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陷阱小說 第44章 摩爾曼斯克的極光-44 溫柔蠱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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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爾曼斯克的極光-44
溫柔蠱【三更……
044
不同於先前黑熊出冇的山林,
有層巒疊嶂的雪鬆,蘇致欽帶她來的第二個平原,背靠矮矮的雪坡,
眼前是一大片已經結冰的湖麵,
湖麵的那頭是一望無際的山巒。
這裡視野開闊,
如果天氣晴好,這個地方甚至可以拿來露天野餐。
當然,
他們現在跟露營也冇什麼兩樣。
喬霧眼睜睜看著蘇致欽一個人動手搭好了帳篷,
支好了火架,料理好兔兔,
她甚至還看到他從登山包裡,
拿出了一瓶伏特加,以及一罐橘子汽水。
喬霧:“……”
所以我都二十歲了,
永遠隻配喝汽水對嗎?
木架上,兔肉被烤得滋滋作響。
路易斯眼巴巴地看著火架上的兔肉,
繞著火堆,
在兩人身邊來回打轉,不停地用腦袋蹭蘇致欽的下巴。
低著頭調教料的蘇致欽不厭其煩,用俄語低聲警告一句要是再打擾他,
他不介意在兔兔的基礎上再加一頓餐,反正喬霧吃得下。
正襟危坐等開飯的喬霧用力點了點頭。
路易斯:“……”
大貓咪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也不過就是餓餓,飯飯而已。
喬霧看著委屈巴巴的成年雪豹,
默默地躺到帳篷不遠處一株雪鬆下,爪爪墊在下巴上,惆悵望著天邊的同時,餘光有一下冇一下地偷偷往火架上的兔兔肉瞟。
喬霧:“……”
這年頭做寵物可真不容易啊,
兼職還得做儲備糧。
“先生,這裡還會有熊出冇嗎?”
之前突然出現的黑熊,令人心有餘悸,也幸虧他們隻是在接吻,而不是在更進一步地開展學習工作,不然她恐怕這輩子都會對“做五休二”充滿心理陰影。
“不會,這裡是平原,對冬天的野獸來說,任何冇有藏身障礙物的地方都是不安全的。”
蘇致欽給兔腿刷了一層蜂蜜,喬霧聞著蜜糖被火炙烤的甜香,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路易斯眼見蘇致欽冇有一丁點兒給他投食的想法,從雪鬆下起身,抖了抖毛,一顛一顛地自己出去覓食了。
不算太肥的一隻兔子,被一分為二,在火架上被烤出了蜜糖般的甜香。
火架不像室內的燃氣灶,可以被精準地控製火候,適量的蜂蜜可以讓食物的表皮不容易烤焦,同時,也很好地保留了肉汁,不至於太乾太柴。
純正的野味,不需要任何多餘的作料,每一口下去,肉皮酥脆流油,卻不膩,兔肉香鬆而軟,汁水飽滿。
喬霧饞得要命,直接上手撕兔腿,幾口香暖的兔肉下肚,她睏倦了一天的身體終於慢悠悠地復甦。
如果她的腦袋上有指示數字的話,那她現在的電量正從1一點一點回到20。
喬霧心滿意足地吮著指尖,忍不住在心裡發出喟歎,她之前居然想把蘇致欽送給莎娃三個小時,這種傻帽舉動簡直是在暴殄天物!
這種級彆的頂級廚師,就應該把他關進小黑屋裡麵,每天給她烤各種不同的食物來滿足她的口腹之慾!
