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78章 狗不理 她在用儘一切辦法逼自己離開。…
狗不理
她在用儘一切辦法逼自己離開。……
日頭西斜,
醉仙樓外人流逐漸變得稀疏。羅善長目送一輛馬車消失在街角,臉上笑意稍減,快步走了回去。
林媚珠願意出手相助,
不代表彆的藥商也有這份本心,他們都是些人精,在回絕前肯定做好了萬全準備,按往常的經驗來看,
要麼就是說所需藥物早已告罄尚未補貨,
要麼就是周轉不來力不從心,即便詔令下來要治罪也拿他們沒辦法。
“她的要求其實也不過分,要衛所今後派人護送各藥商經過盜寇最猖獗的路段,如果她真能說服其餘人……”羅善長頓了頓,
想起她說的另一個要求,
有些過意不去。但是一個沈長風和一個衛所比起來,
孰輕孰重,
顯而易見。
羅善長思忖著應對之策,
一擡頭看見沈長風正安靜地將半塊艾窩窩放入口中,他以為沈長風已想好了萬全之策,才能這般氣定神閒地吃東西,
於是等著人開口。
然後沈長風舉起那瓷白盞,淺淺呷了口清茗,再輕咬一口手中糕點。他吃得很小心,
細細嚼著,每吃一口都在細細回味,
望著那淌著糖心的糕點的眼神專注又滿足,他吃得極慢,有點捨不得吃完似的。
羅善長:?這麼好吃嗎?不就是坊間最尋常的糕點嗎?羅善長將一塊艾窩窩扔入嘴裡,
大嚼兩下,心道:不就是核桃和芝麻餡兒嗎……難道是他吃的那個餡兒不一樣?
不對,這不是深究誰的艾窩窩更好吃的時候!
羅善長囫圇吞下口中吃食,道:“你還有心情吃東西!快想想法子啊!”
說沈長風餓吧,他放著滿桌子的飯菜不吃,隻占著麵前的糕點不放,而且吃相堪稱慢條斯理,如同品嘗美味珍饈一般;說他不餓吧,他將麵前一個半塊糕點吃了個乾淨,連同手中的茶水,也喝得一滴不剩,看上去還很意猶未儘。
羅善長忙昏了頭,沒察覺什麼不對勁,可一直在周圍溜達看熱鬨的蔣勁看得真真的:沈長風坐的分明是林媚珠的位置啊!
羅善長見門前呆立著一個黑影,“嘖”了聲,不滿道:“你怎麼老是一驚一乍的?沒事做給我去看看城牆修補得如何了!”說著把好似發現了什麼驚天秘密的蔣勁趕了下樓。
沈長風吃完了,心情似乎不錯,臉上現出饜足的柔和線條,問:“人派出去了?”
羅善長頷首:“惠生堂的夥計都出去了,估計晚上就能有迴音了,林掌櫃做起事來,麻利得很。又壓低聲音道:“要不你,出去避避風頭?”
驅逐令分三種,士兵若私逃或犯罪,衛所長官有權簽發“勾軍票”,將犯人押送到發配地;民戶若侵占軍屯田地,衛所會強製將其驅逐並沒收財產。沈長風顯然不在以上所述,那隻剩下最後一種——以“保境安民”為由,將可疑流民驅逐至百裡外。
平心而論,羅善長並不想將沈長風趕走,從一開始他就看出沈長風的能力,才會忍痛割愛向上保薦——總旗這個位子,本來是要給表侄蔣勁的。而後來發生的事也證明羅善長沒有看錯人。
沈長風沒有立即回答,指節輕輕摩挲著瓷白盞的杯沿,微微出神,半晌道:“先將藥物運送回所吧。”
羅善長奇道:“你怎麼知道一定能成?”
沈長風輕笑:“她比你我想的還要聰明許多。”
羅善長輕歎一口氣,知道這兩人怕是有些話不好當著自己麵講明白,自己想著偷偷留下沈長風,可那真的能改變什麼嗎?
