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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振想要當宰相 君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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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二)

溫見博帶嬴子翟上到石階頂端,等著高立德通傳,忽見一人,他眉頭微皺。

此人是這次負責延英殿守衛的北衙禁軍將領祁仲,溫見博覺得他眼熟,忽然記起自己在溫府見過他。

元帝對溫府和他的那點算計,溫見博心裡清楚。

他又掃視一番周圍的禁軍,氣勢凜然,非尋常的禁軍能比,而且有好幾個,看著麵熟。

調動了監視溫府的精銳……看來李敬棠有所防備,局麵又可控一分……

溫見博盯著祁仲走神,祁仲不得已給他行了個禮。

在溫府他們從未說過話,但難保遠遠打過照麵,溫相也許認出了他。

可他隨即下意識對嬴子翟做了個頷首的動作。

溫見博一愣。

平常人看來,祁仲隻是順帶給嬴子翟也行了個禮,可溫見博對那種眼神很熟悉,那是文武百官見他時都會有的眼神和表情,幾十年來,他每天見過上百次。

祁仲身上有種對上峰的敬畏,看向嬴子翟的眼神熟稔、尊敬……

嬴子翟是這人的上峰……

年輕時,溫見博見過李敬棠對王儲暗衛發號施令,他切切實實知道“王儲暗衛”這個名號。

李敬棠登基後,說是將王儲暗衛打散,歸於北衙禁軍名下。

可他看到溫府的駐軍有那麼多王儲暗衛的舊麵孔,就知道李敬棠撒謊,他可不會這麼被糊弄過去。

不過他行得正坐得正,沒什麼好隱瞞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去了。

嬴子翟既是這人的上峰,那麼很有可能就是王儲暗衛的頭兒……

他受王儲暗衛監視無所謂,可李敬棠利用嬴子翟監視他這件事,讓溫見博覺得膈應。

朝堂之下,曾有人亂嚼舌根,說嬴子騫得到的聖寵遠勝大哥,不會引起兄弟不和嗎?

溫見博現在纔想明白,不會,因為哥哥另有安排。李敬棠讓嬴子翟相信兄弟二人都得到皇帝重視,自然隻會更忠心。

嬴氏的忠心都很純粹,肝腦塗地,卻被這樣利用……

李敬棠削嬴叔嵇的權,扶植秦氏跟溫氏分庭抗禮,賜予嬴子騫格外的聖寵吸引秦氏的火力
,卻對秦氏打壓嬴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後洗腦嬴子翟監視他……

讓秦、溫、嬴三家不和,以此達到平衡。

嬴叔嵇那個蠢貨知道這個實情嗎?想必是不知道的,李敬棠一定會讓嬴子翟保密……

李敬棠啊李敬棠……大人就應該有大人的樣子,竟將嬴家兩個小輩利用至此,真是無恥至極!

李敬棠對他防備至此,這二十幾年,難道沒有半刻想除掉他?

過往在朝堂之上,因為政見爭吵,他可是屢次變了臉色。

有些話,溫見博就是故意說給李敬棠聽的,他要的是真心愛民的皇帝,至於皇帝是誰,他從不在意。

該罵就罵,迂迴地罵,夾槍帶棒、指桑罵槐地罵,但從不直接撕破臉皮。

君臣各有各的心思,明麵上不說,不顯山,不露水,私底下卻已是無數次交鋒。

他唯一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殺意,是在元開十九年的上元節刺殺……

電光火石間,溫見博忽然冒出一絲寒意,一個震撼他的想法。

上元節那晚,嬴子翟不在……以他的身手,足以取任何人性命……李敬棠那時堅持要遊街,也很奇怪……嬴子翟那時竟不在李敬棠身邊……但為什麼失手……

僅通過一次照麵、一個眼神,溫見博就能抽絲剝繭出許多東西。

他猜對了,但不知道的是,元開十九年上元節刺殺那晚,趴在嬴子翟身邊一同行動的,就有祁仲。

高立德最先叫嬴子翟單獨進去,自己反而留在外麵,和溫見博站在一起。

溫見博心中瞭然,嬴子翟畢竟是王儲暗衛的頭兒,肯定有很多觀察……

延英殿裡,李敬棠麵色發灰浮腫,時不時用手帕捂嘴,低聲咳嗽。

嬴子翟觀他麵色,已是中毒之征,不過精神尚可。

李敬棠讓嬴子翟複述一遍整件事情的經過,但從這兩天嬴叔嵇、秦廷爭吵的內容,他其實已經大致瞭解整件事情,並且偏向相信嬴叔嵇。

眾多將領,他為什麼偏偏派嬴子翟去戰場?因為秦城、方天朔失利,他第一個懷疑的不是突厥舊部兵力強大,而是他們二人辦事不力。

嬴子翟是王儲暗衛的首領,帶著另外的使命,是去查他們的。

嬴子翟一去杳無音訊,再次聯係,飛鴿傳書,上麵隻有十六個字:秦方聯手,事急從權,為首皆斬,狼已歸降。

那時,他才隱隱意識到,自己生病,似乎不僅僅是單純的生病。

直到嬴叔嵇回來那天,和秦廷在延英殿對峙,他才得知溫振竟然參與其中。

當時在延英殿後殿,李敬棠已經開始懷疑嬴子翟,故而事後也沒有立即召見他。

如果提及溫振的名字,結論是不是有很大不同?可能會,可能不會……

他隻是嫉妒溫見博的名聲,嫉妒溫見博在他之上,不受掌控,是無冕之王。如今,他最趁手的鷹犬也要倒向溫見博,他隻是在衡量,嬴子翟是否還能信。

他讓嬴子翟再複述一遍事情的經過,無非是想抓他字虱。

他緊緊盯著嬴子翟,細品他每一個語氣,每一個神情,想從中窺出他是否早已偏頗溫見博。

嬴子翟語畢,他忍不住來了一句:“你傳書裡可沒提溫振……”

言下之意是他做事偏頗,是不是倒向了溫相?

