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6章 失控 她雙手被一隻大掌釘在頭頂
失控
她雙手被一隻大掌釘在頭頂
是荔枝。
沈長風可以很確定,是荔枝的馥鬱香甜。
但這或許比他嘗過的任何一種荔枝,都要可口。
更白,更紅,更飽滿。
幾乎是瞬間,沉睡在山巒的荔枝在搖曳中蘇醒,緩緩探出枝頭。
而他的半張臉也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正所謂此消彼長,消失的這部分力量向另一個地方齊齊湧去。
情急之下,林媚珠抓住懸掛著的篾簾,險之又險地往一側歪去,隻是想起方纔月匈前布料擦過他臉的觸感,她的臉頃刻間漲得通紅,羞憤穀欠死。
眼前的女人看起來惶恐到了極點,睫翼翕動,連在篾簾上的倒刺紮入指腹也未曾發覺。另一手撐在他的腿邊,倒伏在跟前的脊背輕顫著,至寶光滑無滓,溫柔有縫。
林媚珠微微擡頭,正對上他利落挺括的下頜線,而後是他那雙如同黑曜石般的瞳孔。他望著她的眼神有她熟悉的不屑和輕視,也有某些異樣浪潮在他眼底翻湧。林媚珠頭皮發麻,女人天性的預感告訴她即將大禍臨頭,她有種錯覺,下一刻他會長出獸角張開獠牙抽出利爪,追捕,鉗製,撕咬。
她會動彈不得,直至被吸乾身上的最後一滴血。
她徒勞張了張嘴,轉瞬間便天旋地轉,她倒在了柔軟的緞褥上。
噩夢成真。
男人身形高大,遮蓋了全部視野,所視之處除卻緊繃厚實的胸膛,便是他身上的滾湯火氣息。
這樣近的距離,林媚珠甚至能清楚聽到他喉頭滾動的聲音,緩慢,有力。
她雙手被一隻大掌釘在頭頂,頸脖被人用虎口扼住,林媚珠不敢動,暫時也忘瞭解釋,甚至不敢正常呼吸,生怕那樣會再次將他激怒。
情穀欠於沈長風而言,並不是什麼必需品。
他自信自己有強大的自控力,聲色犬馬不過是迷惑外界的手段。這十八年來,他騙過了所有人,他是京城當之無愧的紈絝,是辱沒將門的繡花枕頭,他坦然笑納罵名和指責,隻為隱藏真正的自己,以及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他心底,女人是無用的,她們胸無大誌,心胸狹窄,能看到的不過是後院瑣碎之事,丈夫、兒女與家庭便是她們的全部。她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丈夫能再多看她們一眼,再多愛她們一點。
就連他的母親李婕宜,堂堂的長公主殿下,曾經挽弓上陣殺敵,不也為了一個男人將自己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李婕宜不愛沈仲達,卻在沈仲達向先帝求娶她時,毫不猶豫答應了。沈長風小時想不明白,後來卻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她是在報複沈仲達!她要用一輩子折磨沈仲達,因為沈仲達沒能將她的心上人從戰場上救下來。
女人嗬,不僅無用,且有一顆卑劣的心。
在這樣一個家庭長大,沈長風心底裡極度厭惡情愛。在他眼裡,這世界上的情愛比那晚宮宴的煙火還要縹緲。
情穀欠本是一體,既然決定割捨情愛,欲自然便也被他拋卻。
得益於父母不和,從很小開始他便學會了察言觀色。他可以很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變換自如,從未失手。
但偏偏,他遇到了例外。
他隻見了她三次,宮宴,洞房,還有現在……有她的地方,他都罕見地險些控製不住自己,各方麵地控製不住。
此時看著女人姣好的麵容,他隻覺得她美得麵目可憎。
即使多日查探證明林媚珠並未事先預謀嫁入王府,但他仍未對她完全放下芥蒂。今日她這般一而再再而三,行事放蕩,不過是想引起自己注意罷了,手段拙劣得叫人厭惡。
隻是還未等他開口訓斥,女人臉龐便淌下兩行清淚,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沈長風不知為何,將手上勁道鬆了鬆。再次察覺到自己的異常後,他心中的煩躁逐漸化作隱隱不安。
他的瞳孔因怒氣縈繞血氣,說出的話寒氣森然:“廢了她的手。”
林媚珠驚恐地瞪大了雙眼,她從長公主那汲取來的一些勇氣,在沈長風麵前土崩瓦解。
說好的外強中乾呢?說好的是紙老虎呢?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砍我的手,我沒想那樣……”林媚珠驚懼之下,沒注意到雙手已經自由了,她無意識地抓住沈長風衣領,“我站著,然後沒站穩,砸到了你,對不住,真對不住……”
車轅外傳來一聲短促的應答:“是!”