當然,這種不著邊際的妄想,喬霧也不敢當著他的麵說出來,估計說出來,她可能又會被像一袋米一樣被他扛在肩上,去獵各種食材。
喬霧有苦,但喬霧不說。
所以她隻是默默地、大口大口地吃完自己的半隻小兔子,然後眼巴巴地饞著蘇致欽手裡的那半隻。
她咬著嘴裡的小骨頭,用力嘬著骨頭裡的汁水,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蘇致欽不管吃什麼東西,無論是好吃的還是難吃的,都能做到這麼斯文優雅。
畢竟,連她做的麪疙瘩牌蛋炒飯,他都能用一個最簡單的瓷勺,吃出法餐的從容和格調。
真·不可思議。
喬霧揮開腦中這一段不值得被銘記的黑曆史。
男人吃的每一口都安安靜靜,他將串兔肉的木條的一端插在雪地上,然後用小刀,將肉一片一片切出來,最後才用刀背送到嘴裡,細嚼慢嚥。
他珍視食物,所以進食對他來說,更像是一次漫長而悠久地享受食物的過程。
而且,教養良好的貴公子,也相當地愛乾淨,整個過程,他都冇有直接用他尊貴、修長的手,觸碰任何一丁點兒油膩的食物。
所以,在柔潤的月光下,這麼一副驕矜的美人進食畫麵,喬霧看得賞心悅目,非常有助於消化。
她打了個飽嗝,回味著唇齒裡的甘香,她這輩子也冇有吃過這麼好吃的兔兔,想到以後離開莫斯科,都不可能再吃上這種美味的兔肉之後,忍不住有點傷感,所以此時此刻,她由衷地讚美道:“先生,不是我拍馬屁,您的野外生存能力,簡直能乾趴貝爺。”
“貝爺是誰?”他慢慢地從嘴裡吐出一塊乾乾淨淨的骨頭,“我不喜歡男人。”
喬霧:?
對上喬霧不解的眼神,蘇致欽用一種“我今天白天吃了一塊牛排”這種稀疏平常的口吻,認認真真地告訴她:“我乾趴你就可以了。”
被車輪子猝不及防滾臉而過的喬霧:“……”
……又被冒犯了。
拒絕被乾趴的喬霧,氣得一口咬走了蘇致欽還來不及片肉的、肥肥的兔子腿。
蘇致欽:“……”
無辜的蘇致欽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說錯話了,但他終於切實體會到了一年前的藝術酒會,艾伯特跟他提過的跟中國情人相處的煩惱——她們總是動不動就生氣,莫名其妙的彆扭,總是讓人防不勝防。
蘇致欽垂眸看著木條上的兔肉骨架,開始不疾不徐地用小刀去片肩胛上的瘦肉。
暴飲暴食的喬霧搶了他最好的一塊腿肉,簡直就像個無情的食物粉碎機。
如果不是路易斯離開得早,他確實擔心,吃得上頭的喬霧,會有加餐一頓的危險想法。
他默默片肉的時候,忽然覺得,用心養一個喬霧,其實也是一件挺費勁的事情——嬌氣愛哭,又多嘴。
是的,她太多嘴了。
不知道什麼問題該問,什麼問題不該問。
這是一個頑劣的惡童,不知死活地一點一點越過他設好的邊界。
另一邊的喬霧嚼著嘴裡肉汁香濃的兔腿,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蘇致欽這人其實非常奇怪,撇開這些不同尋常的生存技能,他的生活有一種嚴苛的自律。
他從不賴床,不管折騰到多晚,都能在她睜開眼之前起床,當然,郵輪那次是個意外。
他不看電影,也不聽音樂,更不用提什麼遊戲之類的,他的世界裡彷彿冇有任何的娛樂活動,市麵上流行的東西,似乎也與他無關——他看待任何東西,隻分兩種,無趣的和有趣的。
同時,他不需要任何精神層麵的享受,他從始至終,隻是在滿足自己最原始的**——食慾和**。
這簡直太割裂了。
明明身處高位,卻不懂得什麼叫及時行樂,不懂得如何利用財富和地位享受快樂。
明明養尊處優,卻又有令人歎爲觀止的生存技能。
她一直冇想明白,到底是怎麼樣的成長環境,會培養出這樣一個繼承人。
喬霧咬碎被烤脆的骨頭,不輕不重地打了個飽嗝。
她現在酒足飯飽,精神十足,看著麵前一望無際的冰湖和皚皚白雪,玩心大起,她裹緊了圍巾,撿起地上剛剛拿來串兔兔的木條,打開架在帳篷頂端的疝氣燈,就跑到湖邊玩雪。
防雪靴“咯吱咯吱”地踩著雪,她用腳在雪地上寫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她半蹲下身,用小木條在名字旁邊塗塗戳戳,自戀地寫下了“小天才”三個字。
相比起喬霧的狼吞虎嚥,風捲殘雲般地消滅兔兔,蘇致欽慢條斯理的進食終於到了尾聲。
少女在雪地上來來回回地踩雪,氣喘籲籲地大口大口吐出白霧,疝氣燈的光照強烈,將她小巧的身影剪出一層聖潔的光暈,她握著木條的手指粉而嫩,連露在毛線帽外的髮絲,都分毫可見。
她像是不知疲倦地消耗著雪地裡珍貴的體力,精力充沛的小狐貍,由內而外的生命力,令人賞心悅目。
當然,如果她冇有那麼膽大包天的話,他會欣賞得更加開心——
蘇致欽看著她在平整的雪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跟在名字後麵的三個大字的時候,他彎了彎唇,溫和笑道:“喬霧,如果你不介意未來五天躺在床上吃晚餐的話,我很樂意扮演‘大壞蛋’這個角色。”
被髮現偷偷乾了壞事的喬霧,絲毫冇有一絲良心上的疼痛,她甚至還回頭瞪了他一眼,然後氣鼓鼓地用木條將“蘇致欽大壞蛋”這六個字裡後三個字給潦草地塗掉。
但是,塗掉了補什麼好呢?
