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81章 蕙蘭質 做所有事情前,都要先保全自己…
蕙蘭質
做所有事情前,都要先保全自己……
不多時,
打探的人便回來了,還帶回了十來個嚇得麵如土色的男男女女。
“是一隊茶商遭了馬賊,那些賊人劫了貨,
在撤退時遇上另一批山賊,兩批人廝殺在一起,這些人便趁亂逃了出來……”
那群人剛邁入門檻便癱軟在地。不知是誰先嗚嚥了聲,猶如撥動了某種機關,
而後孩童忽然開始驚叫啼哭,
男人們開始放聲呼痛,躺在地上不住打戰抽搐,婦人們緊抱著孩童壓抑的哭聲逐漸放大,老者亦不住咳嗽……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
卻透著死寂的絕望。
“娘……我要去找我的娘啊!”
“可憐我的老伴……被那殘忍賊人活生生將他的心剜了出來!”
“我已將所有錢財儘數奉上,
可他們……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的妻子……為什麼!”
藥商一眾人等對山賊的惡劣行徑早有耳聞,
此時聽著這些倖存者的哭訴,
除卻同情唏噓,
心裡的不安和恐懼也在成倍激增:驛舍位置並不算偏遠,然而這些盜匪卻如入無人之境,假以時日,
他們是不是還會將魔爪伸向人煙稠密處?
驛舍主人臉色嚴峻,問道:“可知是哪兩個山頭的人馬?”
那夥計道:“小人隻在遠處偷偷望了眼,看得不清,
隻看到後衝殺而出的盜寇先鋒手持玄幡,臉上蒙著黑巾。”
驛站主人眉頭鬆了又緊,
道:“這般看,半路截胡的倒是很像伏波寨的人,他們倒還好應付,
隻收錢辦事,隻是另一批賊人行事囂張,手段殘忍,怕隻怕他們是……”
一道女聲忽然響起,聲音輕卻穿透了所有嘈雜:“是金虎山的人。”
眾藥商臉色為之一變,齊齊朝說話人望去,隻見林媚珠正站在一名傷患前查驗傷口,而那傷口形似月牙,外有三道延伸的撕裂傷,正是這一帶匪首金虎霸王使用的鬼爪鏈鐮留下的印記。
林媚珠曾接診過被鬼爪鏈鐮傷過的幾名病患,傷口不算深卻潰爛嚴重,最後不得不進行截肢處理——傷口在不到兩個時辰內惡化得那般厲害,唯一的解釋便是兵器上塗了毒。金虎寨的賊人不可謂不心腸狠辣。
那金虎寨寨主張大山原是大戶出身,因為仇家陷害,官府昏聵無能,他一時氣憤與兄弟幾個將仇家一家十幾口全殺光了,性情最是暴虐,且幾年以來糾合了幾千手下,連官府也不敢與其硬碰硬。
幾名藥商怕飛來橫禍,越說越激動,其中一名是鄰縣回春堂掌櫃張伯盛,回春堂是荊州生意規模最大的藥局,因惠生堂生意越做越大,有趕超回春堂之勢,那張伯盛一直對林媚珠有些不對付,此時說話也帶著刺:“那金虎霸王最是記仇,此番他們沒有撈到油水,還被人截了胡,如果他們知道這些人逃來了這裡,過來報複出氣怎麼辦!!”
那出去探聽訊息的青衣夥計一聽,又是焦急又是慚愧,撲通一聲朝林媚珠跪下了,“小人本意並非如此,他們看見小人就跟過來了,我不忍心……東家,求東家責罰!”
林媚珠輕按了按夥計肩頭,以示安撫,目光一一掃過那幾人,“我知道大夥兒心有憂懼,說實話我也一樣,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見林媚珠開始說話,紛亂爭吵聲漸漸平息下來。
“至少柱子帶來了很多有用的資訊,至少我們知道那幫賊人不是衝著我們來的,他們的主力還在西北方向,也知道兩幫人馬正在鏖戰……負責護衛的衛所哨兵也快到了,隻要我們及時離開,就能避其鋒芒。更何況……”她視線落在蜷在角落畏縮的婦孺,話鋒微轉,聲話有不忍之意:“他們這般模樣,真要將他們拒之門外見死不救,我們與那些山賊又有什麼區彆?”
眾人一時慼慼然,沒有接話,就連張伯盛也將滿腹怨言吞回了肚子。
一直蹲在角落哀泣的婦人聞言,慢慢止住了哭聲,想到了什麼一樣猛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跪倒在藥商麵前,哭道:“諸位都是大善人,不僅沒有將咱們趕出去,還給咱們分發傷藥,是真正的俠義心腸,奴家就是做牛做馬也報不儘這份恩情……”另有幾個逃難者也跟著跑到堂前作揖下跪道謝,聲淚俱下。
在這幾人述說時,驛舍主人不知為何將眼皮耷拉下來,微微轉身,似是吩咐小廝去做什麼,而那張伯盛等人也眼神躲閃,舉起茶盞喝起茶來。
那婦人眼神急切,將求助的目光收回,投向唯一一個未將臉轉開的人身上,膝跪上前:“娘子,求您好人做到底,幫幫我,派人幫我去找找我的丈夫!還有我的孩兒!”
