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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郎君逼瘋魔 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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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局

夜半,蘭府外院小角門開過一回,又靜靜掩上。

白笙一身素衣,從側門踏月而出,腳步沉穩不疾。府中值夜之人早被安排退散,前庭廊簷下隻留一名小廝遠遠候著,提燈不語。

他登馬離去前,回首望了瀟窗院一眼,眸色平靜,唇邊似含微笑。須臾便上馬而去,長街無聲,蹄音亦被霧氣吞冇。

蘭尚書早候在霽觀堂。

堂內燈火併不通明,僅一盞細頸銅燈,垂於案側,燈芯寸許,火光如豆,卻將書案後那人照得格外分明。

他身著寬袖常服,披一件暗青鶴紋褙子,鬢髮整齊,麵色不怒自威。幾案前一壺未溫的涼茶,卷帙攤開,卻並未翻頁。

杜衡乃跟在他跟前多年舊人,亦靜立於階下,未語。

一隻纖薄的灰麻布口袋,安安穩穩擱在杜衡掌心,內裡鼓起些微,角邊有縫補舊痕。

正是齊嬤嬤方纔親手送來。

也就是“監視”蘭沅卿去看覃淮的那位老媽子,實則監視的另有其人。

“他確是未遞信。”杜衡輕聲道,“但入林時有數人接近馬車,形跡似官非官,為首那人袖中略動,白笙雖未迴應,隻微微一點頭,便轉身登車。”

“今晨所見,便如主君所料。”

蘭尚書聞言,不急不惱,隻擡手輕輕敲了一記燈座。

金屬迴響清脆,燈焰微顫,案旁那杯涼茶被震得輕晃了半圈。

“不是出手。”他道,“是試探。”

“他此舉,既非傳令,亦非托信,卻故意在我府人麵前顯此一遭,是知我在疑他。”

杜衡微頓:“那他是在……應戰?”

“不是應戰,”蘭尚書緩緩道,“是回招。”

“他想傳的話,不是給林中那幾個,是給我。”

他語聲低緩,卻落字極重。

堂中再無風響,隻餘銅燈細鳴。

蘭尚書望著案上一卷《漢律》未合的竹牒,半晌,忽開口道:“齊崔與他照麵,皆不識破。十三門生中,識得疏勒語的,現如今可在京者幾人?”

杜衡略一思忖:“徐寅調嶺南未歸,李霽今在宮中謄錄。唯陳謙一人留於都察右坊,為七品檢案吏。”

“明日召他至霽觀,命他接替樊隅,暫調瀟窗院外值班,編入沅卿日常護院之列。由內往外查——沅卿身邊可疑之人,一個不留。”

杜衡點頭記下。

蘭尚書沉吟一瞬,又道:

“——桂隱之後,他才終於露了破綻。”

他試探多年,時至今日方纔有了線索,可見那些人多麼小心謹慎。

杜衡眉目微沉,拱手應下:“屬下明日便著人動手。主君看,是不是也要在蘭府諸院換人?”

蘭尚書並未立刻答,手中敲燈的指節一頓。他盯著案邊那捲未展的書冊,半晌,才語聲低緩:

“先不動。嬋娘自來機敏,她若察覺動靜,必起疑心。”

他的妻子總也是心軟的,若是察覺不對,定然是要去跟蘭沅卿說,那是會攪亂他的籌謀的……

說罷,他放下書卷,緩緩起身,踱至窗邊。

窗外月色沉淡,薄霧正濃。霽觀堂後院種了四株青鬆,枝枝疏冷,此時風一吹,竟彷彿雪落聲。

他負手立於窗前,眼神在燈火照不到的地方微沉了半寸。

“……覃家那小子。”

他忽然低聲道,語調並不急,卻重得像壓在案上的鎮紙,“齊崔回來時怎說的?”

杜衡立於一旁,語氣一貫沉穩:“她說,侯爺咳得厲害,帕上儘是血痕。太醫圍榻皆搖頭,連一劑藥方也未敢下重。”

“姑娘欲衝入內堂,被人強攔住。”

“齊嬤嬤看過那幾名禦醫所寫病候,說病理並非作偽。至晚時,那人連口水都咽不下。”

蘭尚書聞言,沉默良久。

“……不像是假的?”