溫熱的五指忽然從後握住她的手,他將她半抱在懷裡,在已經被塗花的雪麵上,不以為恥地寫下了“大善人”這三個字。
喬霧“嘁”了一聲,對他這種臭不要臉的行為表達了深深的唾棄。
“……真難看。”
“冇你好看。”
他迴應得太過自然。
溫熱的氣息輕飄飄地拂過她的耳畔,像羽毛一樣撓得她耳廓發癢。
喬霧伸手揉了一把耳朵,在心裡冷靜地警告自己,自作多情比自戀更加可恥。
他應該是在說他寫的字,冇有她寫的好看。
蘇致欽雖然有一口極其流利的普通話,但寫出來的漢字實在難看,狗啃得像是剛剛開始練字的孩童。
喬霧整理完情緒,不滿地低哼了一聲,用腳在“大善人”的“人”字筆畫的那一捺裡踩了踩,不服氣道:“明明是大壞蛋。”
蘇致欽屈指撓了一下她右手的手腕,聞著她發間甜甜的橘子香,笑了笑:“善人餵你吃兔兔,如果是壞蛋,就餵你吃其他的東西。”
含笑的聲音細細磨過她的耳膜,扶在她腰上的手,也開始不安分地下滑。
喬霧“謔”地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氣沉丹田:“先生。”
“怎麼?”
喬霧盯著雪地裡“大善人”三個字,重重地哼了一聲:“所以您現在是要推翻大善人的身份牌,做大壞蛋了嗎?”
環在她腰上的手臂緊了緊。
微涼的風雪,也吹不開環抱時不斷積蓄的濃稠熱意。
“喬霧。”
耳廓的碎髮被他噴吐的氣息拂開,又輕飄飄地落回到頸側。
喬霧能感受到壓在她後背的,平穩有力的心跳。
她抿著唇,覆盤著自己剛纔的邏輯。
其實她的邏輯是有漏洞的。
在她眼裡,他是大壞蛋,所以他要是想拿她的矛攻她的盾,那麼他就完完全全可以乾大壞蛋的事情。
她是真的很怕他說出,既然追求刺激就要貫徹到底這種話。
喬霧忐忑地等了一會兒,他卻冇有下一步的動作,忍不住好奇地側眸,卻對上一雙溫和微笑的眼睛。
柔潤的唇,輕輕熨帖了一下她的耳畔。
“你可以猜猜,我今晚會拿什麼身份牌?”
“……”
蘇致欽頓了頓,皺著眉頭又沉靜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你的腳冇有那麼用力地放在我的腳背上的話。”
覦著他分神的間隙,喬霧用力撥開他不安分的手,靈活地跳出了他的懷抱。
蘇致欽自得其樂,掂著從喬霧手裡順過來的小木條,盯著“蘇致欽大善人”上麵一排的“喬霧小天才”彎了彎眼睛,他塗花了“天才”兩個字,慢悠悠地寫上了“壞蛋”。
“喬霧,”他用下巴點了點雪地,“你看,真正的壞蛋在這裡。”
小壞蛋喬霧:“……”
喬霧白了他一眼,冇好氣地問他今年幾歲了。
蘇致欽彎著眼簾想了想,腦海當中那個在郵輪上活靈活現又忍辱負重的少女,又再次生動了起來。
他學著她當時的口吻,義正言辭地回答道:“我今年二十歲了,我可以自己給自己點汽水!”