而後林媚珠聽到幾聲悶悶痛呼聲,頓住了哭聲。
馬車一輕,似有什麼東西被丟擲去了,而後馬車前進的速度變得平穩,再也沒有出現顛簸。
她後知後覺,沈長風要廢的不是她的手。
沈長風掌心濕濡一片,手臂都是酸癢的。
他的指腹滑過她臉上的軟肉,道:“這次就算了,下次還有這種事發生,你的下場會比他還慘,懂了嗎?”
林媚珠忙不疊點頭,忙向後撤去。先前動作時林媚珠掙紮落了一隻鳳頭履,羅襪鬆鬆垮垮。
動作太快,沈長風隻看到白玉踝一閃而過,躲入了層疊芙蓉裙底下。
林媚珠看到沈長風臉上似乎恢複了平靜,隻是眼神似有惋惜之意,她心中不解,也不敢追問,一時間隻有車軲轆滾滾前進的聲音。
這樣的寂靜讓人難以忍受,林媚珠在腦海中搜刮著可以說些什麼緩和氣氛。
她和這位隻有兩麵之緣的丈夫並無甚共同話題,但她確實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他。
出閣那日,陳姨娘對她耳提麵命,要求她務必想辦法和沈長風一道回門,好給林府長長臉。
迎親拜堂的鬨劇是演給天子看的,雖然她心裡也很不舒服,但也十分配合那次演出,也答應他以後會一直配合下去,做一個大度安分的世家婦,那他能不能也答應她一個小小的要求呢?
更何況,這並不能算是要求,夫君陪同妻子回門,本就是天經地義、人之常情啊。
車簾子輕輕搖動,光暈柔和了黑影的線條,林媚珠心中也漸漸安定不少,開口道:“世子,明日您可以陪同妾回孃家嗎?”
那團黑影沒動,似乎在思量。
林媚珠再次爭取:“世子若是有事忙,將妾送到府門就行……”她心中泛起酸澀,如果沈長風不答應,陳姨娘一定會難過,父親和弟弟也會很失望……
馬蹄聲逐漸減緩,林媚珠怕他走了就見不著他了,忙掀起眼簾急道:“世子……”
陽光落在堆疊的禮品箱匣上,投落的陰影搖曳不定。
心底那股酸澀勁兒頂到鼻腔,林媚珠不無失落地想:原來他早就走了。
不過想想這樣也好,他那樣的人,如果聽到自己這番請求,恐怕不僅不會答應,可能還會笑自己不自量力妄求過多。
“籲——”馬車停穩,林媚珠聽到有人外邊通傳:“世子妃,到了。”
她認命般吐出一口濁氣,掀起了車簾。
林府裡的人早就翹首以待,看見一輛華蓋馬車遠遠駛來,林麒官精神抖擻,迎上前去,稽首拜到:“小弟恭候多時,姐夫屈尊駕臨,快……”
林媚珠有些尷尬,伸手將親弟弟扶起,林麒官往她身後張望,低聲問道:“這怎麼回事?”
林府門前還在優雅捋須的林謙祖停下了動作,朝林媚珠望過來,在看到女兒躊躇不敢言時,心中猜想得到肯定,笑容收斂大半,指點兩句下人幫運箱匣便轉頭走了。
林麒官埋怨道:“為著見世子我還特意做了身新衣裳呢,怎麼就……阿姊你也真的是,是不是你惹世子不高興了?”
陳姨娘聽兒子講沈長風沒來便知道不好了,她等著林媚珠給林謙祖見了禮,就將人拉回了房。
她先是仔仔細細端詳林媚珠幾遍,見她穿戴皆是從前沒有的華貴,知道王府沒有在用度上虧待她,很是滿意,絮絮道:“娘辛苦了大半輩子,什麼也不圖,隻希望你和麒兒好好的。你從嶺南迴來,娘還想著你能陪我多幾年,哪成想……娘是真捨不得!我一想起來,這心喲,就酸得難受!”
陳姨娘說著抽抽噎噎,拿起帕子拭淚。
林媚珠對這個家並沒有太深的羈絆與感情,隻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看著母親傷心的模樣,林媚珠不免心有慼慼然,像是幼鳥回巢,久違地感受到了歸屬感和安全感,眼眶也跟著紅了。
陳姨娘擦乾了淚,“世子年輕氣性大,行事乖張,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你要學會忍讓著點,你是皇上欽點的世子妃,就憑這點,這輩子的榮華富貴是享不儘的!就拿回門的貲禮來說,流水一般,這不就是變相在補償他缺席的禮節不周?”
