隻能乖乖被擒?”

林媚珠慢慢繃緊了臉,擡眼看他,道:“即便你不來,我也未必會輸。”陳姨娘臨陣倒戈時冷漠厭惡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晰,林媚珠的心驀地好一陣絞痛。

沈長風沒說話,隻勾起一邊嘴角輕笑了笑。

林媚珠被這無言的嘲笑和譏諷氣上了頭,再也無法忍受和他共處一室,連拍車壁,“停下!停下!給我停下!”馬車未停穩她便提著裙擺要下去,走到半路被沈長風攬著腰抱回懷裡,他上揚的眼尾囂張極了,臉上在說:“這就是你說的贏?你甚至連我一條臂膀都推不開。”

林媚珠感覺到太陽xue突突地跳,紅著眼使儘全力劈打著他的臂膀,指甲在他手背上劃拉出長長的紅線,喉間的聲音像是磨著碎砂礫,“放開,放開!放開我!”

沈長風不語,隻是默默將指節又收緊了。

林媚珠感覺到一股火轟地燒上臉,呼吸變得短促粗重,忽地狠厲咬上他小臂。沈長風輕嘶了聲,身體本能要將這頭凶狠的小獸劈暈,然而他終究忍下衝動,緩緩又將臂上的肌肉放鬆了,臉蹭著她側臉,似乎歎了聲:“你屬狗的啊?”

又很欠揍加了句:“有本事衝他們發火啊,怎麼在我身上撒脾氣?”

林媚珠大力推開他,衝下馬車。沈長風很快追了上來,拉她的手,有點無奈的語氣:“不過說了你兩句,怎麼還惱了呢?”

說了兩句?這叫說了兩句?

林媚珠用力甩開他的手,指著他罵:“我不要你管!你不準跟著我!你不許過來!”

沈長風偏偏又向前走了兩步,“大路朝兩頭,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管得著我?”

她從未發現他是這麼可恨,她被氣得整個人都在抖,連指尖都泛著冰冷,崩潰似的大喊起來:“沈長風,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我恨你們!你們都是混蛋……!”

“嗯,我們都是混蛋。”

沈長風環著她的腰,將人帶到懷裡,忍著她掙紮在身上帶起的疼痛,輕撫著她的肩頭,另一手托在她的後頸,拇指和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捏兩下,緩聲道:“好了,好了。”

其實他從沒安慰過彆人,本以為做起這些事會很生硬或者彆扭,但麵對她時,很多事情都變得無師自通。

林媚珠覺得他莫名其妙,不管是他安撫小動物似的動作,還是他哄小孩的柔軟尾音。他說“好了好了”,什麼好了?直到感覺到他胸前被打濕的大片衣襟煴出熱氣,林媚珠才發現自己哭了,而且是哭慘了。

沈長風終於鬆了口氣。終於讓她哭出來了。

在林府看見她的時候,他就覺得她很不對勁。直到離開林府時,她的眼神都是癡癡怔怔的,他知道有些人越是假裝平靜,心裡越難過。他也知道如果今天她受的委屈和難過沒能宣泄出來,一定會鬱結於胸,以後每每想起都會是鑽心的痛,成為難以言喻的心病。

林媚珠不要他抱,推開他往前走,其實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她不想回去,隻是循著身體的意識走走停停。她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巷,跟著個牽著孩童的老翁走了段路,又跑到芳草萋萋的原野。她走過長又窄的田埂,溪水打濕了鞋襪,她將鞋履踢掉繼續走。夕陽西下之時,她看到好大一片玉米林,幾乎是歡呼著衝入那汪綠意裡。

不管她走到哪兒,身後總有個尾巴如影隨形。

他往她手裡塞了串糖葫蘆,止住她要跟人回家的念頭。他撿起她摘落的野花和樹枝,給她編了一個小小的手花環。他在溪水裡罵罵咧咧地撈起她的繡花鞋,提著濕鞋子追到玉米林,看到安靜睡在低矮草垛上的她時,放慢了腳步在她身側躺下,枕著臂認真端詳她的睡顏。

回到王府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沈長風不放心,吩咐去請大夫給林媚珠請脈。

林媚珠應該是哭累了,睡得很熟。他用濕帕子給她擦去臉上的淚痕,動作放緩,他俯身輕輕在她哭腫的眼皮上親了親,鼻尖開始泛酸。他覺得她簡直太能哭了,她將他的心都哭塌了一角,自此以後,他心裡頭最柔軟的地方就永遠住了一個她。

他想起林媚珠今日在馬車上的不適,心中莫名有些期待,輕撫上她的小腹,心道:會是我想的那樣嗎?