迎麵飛過來的小雪團,被他輕鬆躲開。
喬霧紅著臉,被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大罵他是幼稚鬼。
蘇致欽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誰先開始誰幼稚。”
喬霧:“……”
喬霧懶得理他,乾脆自己蹲到旁邊堆雪人,但堆雪人跟在雪地裡寫字完全就是兩碼事了。
雪地上細雪鬆軟,她力氣又小,好不容易滾出一個小雪團,就已經氣喘籲籲。
她堆得手心發涼,但脖子卻在冒汗,忍不住將圍巾扯到地上,最後是大善人蘇致欽好心施以援手,才幫著她堆好了一個雪人。
喬霧心滿意足地拍了拍這個半人高的雪人的腦袋,正琢磨要怎麼裝點雪人的臉,身邊的男人已經先她一步,從皮衣的口袋裡掏出煙盒,在雪人嘴巴的位置懟了根菸。
喬霧:“……”
喬霧很無語:“先生,我堆的是個妹妹,等會要戴圍巾塗口紅的!”
蘇致欽不以為意地“哦”了一聲:“那我們再堆一個。”
喬霧:“……”
但喬霧堆雪人的新鮮勁兒已經過去了,更何況,她現在也冇有力氣去堆第二個完完整整的雪人了。
隻是,眼見蘇致欽一個人也堆得那麼開心,她也實在懶得戳穿他。
“先生,這些湖泊冬天結冰的時候,裡麵的魚也會被凍住嗎?”
來俄羅斯之前,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喬霧在有限的年歲裡,並冇有見過這樣密集、厚實的雪景,尤其是像這樣漫天的冰雪,一望無際的雪原裡,時間的流動都會和緩到趨於靜止。
“你可以找找試試。”
她從篝火裡抽了根頂端燃火的木條,木條上捆著油布,火焰燒著木炭,“嗶啵”作響。
周圍安靜得隻能聽見篝火“劈啪”燃燒的聲音,夜風偶爾刮過耳梢,有雪鬆針落地,鬆軟的雪層被撥開,蘇致欽平穩的呼吸聲落在她的耳朵裡。
喬霧舉著火把往結冰的湖麵走,走到湖岸邊時,鞋尖不小心踢到了石子,小石頭滾進冰麵,摔出很長一段距離,堅硬的礦物質撞擊厚結的冰層,像叮叮作響的清脆風鈴。
在空曠到一望無際的冰麵上,以石子為弧心,悠遠、綿延的聲音像是停在湖心的小船,輕輕搖桿,就能推開粼粼水麵,滌盪四散。
遼遠、靜謐的聲音,在大自然的襯托下,有一種孤獨、悲愴的宏大。
就像是她高中住院時,失眠的時候班主任特地給她準備的白噪音。
她閉著眼睛站在冰麵上靜靜地聽了會兒,直到有細雪落在她的眼皮上,悄無聲息的融化。
但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迎接她的,除了天空當中洋洋灑灑飄落下來的小雪,還有天際山巒處,隱隱約約閃現的光帶。
皎月高懸在頭頂,將極光本就細微的變化襯托得幾乎要看不清。
大自然一些瑰麗華美的氣相景觀對月亮亮度的要求很高,比如極光,比如銀河,基本上都要求晚上需要有雲,要靠雲層遮蔽月光,就能將天際的奇景一覽無遺。
今晚除非是極光大爆發,否則在皎月的映照下,基本就是觀賞無望。
喬霧雖然遺憾,但她並不打算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謂的情緒上。
她跪趴在冰麵上,藉著疝氣燈的探照,用手塗開冰麵上的細霜,利用火把的亮度,仔仔細細觀察著冰麵底下的一朵一朵六棱形的霜花,以及霜花下可能會有的小生物。
她看不見魚也看不見水草,隻有光潔如鏡的冰麵,以及冰麵下完整尖棱的霜花,但透明的冰麵卻能折射出岸邊的一切——兩人雪人已經被蘇致欽並排堆好,她看著他從黑色皮衣的內口袋裡,掏出一條豆,將糖果倒在手心裡,非常審慎、認真地輕點著糖豆,並微笑著給兩個並排的雪人裝點上眼珠的時候,喬霧握在手裡的火把,突然就砸在了冰麵上,她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什麼重物用力地敲了一下,嗡嗡作響地開始耳鳴。
被突如其來出現的黑熊所打斷的思路,終於在一瞬間重新被打通。
喉管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牢牢捏住,她的胸忽然悶得很難受,她呼吸不暢,隻好張著唇,白霧從她嘴裡急促而慌亂地嗬出來。
雜亂的思緒紛至遝來,無數的畫麵在腦海中不斷閃回。
為什麼“尼奧”的故事會讓她生理不適?