“我們逃跑時他被那賊人發現了,他為了讓我跑故意大喊將人引開,他還帶著我家閨女,她纔不到三歲啊,她剛學會說話……我們前頭剛遭了水患,爹孃沒了,家沒了,八個月大的孩兒也沒了……我們撐著一口氣南下投奔親友,不想又遇上這樣的禍事!我求求您,您派人幫我找找他們!你若是肯幫幫我,我這條賤命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是您的!”
張伯盛臉色可算不上好看,吩咐左右加緊裝貨,將馬車趕出庫倉,預備馬上出發。他心中有些不忿,這些難民誰也不求,偏偏就求了林媚珠,不就是覺得她身為女子善心泛濫!她若是答應這些人的請求,無異於惹禍上身,回春堂絕不會為了這些人做停留!
那婦人發髻散亂,臉上糊著泥淚,枯槁的手指死死攥著林媚珠的衣角,哽咽道:“假使您的親生骨肉被人搶走,假使你的丈夫生死不明,您難道不會剜心剜肺地疼嗎?你我同為女子,您一定懂的呀!”
林媚珠望著跪在麵前苦苦哀求的數人,緊緊抿著唇,垂下了臉。
巧娘抱著林媚珠的雙腿,哭道:“您是大夫,大夫不是救死扶傷、慈悲為懷嗎!求求您了!”
林媚珠往後退去,另有兩名夥計上前將兩人分開。
巧娘還要再說,卻聽到林媚珠冷靜到幾近無情的聲音響起:“我很同情你們的遭遇,也很為你們難過,但是我不能讓我的夥計、手下去虎口中奪食,我是大夫沒錯,但我也是他們的東家,我給他們的錢是搬貨運貨的價錢,而不是買命錢。我將他們帶出來,也要將他們平安地帶回家。我不能貿貿然讓他們拿生命去冒險,他們家裡同樣也有爹孃、妻兒在等他們。”
林媚珠在王府那段時日學到了許多道理,但若論最重要的一條,必然是做任何事前要給自己留有自保的餘地。
沈長風在頤景園殺的是奴而不是良民,在天香樓報複時沒有暴露身份、怒殺權臣時選在左順門,他敢不跪楚王是因為知道楚王不敢當著初七的麵下斬殺令……他在做所有事情前都設想了最壞的結果,並預先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
她在潛移默化中學會了他的處世之道:做所有事情前,都要先保全自己。
巧娘看著堂上藥商逐漸走出門外,看著夥計和腳夫簇擁著一輛輛馬車驢車走上官道,心中殘餘的希望一點點死去。她知道自己不該妄求,這些人願意接濟他們,給他們一杯定驚茶、再給他們發放一些治傷的草藥,在這亂世裡已經是仁至義儘了,可是……可是……叫她怎麼能做到割捨!
回想起自己身陷囫圇的丈夫與女兒,巧娘一顆心不住絞痛,幾欲喘不上氣來。
掌心傳來刺痛,巧娘畏縮一下,聽到耳邊有人柔聲說道:“清創是會有些疼,馬上就好了。”
巧娘擦去眼中淚水,看清有人俯著身在給她包紮傷口,再環顧四周,幾名青衣夥計正忙前忙後,同樣在給傷患處理傷口、塗抹傷藥。
林媚珠給她包紮好手掌的傷口,拿著濕帕子輕輕拭擦她臉上的擦傷。
巧娘偏了偏臉,躲過了她的動作。林媚珠頓了頓手,沒說什麼,將濕帕子放在她手心,拎起藥箱悄然離去。
耳邊車輪聲滾滾,巧娘木然地轉了轉眼珠子,在堂中梭巡一圈,略過一道青色身影時,瞳孔一縮,又將目光匆匆挪了回來。
林媚珠背靠泥牆,衣衫下擺已經染上黃泥,她抱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孩同坐於地上。那小孩眼角尚有淚痕,在她懷裡卻很安靜,一隻小手時不時往上伸摸著她的臉畔耳垂,似乎是確認她在不在。林媚珠察覺孩童的不安,將小孩摟得更緊些,大手覆著那小手,牽到嘴邊佯裝要輕咬,那小孩破涕為笑。
林媚珠擡眼,正對上巧娘朝她望來。她讀懂了巧娘眼裡的不解:你為什麼不走?
林媚珠撫著懷中幼童臉側,緩聲道:“我先前查驗過傷口,發現傷口雖深淺不一,但並沒有腫脹發黃的跡象,傷者也全是清醒的。興許是因為行動倉促?此次金虎寨賊人未來得及給兵器塗上毒藥。”
巧孃的眼眸逐漸亮了起來,呼吸開始加快。也就是說,即便自己的丈夫即便受了刀傷,也還是有生還的可能的!
林媚珠頷首,算是認可她的猜想,“若有人沒有遭遇毒手,若他們還有意識,必定會向外求救,而坐落於衛所哨兵巡邏路線上的這座驛舍必定是他們的首選之地。”
“從事發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時辰,這個時長對於正常人而言趕到驛站綽綽有餘,但我想,對於身上帶傷的人,或許還需要多些時間。”
“我讓惠生堂的車隊殿後……我陪你們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