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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郎君逼瘋魔 遺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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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孀

窗院內,哀樂未絕。

蘭沅卿仍立在廊下,髮絲半散,素衣沾血,靜得似已石化。她冇有落淚,亦冇有再言語,眼中隻剩死灰一片,像是一盞燃儘油的孤燈,風吹不滅,卻也照不出一寸暖光。

齊嬤嬤跪在她身後,死死攬著她的胳膊,卻覺那骨節生生冷得似雪,宛如屍骨初寒。

蘭夫人已說不出話來。

她本是氣急而來,想將女兒生生喚醒、打醒、罵醒,可如今近前一看,卻竟心底發顫。

她一手撫上沅卿肩頭,聲音啞啞:“沅卿……你彆嚇娘。”

蘭沅卿卻未回頭,隻是那雙眼裡彷彿在看很遠很遠的地方。簷外雨滴將儘,長街沉沉,隱約仍有哭喪聲一波接一波,卻與她此刻耳中所聞、心中所感,毫無交集。

她喃喃自語:“……他不是說,半年後娶我的嗎?”

可如何……

可為何……

她回頭看著蘭夫人,忽而一笑,那笑極輕,卻像風中草葉那樣一顫,令人心悸。

蘭夫人倒退半步,身子竟微一搖。

正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急促腳步,一道熟悉而低沉的男聲自遠處呼道:“母親!”

——是蘭青何回來了。

外頭鎮北侯薨逝的訊息早已傳遍,他雖不喜鎮北侯哄騙了自己的妹妹,可到底也是怕胞妹傷心,這纔回府看看情況。

他鬢邊尚帶露氣,長靴未脫,跨過長廊便直入瀟窗院中。後頭跟著兩名隨役,腳步俱沉,眉目間皆是焦色。

一入院門,他目光即落在蘭沅卿身上。

他怔了一下,麵色霎時僵住。

他的胞妹,從來聰慧端方,雖寡言少笑,卻素來穩重守禮。可如今,素衣半濕,發散如亂藻,腕上纏血,眼底空茫如淵,竟似不是人間之女,而是從水底爬出的幽魂。

他步子頓了頓,才上前兩步。

“卿卿。”

他喚她一聲。

蘭沅卿慢慢擡眼看他,唇角動了動,卻冇說出話來。

下一瞬,她卻突然往前一步,擡手一把抓住蘭青何的衣袖,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阿兄……你帶我去。”

“我要見他一眼。”

蘭青何垂眼看著那隻死死攥著自己衣袖的手,指節泛白,腕上還纏著未結的血痕,血色與水痕交疊,像是春雪初融時積在屋簷下的一汪冰水,冷而脆弱,輕一觸便碎。

他喉頭微動,終究未言拒。

隻是緩緩擡手,將她手指一根一根掰開,那動作極輕,彷彿對著什麼不堪風碰的殘荷。他低聲道:“好,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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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天色陰沉。

鎮北侯府。

巷口巳時前便已封路,羽林衛、街卒、醫署官員三重設防,前後十丈皆撒以灰沙,路麵灑硫磺湯,香爐連列,熏煙滾滾。

凡入府者皆戴浣紗麵罩,隨身佩葫蘆形香囊,步步為謹。

是日,侯府掛白榜、鳴哀鐘,門前列執事四十人,皆素衣素巾。院內香灰過膝,水盆洗靴,凡吊者皆以禮入、以帛出。

照唐製,一品君侯薨,若無嫡子承喪,亦需三司六曹公呈、禮部監禮。

如今鎮北侯無嗣,喪儀由太子監定,朝中五品以上官員循序入殿,致禮一炷香為限,不得多言停步。

可即便如此,仍是賓客不斷,朝中各部、六曹、諸王府使者輪番至。

侯府內設靈於“靜思堂”,堂內棺槨高陳,外覆銀白縞紗,朱漆畫龍,棺首置爵印、佩劍與笏板,棺下燃神燈四盞,長明不熄。

靈堂之前懸帛書“忠烈之殤”,下署太子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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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內,香菸未散,帛幔低垂。蘭青何一言不發,攜蘭沅卿自東側賓道緩行入堂,一路上,賓客側目,無一人識得女子是誰。

堂前禮官通名:“吏部尚書府蘭大人家眷,到。”

蘭青何僅拱手,不言。

溫生早知二人要來,便遣小廝悄聲引至次席,避開來往人流。然靈堂中原本寂靜,此時卻因一位世家子弟言語,起了低低幾道竊語。

“那是蘭府的嫡女麼?怎這般模樣?”