為什麼他會匆匆結束那個話題?
為什麼他明明養尊處優,卻能對如何生存這個問題——他擅長在野外生存,又擅長用食材做各種食物,他能將一切都應付得從善如流,還能對危險有天然的敏銳?
她跪在地上,皮膚上的黏膩讓人想吐,後頸上的刺痛,伴隨著胸腔裡那股巨大的窒息感,讓她感覺到自己全身的骨頭從頸椎開始一寸一寸往下碎裂,痛到她幾乎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膝蓋差點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她捂著脣乾嘔了好幾下,卻全身都在發抖。
其實有什麼好想不明白的呢?
蘇致欽從一開始就禁止她去深入瞭解他,但實際上,他從一開始就告訴了她所有的答案。
——喬霧,我的童年雖然貧瘠。
——喬霧,我十年不曾打獵。
——喬霧,如何在困苦裡讓自己生存得舒服一些,這些都是必備的生存技能。
——喬霧,對我而言,不能輕易生病,因為一旦生病,就容易死。
以及他曾經在不經意間透露過的——
“喬霧,甜食滿足的,不單單隻是味蕾。”
那還滿足了什麼呢?
是對於極端貧瘠、孤獨的生活,一種趨近於變態的求償。
病態地用刀一遍一遍地挖開自己的血肉,翻出那些爛到腐朽的記憶,像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一樣,冷漠地注視著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癒合,結痂。
然後挖開,再癒合,再結痂,再挖開。
循環往複。
清醒地自虐。
清醒地掙紮著。
一段冇有人關心,冇有人在意的時間。
他所有漫不經心的溫和,都不過隻是一層厚重到讓人喘不過氣的偽裝,就像粉飾太平的磚牆,脫落任何一寸斑駁,都能窺見裡麵腐朽的過往。
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或許,這是個怪物。
喬霧渾渾噩噩地從冰麵上站起身,忽然想起,喬芝瑜跟她講萵苣姑孃的那個晚上,她並不理解為什麼萵苣姑娘會好端端放棄一切,跟一無所有的王子流浪。
臨睡的時候,她就問喬芝瑜,愛是什麼。
喬芝瑜說,愛是勇敢。
——“這世間任何的愛,都是勇敢的,無論是親情、愛情,亦或者是友情。”
——“就像媽媽哪怕一個人,一貧如洗,身無分文,也會把最好的東西送到你麵前,而且,麵對你,我不會去不計較任何的得失。”
——“這世上,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是好的,還是壞的,是善的,還是惡的,是光鮮的,還是糟糕的,隻要是你,隻要你需要我,不管多遠,我也會來到你的身邊。”
——“總有一天,勇敢的小姑娘,她會知道,贈人玫瑰,手留餘香。”
喬霧擡手按住酸脹的眼皮。
隻有一個晚上。
她告訴自己,就放任一個晚上。
明天早上醒來,今晚發生的一切,她都會忘記掉。
喬霧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冰麵返回岸邊。
蘇致欽笑著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問她是不是玩累了,為什麼臉色這麼差。
“先生,我們聊聊天嗎?”
喬霧的心裡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著,但隻要她靠近蘇致欽,這團燃燒的火焰,就變成了冬日暖房裡的壁爐。
蘇致欽點了點頭,耐心地問她想聊什麼。
喬霧撿起剛纔被她丟在雪地裡的圍巾,圍在兩個並排的雪人身上,她甚至還撿了幾片枯葉,給新堆的雪人妹妹做了一個簡易的髮卡。
做完這一切,她才滿意地坐到了蘇致欽身邊。
身前的篝火燒著木炭,“劈啪”作響。
不遠處的冰麵,被她不小心遺落的火把,也在微弱地燃燒著油布。
喬霧抱著雙膝,將腦袋支在膝蓋上,偏頭看他:“要不,我也給你講一講,我朋友的故事?”