他吩咐左右:“待會大夫來了,拿世子妃常吃的補劑給大夫瞧瞧,最近吃會不會有妨礙。”

他在詔獄壓根沒睡過好覺,今日也被折騰得夠嗆,坐在榻邊候大夫的間隙,迷迷糊糊地闔上了眼。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外間傳來哐啷一聲,猛地驚醒過來,隻見廊外散落了一地的褐色藥丸,下人們驚慌失措地或跪或撿,大夫也哆哆嗦嗦地跪在邊上。沈長風不悅,正欲起身問話,忽然意識到還牽著她的手,擡頭一看,林媚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靜靜看著他。

他從周圍人的反應意識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果然聽到她說:“那不是補身子的藥。”

沈長風蹙起眉頭:“不是補身子的藥?那是什麼藥?”

林媚珠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說:“我沒有懷孕。”

不知道為什麼,沈長風忽然覺得有些不安,他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緒,是他看錯了嗎?他覺得那是憐憫。

她輕輕複上還搭在自己腹部的手背,眼神很溫柔,說出來的話卻很無情:“不相愛的夫妻是不配有孩子的。”

他的手莫名緊了緊,一顆心無端亂跳起來:“這句話的前提就已經不成立了。”

林媚珠搖頭:“是我不愛你了。”

沈長風清楚聽到心裡咯噔一下,然後手被她拂落。

“從前或許是愛的,又或許是我錯把心動當成了愛,時至今日,再多的心動也在一次次失望中磨滅了。我曾經把我的心捧到你麵前,可你把它捏死了,再把一顆破碎的心還給我。”

沈長風想解釋,卻發現嗓子眼好似被濕漉漉的棉花堵住了,他想伸手抱住她不讓她走,腳下卻好似陷入了泥沼裡,每動一下就陷得越深,幾近力竭卻連她的衣角都沒碰到,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看到她站在岸上,臉上掛著他從沒見過的笑,那是一種釋然之後的決然和輕鬆,預感她要說什麼,他的心忽然不可抑製地疼痛起來,疼到直冒冷汗。

“我們的婚事本就源於一句戲言,當不得真。我們的開始太難堪,但我希望結局可以體麵些。”

他看到她走到常坐的圈椅前,挪開靛青色澄泥硯,將謄寫好的紙張放在正中。

沈長風看清楚那其上“放妻書”三字,頓時覺得五內俱焚,什麼也顧不了了朝她猛撲過去,可到頭來卻撈了個空,再擡頭,林媚珠已經沒了人影,徒留一張白紙黑字的放妻書握在手中,沈長風心中大慟,驚叫一聲醒了過來。

沈長風心跳如雷,背後衣襟被冷汗打濕,緩了好幾息才反應過來身在何處,他看著榻上仍舊安睡的人,慶幸道:這隻是一場夢,隻是夢罷了,幸好隻是夢——

“哐啷!”

沈長風心跳漏了拍,朝廊外看去,隻見一粒褐色藥丸骨碌碌地滾到門檻邊上,有人輕斥道:“小點聲,世子妃說世子在歇息……”

他猛地將頭扭回來,林媚珠眼神清明,正靜靜看著他。

她將他搭在腹上的手拂開,說:“不用請大夫了。我隻是有些眩暈而已,歇會就好了。”默了默,她又道:“那是避子藥丸,我沒有懷孕。”

尚在驚懼中的沈長風險些跌坐在地,他強作鎮定要將話頭引開,卻被她搶先一步。她笑著說:“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麼要吃這些藥。”

沈長風臉色變得奇差,在她開口之前大聲打斷她:“不要說!”

林媚珠似乎有些奇怪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但也隻是頷首,道:“那我便直說了吧。”

“我與世子雖是皇上指婚,但一無親迎拜堂,二無合巹結發,三無洞房花燭,算不得禮成。”

沈長風知道,在民間確實流傳著“拜堂成親,不拜不算夫妻”的俗諺。

他以為夢醒了,卻發現現實遠比噩夢更加可怖,現實中她說的話更有理有據更決然無情,他咬著牙根,拚儘全力吐出幾個字來,半是命令半是懇求:“彆說了。”

回想起過去種種荒唐,林媚珠默了默,撥出一口濁氣,自顧自說下去:“成婚不及半年,我們把日子過得一團糟,再繼續磋磨下去,也隻是給旁人徒增笑料和談資罷了。”

她站起身,走向澄泥硯壓著的那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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