她心中不無感慨,當初為了女兒起了媚珠這個名字果然是對的。
早年間時她在茶水鋪聽說書人講起誌怪軼事,知道狐貍口中有顆“媚珠”,誰要是能得到媚珠,誰就可以得到世上所有人的喜愛。
彼時她恰遇上林謙祖,情竇初開,向陳惠生提出改名為媚珠,被陳父斷然拒絕。
後來她有了女兒,便將這個名字用到了女兒身上。
她希望女兒能得到所有人的寵愛,尤其是丈夫的。
林媚珠伸到一半的手縮了回來,隻覺得笑都變得勉強。
陳姨娘眉開眼笑,仔細覷著她的神色:“你年輕貌美,要想法子趁早誕下子嗣,坐穩了主母的位子,這纔是正經事兒呢!”
林媚珠含糊應下。
陳姨娘見她敷衍的模樣有些不快,她對閨房男女之事一向敏感,當下向孫嬤嬤望去,後者皺著眉搖搖頭。
陳姨娘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你這丫頭,快實話與我講,世子是不是沒與你圓房!”
林媚珠眼神擦過孫嬤嬤的臉,帶著不易察覺的冷,後者不自覺退了半步,又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我會怕起這丫頭來了?
陳姨娘見林媚珠沒回聲,急得來回踱步,“你這樣板著一張臉,叫人怎會想與你親近!男人最愛的就是新鮮,世子這樣年輕,要是他在外頭有了彆的女人,你哭都沒地方哭。”
林媚珠神色始終淡淡的。
陳姨娘知道女兒性情,慢慢軟了聲音,“娘也是為你著想,娘出身卑微,給不了你底氣,隻盼著你丈夫能對你好些,不要像娘一樣……若不是為了你們兩個,娘情願死了算了……”說著她就紅了眼圈。
娘離家千裡舉目無親是為了你,娘做小做妾吃儘苦頭是為了你,娘覥著臉攀關係千夫所指也隻為了你……
所謂的委屈和憤懣被慢慢攪碎,再艱難咽回喉嚨,像是一團濕漉漉的棉花堵在了嗓子眼,林媚珠的嘴唇機械性動了動:“姨娘,我都知道的。”
心中焦躁感愈盛,她感覺坐不住了,問道:“姨娘,可以將阿公的信給我了嗎?”
陳姨娘見她沒聽進去一句,一下子火氣又上來了,而後挑起一個古怪的笑,“哦,難道你還想著那個南蠻?”
林媚珠在嶺南生活時有位竹馬,與她感情篤深。自上京後,陳姨娘便斷絕了她與嶺南的聯係。
“你是長女,為何就不能懂事些?林家為你的婚事花了多少真金白銀?麒哥兒上學堂不用錢?你爹打點官場不用錢?你親娘我,連一件像樣的新夏衣都拿不出手!”
“想要信?那我就告訴你!你阿公為了追你在路上摔了一跤,腿腳越發不好了,他是不可能上京看你的。你該不會想著讓他老人家難做吧?”
“還有你的好初七,你爹也是可憐他有兩分誌氣,才將你和他那點破事忍下了……”
陳姨娘悲切的呻吟猶如緊箍咒,林媚珠感到深深的無奈,潮水般的窒息感撲麵而來。
你是女孩子,要懂事,要聽話,要大度,要為家裡著想……來林家之後這是她聽到最多的話,無數教條和規則施加在她的身上,她活得像傀儡,被人提著走,筋皮被絲線拉扯出了血肉,明明已經笑得很努力討人喜歡,大家卻隻覺得她做得不夠好不夠多。
嗓子眼的棉花吸滿了水意,甚至讓她呼吸不暢起來,她強忍著眼眶的酸脹道:“姨娘,我說過很多次,我和初七之間清清白白,從未有逾矩之舉。我先已嫁為人婦,姨娘若是為我考慮,就彆說這樣的話了。”
陳姨娘心中猛地一跳,想到女兒今非昔比,林麒官還要指望沈家提攜,又軟了語氣:“娘一時說錯了話,是娘不對。世子那頭你也彆擔心,娘為你再想想辦法。”
林媚珠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方法,也壓根沒興趣知道。她隻覺得林府與王府一般無二,沉悶壓抑,叫她沒有逗留的**。林媚珠得了信,匆匆往外走去。
孫嬤嬤落後一步,她看出陳姨娘還有事要交代。
走到外院,忽聽得有一女子冷笑道:“你將我的婚事搶走,想這麼輕易走了?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