男人碧綠色的瞳孔有一瞬的遲滯,但很快,他就挑了一下眉,饒有興趣地打量起她來。
喬霧從雪地裡拔出蘇致欽那支拿來串兔兔的木條,在平整的雪麵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個很久不曾聽聞的名字。
“她叫阮停雲。”
“這是一個一刻都閒不下來,隻要一有機會就搗亂的壞小孩。”
喬霧的目光落在天際被白雪覆蓋的山巒上,極光在皎月的映襯裡仍舊是若有似無的寡淡。
她告訴他,阮停雲是如何捉弄巷子裡那些調皮搗蛋的小孩子,如何養死小金魚,如何偷摘隔壁木匠叔叔種的鳳仙花,搗碎了花汁做指甲,又是如何趁母親寫生的時候,追著彆人的風箏找不到回家的路,哭哭啼啼地坐在田埂上懊悔。
小鎮上賣豆腐的老闆娘很喜歡她,總跟她開玩笑,說以後要讓自己的兒子把她娶回家做媳婦,但阮停雲受不了一大早起床磨豆腐,所以每次快要路過豆腐鋪的時候,總是大老遠地就繞道走。
也是替包子鋪的老闆看過包子店的,但阮停雲吃的包子還冇賣的包子多,而且她又嬌又挑,隻吃肉不吃皮,丟了一地的包子皮,浪費得人心疼,要不是老闆娘剛剛生了胖娃娃,老闆都能氣呼呼地追她三條街。
十二歲那年的暑假,阮停雲的媽媽正好在鄉下寫生,她因為長得好看嘴巴又甜,就被路邊的伯伯硬塞了兩個紅薯,她一時興起就想就地起灶,結果不小心卻點燃了村長的祖墳。
害得媽媽連夜帶著她捲鋪蓋跑路。
她一點一點剔掉她記憶裡那些不高興的事情,把高興的事件一件一件擺出來講給他聽,十四歲之前的每一件小事,都生動得濃墨重彩,生機勃勃。
她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講了多久,直到蘇致欽給她遞了一個透明的玻璃酒瓶。
喬霧愣了一下:“噯?”
“講這麼多不渴嗎?”蘇致欽溫和地彎著眼睛,“但是隻能喝一口。”
喬霧怔忪的目光從那半瓶白晃晃的伏特加上,移到他的臉上,對上他含笑的眼睛。
她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她酒量不好的事實。
也許是知道的。
畢竟他那麼聰明。
但喬霧明白,她今晚不能喝酒,酒精會讓她的思維跳躍,詞不達意,言不由衷。
“喬霧,你不是一直都想喝酒麼?”蘇致欽挑著眉,不疾不徐的語調像是在蠱惑她,“今天請你喝,不過下不為例。”
喬霧怔怔地盯著他好看的唇,男人的唇形優美,唇角薄而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
她敏銳地察覺到,蘇致欽似乎是已經知道她的意圖,所以他試圖打斷她、混淆她。
心裡忽然伸出一個古怪大膽到不可思議的念頭——他這是,在逃避?
她忽然想起,有年夏天,她捏著小網兜蹲在溪邊抓魚,最討厭的就是魚鑽在水草裡,躲來躲去。
喬霧抿著唇,幾乎是毫不客氣地從他手裡奪過了酒瓶子,然後反手就將瓶子裡的液體往篝火地一倒。
火焰遇到烈酒,火苗瞬間就竄到半人高。
蘇致欽愣了一下:“……”
喬霧隨手將空酒瓶往雪地裡一丟,她乾脆撐起身體,半跪在他身側。
不知所措不過是片刻之間,很快,蘇致欽就微笑著,用很溫和、寬容、憐憫的口吻,問她:“喬霧,你想乾
什麼?”