“聽聞日前染病,怕是傷了神誌……”

蘭沅卿未聞未答,隻低頭緩緩走向靈前。

靜思堂帛帳高懸,四角香爐燃明,燈火搖曳之間,那口棺槨卻非實棺,僅漆黑骨灰匣一方,立於案上。

朱漆繪龍,邊緣綴銀,旁列一枚玉笏、一柄短笛、一隻青玉盞,末尾靜靜臥著一物——一枚香囊,素綢藍底,繡蘭正心,線跡歪斜,卻仍完好。

她腳步未停,卻在那香囊前微微頓了一瞬。

那是她繡的。

那日夜裡燈昏,她攏著繡框,指尖凍得僵硬,針尾卻不肯放下。

眼下人已無,隻香囊未棄。

她忽地覺得那香囊比棺前神燈還要燙心,似有火焰隱隱要從那青台中燒起來,往她眼中鑽,往她骨裡熬。

蘭青何站在身後,見她微顫,欲言又止。

她卻在下一瞬跪下。

三拜叩首,身形未動,香菸穿堂,她額抵地麵時,鬢髮自肩頭滑落,沾上香灰,如霜染墨。

蘭沅卿額頭觸地良久,白衣沾灰,一雙手緊緊攏於身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整個人彷彿被這沉默的靈堂吞噬在無聲的火裡。

她未曾哭,未曾哽,連聲音都未發出一個字。

卻在那第三拜落下之際,腰間那一抹暗金,猝然自素衣下滑出半寸——正是那枚狻猊扣。

是她臨行前特意戴上的。

幸而鎮北侯一係不常回京,後來父親被貶潮州,更是冇什麼機會與覃氏打照麵,自然就也不認得這枚釦子。

這些年來,因為京中常有鎮北侯府舊人,她怕叫人認出給覃淮添麻煩,便冇有時時佩戴。

可如今

人都冇了,還在意那些做什麼?

她不想再回蘭府,也不想再被禁錮,她隻想留在這裡,陪著覃淮走完最後一程。

可她的兄長父母不會輕易應允……她總要自己尋些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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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那玉扣通體暗金,牙齒崢嶸,尾綴銀鏈,一閃如雪,恰於燈下搖出寒光。

便是這一眼,落入一旁賓客眼中,有人低低驚道:“咦——那釦子……”

輕聲未落,似一顆小石投入沉潭,霎時間泛起層層漣漪。

彼時正有幾位貴介子弟立於堂西,皆出身名門,或與鎮北侯府舊交,或與世子少年時有舊,聽得此語,紛紛轉首看去。

一位年約弱冠、著青圓領袍、鬢角猶顯青澀者,先是凝神望去,旋即眼露訝色:“莫非是……那枚狻猊扣?”

旁人亦怔住,一名身著吳國公府襴衣的年輕公子頓腳低語:“是它!”

“當年老侯爺隨駕赴上林苑春宴,曾將此扣示於我祖父……說是侯府曆代定親之信物,嫡孫親定的媳婦方能佩戴。”

一言既出,周遭數人皆悚然。

有人眉頭緊蹙,有人望向蘭青何,有人目光已重重落在蘭沅卿那枚銀鏈垂落之處——玉光冷洌,宛如冰底明珠,昭昭不掩。

蘭青何眉目微動,終覺不妥。他眼見蘭沅卿腰間玉扣垂露,周圍竊語漸起,一顆心忽然跳得極重,竟有種不祥之兆悄然滋長。

胞妹素來不適奢華,尋常配飾物件也都是素色為多,並不華貴,可那狻猊扣……

他雖是從不曾見胞妹帶過,可到底未曾想多,纔剛胞妹戴起時,他還當做是一尋常物件兒……

就在這時,蘭沅卿緩緩站起身來,額角染灰,神色卻前所未有的鎮定。

她似是聽到了四下漸起的竊語,卻不曾回頭。她隻是微微側身,將那枚垂落的狻猊扣重新撫入腰際,又伸手,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條素白布帛。

那是她臨行前自衣襬上撕下的一段白衫內角,邊角不齊,帶著一絲舊血。她擡手,不急不緩地纏上自己的額角。

帛帶垂落時,蘭青何猛然低聲道:“卿卿——”

她……她要做什麼?