“不像。”杜衡斬釘截鐵。

廳中頓時靜極了。

連那銅燈火芯“啪”一聲燒斷,都格外響。

蘭尚書眼簾微垂,似是在權衡。燭光打在他麵上,將他眉骨拉出一道深影,神情愈發沉凝。

須臾,他緩緩坐回書案之後,手中卻未再翻書,而是緩緩撚起一顆銅製棋子,輕輕在桌麵轉了兩轉。

棋子轉得極慢,頂著桌麵刻痕,一圈一圈挪著弧線,最後“咚”地一聲,緩緩傾倒。

他收了指,低低道了句:“……也罷。”

杜衡聞聲,不動,隻拱手靜候。

蘭尚書擡眼望他一眼,語氣平平,卻帶了三分決然:“既如此,那沅卿的婚事,不能再緩。”

“此局既成,世家不敢近,清流不可托。白笙那人,終究是養出來的野狐,訓得順,卻不馴得久——”

“此人不可再靠近沅卿。”

杜衡一頓,隨即垂首:“主君之意,是……”

“陳澹知。”

蘭尚書徐徐道出這三個字。

是他早就選好的人。

杜衡聞言,眸色微動,拱手應聲:“……陳公子素來寡言謹慎,近年幾番調任,皆不染門戶。落腳雖淺,處事卻極沉得住。”

頓了頓,他擡眼望一望蘭尚書,語氣轉輕,道:“屬下記得,當年李老太爺往福州賑災,大姑娘亦隨行。陳公子彼時尚年少,似正值流疫之年,家中斷炊三日,幸得李家粥棚相救。”

“自那以後,每年李公忌日,陳公子必往寒山寺上香供奉,從未間斷。”

“想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蘭尚書聞言,手指在案上輕輕敲了一記,許久未動的麵色終於鬆緩幾分。那一瞬眉目雖未有笑意,眼角卻帶了點隱隱滿意。

他選中的,自然是極好的。

-

京中七月,暑氣沉沉。白晝如焚,夜風卻潮,撲麵而來的不是涼意,而是一種說不清的腥濕——像是藏在老宅地磚底下的黴氣,被陽光曬得躁了,正悄悄往上冒。

七月廿一,長安夜雨初歇。雨未洗淨熱氣,反愈發生出一股濕腥。

內城三坊四陌,晝夜不斷傳出喪鐘之聲,哀鼓沉沉,不知是第幾戶人家掛起白幡。

城中染病者已過三百,死者亦近百之數。起先不過貧巷殘戶,近來連仁政坊的鐘家、醴泉裡的商鋪掌櫃也相繼染病倒下。

百姓不敢出門,醫館門前日日排著長隊,衙門人丁不敢輕調,連禦史出行也須帶口紗絹帕、衣不離熏香。

自坊間起的風聲越來越詭。

起初說是“北風不調,疫氣自寒方來”;後又有好事者指“鎮北軍返朝之月,正逢疫氣初現”;再至後來,竟有人冷笑一句:

“若非北軍將疫帶回,太醫院何至連日熬藥,禦街何至日夜焚香?”

七月廿二,城中百姓自發焚香祭天,竟有老嫗扯嗓高喊“天降疫罰,是因儲君失德”。

又有牙行裡頭的文生打扮之人,將說書佬請至東市酒肆,說書人開口便道:

“太子府中無子,阮家之女攝寵,後宮之位失序——上天震怒,此為報應。”

是日子時,太子府遣人拿人,酒肆卻早空,諸人皆無名無籍。

而同夜,鎮北侯府外忽有數人跪哭於地,直至三更不散,哀聲如祭。

“若非鎮北軍帶疫入都,我老母何至暴亡於席?”

“侯爺忠烈何在?回京未滿三月,卻換我百姓血債千人!”

這些人語帶哀怨,衣冠整肅,手書血帖,其言懇切,卻似早有彩排。

蘭青何奉命審訊,查出數人乃外省商行跑腳,籍貫模糊,有三人竟隱藏疏勒口音,押入大理寺,不許外傳。

但風,已然起了。

七月廿三,宣陽坊疫亡者三十七人,當夜屍體集於一隅,火化未儘,味道沖天。百姓遮口而行,更覺“陰煞壓城”。

有言傳入朝:“北軍五百精兵染病者多,欲請歸鄉就葬,不肯再留長安。”

太子閉門三日未朝,兵部尚書霍若寧未現於金鑾之上,謠言愈盛。

“鎮北侯病重將死。”

“北軍不受調令,將強回漠北。”

“太子忌侯之威,意欲先發製人。”

……這些話,在長安的市井酒坊、衙門小吏、甚至後宮下人耳中,皆已不算秘密。

-

一連過了好幾日,直到七月三十,申時。

瀟窗院一隅,天光昏沉,連日陰雨未散,廊簷滴水不斷。女牆之內,哀樂自遠坊傳入,似在燃魂送喪,又像是有人生生在城門口嚎哭。

那音聲未起時尚可強自不聽,一旦入耳,便似纏骨絲線,一寸寸扯著人的心。

蘭沅卿坐在窗下。

她身披素色長衣,髮髻未綰,素帕鬆鬆垂在腕邊,亦有絲線禁錮著她的雙腕,根本動彈不得。

齊嬤嬤照例在廊角守著,前幾日忽又添了兩個生麵目——看似灑掃下人,步子卻極輕,眼神常掠向她一舉一動。

她自然是察覺了,卻懶得揭破。

外頭雨停後不久,第一聲喪鼓自東南角響起。隨後便是接連不斷的吹笛、鳴號、哭喪聲。她起初以為是哪家宗祠設靈,畢竟此番疫疾來勢凶猛,一旬之間,死者已不知凡幾。

可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的哀樂,從一開始便不帶絲毫委婉與節製——調子極高,曲律極沉,鼓聲密密,仿若要將整個長安都震出一個裂縫來。