林媚珠比他看得更加透徹,衛所缺的不是一個沈長風。羅善長驚訝於一個普通女子亦能有這份敏銳和透徹,但認真想想,一個獨身創立醫館、僅用幾個月時間就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女子,膽識和洞察力是絕對是過人的。
沈長風自然也是懂得這個道理的,若是換個角度想想,林媚珠這般做不是在趕他走,而是知道他留在這裡不會有大作為,逼他出去闖蕩一番,她這是給自己指路。這樣想好像就好受些了。
月上梢頭時,一路車隊在城中奔走。
誠如沈長風所說,林媚珠做到了。
羅善長看著藥單上林林種種的藥物名字和配量明細,以及每一頁的錢銀款項,嘴巴驚得快合不攏了。若不是和林媚珠接觸過,他此時怕是會覺得她說自己經營的是“小藥館”是在說暗自炫耀。
羅善長汗顏:“看來林掌櫃不僅比我想的更聰明,也更富有。”
羅善長出門時顯然沒想到事情能這樣順利,隻是如今各大藥堂的夥計都散了,蔣勁又被他趕去監督城牆修築工作,一時半會找不到人手做搬運的活計,隻好吩咐青鬆往衛所叫人來。
此時將近仲夏時節,羅善長本身體貌豐碩,沒搬兩回便喘得不行,汗濕衣衫,隻能退居二線,駕車撚筆給沈長風唱名作記錄,順便再給他打打氣。
接近人定時分,沈長風一個人哼哧哼哧跑了半個縣,將緊急要用的藥物裝上了馬車,交給趕來的士卒,吩咐其快馬加鞭先送回衛所。
他們等得,衛所裡幾十名重傷士兵等不得。
有了後來的人手,搬運工作就快了許多,一眾人等最後來到永平坊惠生堂。
沈長風搬了近兩個時辰,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擡手擦汗袖子都能甩出水來,但一日的疲倦在踏入惠生堂的瞬間一掃而空。
他在來回搬運時悄悄打量著藥堂的陳設,在查驗藥單時站在櫃台前,想象著她也曾在此處停留,想象著她站在對麵與自己對話,又或是坐於堂後凝神號脈、溫言寬慰病患……在這個不算大的藥堂裡,處處有她生活的印記,處處有她留下的氣息,單是想想,他都能變得精神百倍。
在最後一帶貨物被搬上馬車後,大夥兒不禁鬆了一口氣。
有人調笑道:“這個時辰,狗都睡了,就我們還在上值。”
狗舍裡被點名的小黑懶懶扯了扯眼皮,將頭換了個邊繼續睡。
那些個光膀子的士卒在堂後水井汲水洗臉擦身,路過狗舍時瞥見微弱燈火,彎下腰去看,奇道:“你們看,這狗舍快趕上我們值房大小了,喲,還有自己的燈盞哩。”
子夜的風逐漸有了涼意,沈長風聽見鈴鐺輕晃的啷啷聲,直覺莫名有些熟悉,拭臉的動作微滯。擡眼望去,隻見蔣勁提著盞八角花燈,幾個人一個勁兒地往前湊盯著上頭的畫兒看:“似乎是個女子,約莫淋了雨,可惜看不清……”
小黑懶得搭理這些鬨哄哄的人,見燈盞被取走了眼皮子都懶得扯一下,睡得酣然。
沈長風望著那盞花燈,牽起一個苦澀的笑。好訊息是林媚珠收到了他做的花燈,壞訊息她根本不屑一顧,更確切地說,是狗都看不上他送的禮。雖說早有預料,但當親眼所見,還是禁不住地失落。
身後傳來細碎的說話聲,見到來人,那些士卒俱是一怔。
林媚珠其實一直在堂後的廂房,見衛所的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吩咐張大娘將煮好的夜宵——抑或早膳拿出,分與這些辛苦了一夜的士卒。她今後還要在此處謀生,不好與衛所的關係鬨得太僵,打一棍子給一顆蜜棗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來運貨的士兵大都是半大小夥,他們知道此次衛所能化險為夷全仰仗惠生堂出手,不敢放肆,忙收了笑將衣衫攏起。
沈長風不一樣,他依舊打著光膀子。他望著小黑若有所思,根本沒留意到身後的動靜。
蔣勁看不過眼,盯著沈長風那身壯實的腱子肉,慢悠悠套好衣裳,酸道:“和我的也差不多啊,顯擺什麼?”
沈長風回過神來,這纔看到身後在舀水舀粥的張大娘和小滿,默默將衣服扯好了,走向驢車處,那裡還有最後一車貨物沒捆好。羅善長在前頭扶著貨物,沈長風在後單腳踩實板車沿,右手攥繩猛地往後拽拉,將口中咬著的棗木楔子取下敲入繩結,又用力扯了兩下套好的繩索,確認緊實後方撒手,拍拍垛好的貨物,示意道:“好了。”
羅善長在前頭應了聲哎,很快又向誰又道了聲謝。
沈長風一側身看到一碗清水遞到跟前,伸手去接,那隻瓷碗卻猝不及防摔落在地,發出“哐啷”一聲脆響碎作幾片,臨近幾人馬上看了過來。
沈長風視線定格在那伸出的修長指節上,掀起眼皮,對上林媚珠平靜的一張臉。
張大娘在身後道:“無妨無妨,我這裡還有,小滿,趕緊拿過去。”
小滿捧著托盤走近,林媚珠伸手端起其中一個,依舊遞給沈長風。就在沈長風的指尖即將碰到那隻碗時,“哐啷”一聲,又一隻碗跌落於地,碎瓷片混著殘茶濺開,兩人鞋麵打濕大半。
這次就連小滿也看出了不對勁,再不敢送茶了,悄悄退到身旁的蔣勁身後偷看。
沈長風看著那四分五裂的碎瓷片,恍然覺得這就像他和林媚珠感情,覆水難收,破鏡難圓。她用這種方式來告訴她,他沒有資格用上她的碗筷,他不會有上桌的機會,他不可能會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
他們都很清楚,即使羅善長遵守諾言發出驅逐令,但荊州這麼大,他若是想留下來,也不是沒有法子的。他可以偷偷躲著官府繼續過活。
林媚珠顯然不願意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即便知道那並不是他的行事風格,即便發生那種事情的機會十分渺茫。
她在用儘一切辦法逼自己離開。
沈長風先前給自己做的心理安慰就像地上摔爛的瓷碗一般,頓時土崩瓦解,破碎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