嬴子翟愣了愣,很快回道:“回陛下,字條篇幅有限,微臣也不想傳書被他人截去,讓歹人看到上麵的資訊,故而寫得模棱兩可,隻要陛下能看懂就行……”

嬴子翟當時沒想那麼深……

他沒提溫振,可能也是下意識想保護溫振……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不過說到倒向……他行動上可能還什麼都沒做,但心理上,可能早已倒向溫相了的。

元開十九年的上元節刺殺,元帝的命令衝擊他的三觀。

他不明白為什麼要殺一個好人,他觀察溫見博這麼久,沒尋出他一個錯處,何況他還是萬人景仰、人人稱頌的賢臣。

不……他還是偏頗了的。

他沒有提及阿史那赫連和阿史那摩思的相認,也沒有提溫見博可能早已知曉三方勾結,不想節外生枝。

元帝的試探,讓嬴子翟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李敬棠對嬴子翟的答案不太滿意,但沒再說什麼,讓他退下,叫溫見博進來。

嬴子翟出來,示意溫相進去。

或許想明白了,他對溫相行的禮格外恭敬,或許還帶著刺殺過他的愧疚。

陛下對他起了疑心……

嬴子翟茫然地看著又緩緩關上的殿門。

一陣寒風襲來,他整個身子骨都在發抖,是從骨縫裡散發出來的寒意,他的心也一同寒涼了。

陛下一旦懷疑什麼人,就絕不會重新信任……他的仕途,是否就此結束……

沒有想象中的失落,反而隻剩茫然。

拚搏將近十年,卻不知圖個什麼,健康沒了,信念沒了,愛人也快沒了……

延英殿裡,溫見博手捧木盒,不便行禮,乾脆省去這一步。

他麵無表情直接說,“陛下,臣整理了狼主阿史那赫連的供詞、歸降書,另外還有軍糧物資貪腐的對比記錄……是否需要過目……”

這會兒,李敬棠佝僂著背,眼神渙散,已經坐不直了,像老了十歲。

處理這些事,還是太耗費他的心神。

前線三曹參軍的記錄被嬴叔嵇帶了回來,還有阿史那赫連的供詞,是溫見博昨夜送走嬴叔嵇等人後,連夜整理寫的。

可是這會兒,他卻覺得,這些紙麵證據或許都沒什麼用。

李敬棠會信嗎?

那個老登已經糊塗了,固執己見,除非他自己想信,否則說再多也沒用。

“還是說……陛下想請秦廷進來聊一聊……”

如果秦廷闖進來,肯定又是另一番說辭,到時候他信誰?

狡猾如秦廷,還是給他死心塌乾活的嬴子翟?

這些年,那兩兄弟他還利用得少嗎,嬴叔嵇要麼蠢沒看出來,要麼心中瞭然也不反抗,是不是比秦廷“忠心”?

他更想反問,這麼些年派王儲暗衛在他府上盯著,盯出什麼了?更想質問上元節是不是他讓嬴子翟動的手……

最終,一切歸於平靜,化為溫見博眼眸深處的一潭死水……

他擡眼,隻是很平靜地看著李敬棠。

聽到秦廷的名字,李敬棠渾濁的雙眼恢複一絲精明,他何嘗沒有聽出溫見博話中的反諷。

他現在這樣對誰最有利,雙方心裡其實都清楚……李敬棠甚至知道下毒的人是誰……

這何嘗不是個天大的諷刺!

他為什麼不懷疑是溫見博的陰謀?如果溫見博真有異心,二十五年前就不會扶他上位。

他也不想質問溫見博知不知溫振在前線戰場,他知道溫振為什麼辭官……

父子二人的性情都一樣,隻不過溫見博更坐得住。

李敬棠知道溫見博的意思,他很明顯就是要保阿史那赫連和嬴叔嵇。

他甚至懷疑,溫見博是不是什麼都知道。

他一定什麼都知道……他從始至終,都在看他的笑話……

但這會兒,他連生氣都感到疲憊,嫉妒也疲憊……

他們君臣二人,也從不撕破臉皮……

多少年了,兩人都默契遵守著這個不成文的“遊戲規則”。

“不必……”

李敬棠剛吐出這兩個字,就像得了重度肺癆病一樣咳嗽起來,一呼一吸都極為沉重。

“朕想聽阿史那赫連的供詞……念。”他在拖延時間。

溫見博一頓,隻好開啟供詞念起來。

溫見博語畢,發現李敬棠的神情似乎凝滯,根本沒在聽。

“陛下還在等什麼?”他冰冷地催促道。

元帝身體一頓,目光看向門口,還是沒人回報。

他在等一個結果……

等待的時間越長,他的眼神也就越暗淡。

答案昭然若揭。

他隻好先吩咐,“先將秦廷停職關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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