是午後未儘的申時,陰雨甫停,天光未明,暗得如暮。

蘭沅卿坐於瀟窗院西窗之下,麵前小幾未撤,湯盞早涼,一縷檀香已燃過三寸,灰頭垂直未墜。

外頭的哭號卻是越來越近了。

像是隊伍從坊外緩緩入了城,又經由正街轉入內坊,一路引靈過百巷九門,所過之處家家閉戶,百姓投香。

她起初強迫自己不去聽。

可那曲子她認得。是《憫忠曲》。

出殿入營、送將還魂,皆用此曲。

非國功宿將、非一品大員,禮部斷不準奏此。

她指節蜷在膝上,握得發白,額側一縷青絲垂落,擋住了眼神。

她想問,想衝出去,想破門而去。

可腕上還縛著帛帶,兩名“看護”的下人一左一右守在門邊,連換水都需申報,外頭的路,她半步不能踏出。

她本想再撐一日的。

蘭沅卿在心中悄然算過:今日是被禁足的第九日。若覃淮真還活著,不管以何種方式,他該傳來一紙隻言片語了,哪怕是托人帶個符號、燒信紙的灰也好——可九日了,什麼都冇有。

她靠坐在窗邊,五指緩緩收緊,像是要掐進自己掌心的肉。

哀樂卻越來越響,像是要直接灌進人的耳骨裡。

她忽然站起,腳下一軟險些跌倒,扶著幾案才勉強立住。然後,她擡起右手,狠狠按在自己左腕纏著帛帶的地方。

一點一點,指甲嵌入。

最初是微疼,後來變成鈍痛,再之後,血水就從縫隙中慢慢滲出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不知怎的竟覺得——痛一點,纔是真的。

她咬住唇,不發一言,卻手指不停,像是要把自己一層皮都剝下來,才換得一點“確證”。

她咬得唇都出血了,卻一聲不吭,隻死命地摳著,像要將那條紗帶連同整隻手腕撕開來。

“姑娘!”齊嬤嬤撲過來時心頭髮顫,滿眼都是驚駭,攔也攔不住,隻得一把從她背後抱住她胳膊,將那隻血淋淋的手死死壓住,急聲道:“不能再摳了,再摳這隻手就廢了——!”

蘭沅卿卻像是冇聽見似的,雙眼直勾勾望著外頭窗紙,那哀樂一波高過一波,像有人在用棍棒重重敲著她心口,力氣一下比一下狠。

“放開我。”她聲音低啞,咬字一頓一頓,“讓我出去……讓我出去看一眼——”

齊嬤嬤拚命按著她,聲音卻已哽咽:“小姐,你冷靜些,夫人就快到了,不能再鬨了——”

“是誰?”

蘭沅卿彷彿聽不見她的話,忽地猛一轉身,臉上血色全退,眼神卻駭人至極,“是誰薨了?是誰的靈送進城來了?誰、敢奏憫忠曲?”

“誰!”

齊嬤嬤被她一把推開,險些跌倒,見她瘋了一般衝到門前,擡手就去扯那扇窗紙。

“淮……是淮哥哥是不是!”

她失控大喊一聲,像是猛獸困入囚籠,唇角都抖著,整個人像被什麼抽空了骨頭——

“若不是他,誰能勞得動太常寺正樂官,誰能驚得整個長安都閉門避鼓?”

“是誰!”

門簾在她手下“唰”一聲被猛掀開。

然而下一刻,外頭腳步一頓,一隻手穩穩地按住門欞。

那人一身清素素的衣裳,鬢邊隻簪一支白玉簪,眉目沉靜,看不出悲喜。

是蘭夫人。

她望著蘭沅卿,目光不移地看她片刻,才道:

“……沅卿,彆鬨了。”

聲音不高不低,像是暮雨打窗,溫柔卻帶著壓不住的涼意。

蘭沅卿喉頭一哽,唇角還殘著點血跡,整個人靜了一息,像是被什麼瞬間打斷了筋骨,身體僵硬地站在那兒。

“我來知會你,”

蘭夫人輕輕推門而入,一步步走近,“……覃淮薨了。”

她每說一個字,蘭沅卿的身體就顫一分。

“是昨日亥時病危,寅時斷氣。太醫未及留身,軍中親衛即刻封棺。子時三刻,送入西郊柴房焚身。”

“骨灰今晨由禮部攜兵部尚書之令,親迎入祠。”

“今日巳時正,城中所過,皆為他設靈之地。三通三拜,一曲憫忠,長街萬戶,皆掛白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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