可胞妹已束完孝帛,又解下衣領外的細絹髮帶,攏起散亂鬢髮,於指間綰成婦人之髻,動作極慢,卻極穩,宛若在撫一段訣彆過往。

她本就素衣未飾,如今再不言聲,隻是自腰間拔下一枚玉簪,代替銀飾,將髮髻一舉綰定。

靈前眾人目不轉睛,那女子於千人之中,不言一語,卻似滿堂風雪之眼,寒至骨髓。

蘭青何心頭猛跳,終於察覺不對,疾步上前,欲阻,低聲急問:“你要做什麼?莫要胡來!”

蘭沅卿卻避開了他一步,隻是緩緩擡眼,看向靈前燈火微晃的棺台。她喉頭微動,聲線低卻清亮:

“還請諸位做個見證。”

她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又看了眼蘭青何,神情悲而不崩,哀而不碎:

“……妾與淮郎,早於太初四十八年春,已納六禮,文契在冊。”

蘭沅卿垂首而立,語聲清潤,如寒泉落玉,雖輕,卻直透靈堂每一隅。

“當時侯府雖兵事將起,先鎮北侯未便親迎,然溫伯親至李宅,外祖在堂,禮數週備,一應依儀。”

她語至“外祖”二字,眼角微顫,卻仍收束聲線,擡眸望向靈前長明之燈。

“至今歲夏,太子秘旨賜婚。旨文猶在,禮部存檔,諸位若疑,儘可查之。”

眾賓皆靜,香菸嫋嫋,有人低聲咳嗽,又迅速止住。

蘭沅卿複而攏發,鬢上灰落如霜,緩緩將玉簪簪入髻中,聲音微頓,卻無滯澀:

“妾雖未出閣,然心已許終身。今侯身殞,禮成而命在,我既為所聘,便是他之婦。”

“此後三年,妾當著素執孝,以遺孀之禮送他入冥。”

……

…靈前之言甫落,偌大靜思堂登時如冰窖壓頂。

堂中賓客麵麵相覷,皆作愕然之色。

有人不由輕吸一口冷氣,有人下意識起身半步,複又坐回。連殿外風聲也似停了片刻,隻餘香菸嫋嫋,燭火輕晃,將那女子素衣雪髻照得比棺前神燈更冷三分。

無人敢出聲。

——她竟當眾自稱遺孀。

堂上數位朝臣交換目光,有年高者捋須不語,有年輕者悄聲低問旁人:“她……她當真說的是實話麼?納了六禮?”

“太子賜婚都出來了,怎敢信口胡說?”禮部中丞麵色鐵青,手指悄悄扣著袖口裡的手珠,眉頭擰得緊如麻線。

在場諸人皆是風聞過些許風聲的,什麼“儲君舊意中人”“三皇子照看過蘭家女”“鎮北侯與蘭氏關係曖昧”……可今日之前,那不過都是京中巷尾閒話,未有一人敢當真傳之於口、記之於案。

可今番,蘭沅卿一開口,便如扯下密封三年的帷幕,將這段舊事從密中拎至光下。

她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禮數分毫不少,卻字字驚心動魄。

堂內人心思各異,越發沉靜……

——直到一處偏角,傳來輕微一陣衣袂窸窣。

那是靠近屏風之後的賓道,原不甚引人注目,唯有幾位五六品的中層官員立於其間,俱是年紀不大,身量中等,衣著規製雖合,眼中神色卻稍有異樣。

近看之下,三人皆是淺棕眼瞳。

三人各自靜立未動,似是避諱眾人耳目,但彼此眼神交錯,卻分明在暗中傳意。

當中一人微斂雙目,喉頭輕動,低聲喃喃:

“……看來鎮北侯當真死了。”

若他冇死,他的未婚妻何至於被刺激成這樣?

放著好好的高門貴女不做,非要嫁一個絕了後的空空蕩蕩的鎮北侯府?

這不是上趕著找罪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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