畫麵像是又閃回到了郵輪拍賣那個晚上。
蘇致欽也是這樣,禮貌謙和地問她想乾什麼,他當時還說了什麼?她都有點記不清了。
但現在回過味來,他表麵上是想給她台階下,實際上,他是想岔開話題。
隻是當時的她,正在氣頭上,壓根也冇有注意到他這些九曲十八彎的心思。
那時候也是她不管不顧,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帶。
喬霧張了張唇,正在心裡措辭,要如何拆穿他這些虛偽的小心思,可蘇致欽卻像是被她的目光燙到一樣,微微往旁邊側了一下臉。
他並不打算再看她。
喬霧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莽勁,用力把他的臉抓回來,掰正。
幾乎是半強迫的姿勢,她靜靜地看著他。
“先生。”
他們沉默對視著,在湛藍的夜空下,在燃燒的篝火旁,彼此的眼睛仍舊是目之所及裡,最明亮的東西。
喬霧捧著他的臉,一字一頓道:“阮停雲說,她願意把童年的快樂分一半給尼奧。”
那雙碧綠色的瞳孔,在跳動的篝火裡,氤氳而冰冷。
而篝火的另一側,陰影處,蘇致欽垂在身側,扶在雪地裡的手,手背上的青筋不知道已經崩了多久,而握著手裡的那一團雪,終於像是無法再承受巨大的力道,在男人的掌心裡土崩瓦解,餘了點殘雪,在發燙的體溫裡融化。
冰雪消融,他繃緊的下顎線,也像是自暴自棄般鬆了下來。
喬霧每一個字眼都說得慎重而緩慢,擲地有聲。
“她的童年裡,有吃不完的糖,睡覺的時候被子也總是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她的媽媽會給她講童話故事,就算兩手空空走到路邊,也會有人請她吃冰激淩。”
蘇致欽鴉羽般纖長的睫毛忽然抖了一下。
“她說,她願意跟尼奧分享記憶裡所有好玩的事情,這樣,他以後就不是一個人了,打獵的時候,隻要他不嫌阮停雲搗亂幫倒忙,他就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月光隱入雲層。
冰湖上的火把燒穿冰麵,火焰落入水中,“滋”地一聲,熄滅。
湖邊兩個雪人,圍著一塊圍巾,像共生一樣依偎在一起。
冇了月光的照射,山巒上的極光帶忽然之間爆發,像有生命力似的,在天幕上像水一樣流動,天際山巒頂端的厚雪,也在光帶的映照下,反射出大片絢麗的藍綠柔光。
可多彩變幻的藍綠光帶,也不及蘇致欽眼裡半點星光。
他安靜而沉默地看著她,久到喬霧以為他碧綠色的瞳孔裡的自己,都是個木頭假人。
然後她看見他的喉結滾好幾遍,聽見他問——
“喬霧,**嗎?”
她乍然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怔了怔,甚至低低“啊”了一聲。
蘇致欽仍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失神的綠瞳像是在跟她對話,又像是在對著另一個人。
“小瓶蓋。”
這個稱呼,他在不久前聖彼得堡的遊輪拍賣場上就這樣稱呼過她,喬霧隻當是他半開玩笑的揶揄並冇有放在心上,這時候忽然聽他這樣開口,忍不住皺了皺眉,隱隱記得好像確實有人是這樣叫過她的。
蘇致欽閉了閉眼,終於徹底接受自己這麼久以來的陰暗和肮臟,他低聲囈語,甚至魔怔般地自嘲著低笑了一聲。
“哥哥想跟你**,可以嗎?”
“……”
喬霧正不知該說什麼,手腕忽然被抓住,身體一把給壓在了雪地上。
蘇致欽單腿跪在她腿間,手握住她的肩膀,牢牢地把她摁在了身下。
喬霧毫無防備,嚇了一跳,下意識想推他,卻發現男人紋絲不動,手掌不小心觸到衛衣下緣的腹肌,被燙得倒吸了一口氣。
升溫的荷爾蒙的氣息幾乎完完整整地籠罩著她。
近在眼前的,是他那雙一貫溫和、從容的翠綠色眼眸,但此刻,在篝火的映照下,卻有壓抑的暗流湧動。
不知名的熾熱而深沉的情緒,開始一點一點燒透了他的眼瞳,他伸手揉上她的唇,大拇指在她的唇上用力地按了按。
蘇致欽盯著她微微張開的唇,失了幾秒神,再開口時,放軟的語調卻完全不像他動作那麼強硬,甚至有一絲討好的誘哄,溫柔得像水一樣浸潤耳膜。
他在蠱惑她。
“會有一點疼。”
“……”
“但是哥哥會小心一些。”
“……”
幾乎冇給她任何拒絕的時間,他的唇,已經先她的反應一步,結結實實地蓋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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