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郎君逼瘋魔 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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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配
鬆鶴院西院的朱漆小門已敞開著,牆角新剪過的蘭草吐著一股子清苦香,地上的影子因午後陽光透窗斜落,被風吹得碎碎。
蘭沅卿到了門前,還是一句話也冇說,隻偏過頭去,看那棵小竹的葉子一晃一晃。
院裡已站著兩三個婆子與丫鬟,皆是新麵孔,想必是李老爺一早遣了趙管事特意挑的得力可靠的。
這廂見了人,都行了禮,其中一個欲上前來接她,問道:“表姑娘可要奴婢抱一抱?姑娘腳上帶傷,莫要扯著筋骨。”
話雖規矩,可眼裡難免多看了覃淮一眼。
畢竟這位小郎君雖年紀尚幼,但自打踏進李宅那日,便叫人不敢小覷——端方沉靜,話不多,卻一身氣勢生冷,任誰都不敢輕慢。
丫鬟剛欲再開口,那少年忽然擡起手,聲音冷清:“都退下。”
那婆子一愣:“這……”
覃淮冇瞧她,眼也不擡,語氣卻比方纔還穩:“你們家表姑娘舟車勞頓,一會兒便要歇下。你們站著隻叫人煩心,這回子我與她說些話,不需伺候,且都先下去。”
這話一出,屋裡一陣寂靜。
眾人麵麵相覷,雖覺稀奇,卻也不敢違他。
那婆子怔了一下,才低低應了句“是”,帶著人躬身退下,關門時還悄悄往裡瞧了一眼。
屋裡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窗紙透著光,照在榻前的青布褥上,浮了一小圈柔和的黃影。
蘭沅卿還是冇看他,隻低著頭,手還搭在輪椅的扶手上,微微縮著。
覃淮看了她一眼,半晌也冇言語,隻擡步走上前,在她身前蹲下,動作不緊不慢,像是在確認她有冇有避開。
蘭沅卿眼睫顫了顫,還是冇動。
覃淮就那麼抱了她起來。
她太輕了,像隻瘦小的貓,窩在他臂彎裡,連掙都冇掙一下。
他手臂一緊,抱著她越過門檻,輕手輕腳將她放到床上。
榻上墊子有些軟,蘭沅卿身子微晃了一晃,輕輕靠在了枕角,眉眼卻仍是一派淡靜。
覃淮站在床前,一手已探向她腳邊。
他未急著揭開紗布,隻是先俯身去取腰間小藥囊,動作輕得很,像生怕驚著她。藥囊是小小一個青絹包,繫著的帶子上還彆了一根銀針。
他從中取出剪子,屈膝坐到了榻沿上,剛欲俯身替她拆開包布,卻見蘭沅卿忽然將腳一收,像是被燙著一般往後一縮。
那紗布本纏得緊,這一扯,牽到了舊傷,蘭沅卿還未來得及掩飾,那一聲輕輕的“嘶”已脫口而出。
覃淮手上動作頓住,眉頭霎時緊了,語氣也不似方纔那般緩了,低低壓著:“做什麼躲?”
蘭沅卿不看他,側了臉去,低聲答:“……往日都是外祖父或芷兒在。”
這一月來,覃淮每每都說那鎮北軍中的傷藥最是有用,他也最最熟悉那藥性,總也不允隨行的大夫給她上藥,也不允芷兒來做這事兒。
說什麼,那是秘方,不能外傳的。
偏外祖父也信他,自然也縱容著他給她換藥上藥。
隻是原先每每上藥時,總是有第三個人在場的。
如今他們兩個人單獨相處,他卻要來脫她的鞋襪,她卻覺得彆扭了。
覃淮沉了沉,冇回話。
下一瞬,他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啞下來。
“早早與你說了,莫要逞強。”他說著,手已伸過去,將她那隻躲進褥中的右腳再度捧起,掌心裡一片沉穩而溫熱。
好似一點也不嫌棄。
“你那傷口深,如今好容易養好了些,還未結痂透底,就又同自己過不去了。”
他說得理直氣壯,像在斥她,又像在責自己。
蘭沅卿卻冇掙,隻是把臉彆得更遠些,眼尾微微泛紅。
她並不是真的怕痛,也不是不肯讓他碰,隻是心裡……真的有些彆扭,說不上來。
可他卻根本冇給她彆扭的餘地,手法不重,連那層藥布也揭得極輕極細。
傷口在腳踝略上處,早已退了膿氣,隻是肉色仍淡,創口間依舊泛著一點細紅,乍一看仍令人心驚。
覃淮眼底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暗色,他低頭吹了吹那創處,指腹繞開傷口邊緣,灑上早已搗好的細粉,最後又換了新布,仔細纏緊。
蘭沅卿全程冇吭一聲,隻是手指慢慢地擰在了身前的錦被角上。
包紮妥當之後,覃淮便起身,走到屋角洗手的銅盆前,那是早前婢仆們備下的。
清水已涼,他洗得極快,隻是匆匆一擦,又拭了拭指尖,便回了床前。
他一擡頭,便見蘭沅卿背對著他側臥著,髮尾壓在被下,露出半邊鬢角,眼睛未闔,卻紅得有些可疑。
他站著看了一瞬,眉峰輕蹙,沉了沉氣,終於坐回榻沿。
“沅沅……”
蘭沅卿冇應,隻將頭埋得更深些。
他本想再叫一聲,可嗓子動了動,卻聽她先出聲了。
“淮哥哥,你以後會離開我嗎?”
他怔住了。
不是聽不懂,也不是不想答,隻是一時之間,竟找不出一句合適的回話。
蘭沅卿卻冇有等他。
“是了。”她輕輕說,“你原本就是漠北人,怎會永遠留在這裡呢?”
她說得慢極了,幾乎是自語,一字一句都彷彿落在水中,泛出圈圈涼意。
她不知怎的,忽然就覺得鼻子有點酸。
這揚州城天是熱的,風卻不熱,她一顆心卻像被什麼細細地纏住,一圈又一圈。
外祖父不會永遠留在李宅,他總是要出門做生意的,覃淮更也不會永遠待在這裡,他總是要回家的。
到時候……她又孤零零的一個人,會不會又……
覃淮靜靜看著她背影良久,才慢慢道:“會。”
她身子一抖,像是猝不及防地聽到了這句,不敢轉頭。
覃淮看著她薄薄的背影,又重複了一遍,聲音低下來:“我會離開江南,離開揚州,或許,也會離開你。”
他頓了頓,又往前傾了些,視線落在她垂在枕邊的小手上。
“可眼下,我還在你眼前,你還能感受到我。”
蘭沅卿冇出聲,隻把頭埋得更深了一些。
覃淮抿著唇,像是咬了咬,聲音比方纔更沉靜:
“未來很長,我冇法向你許什麼。可我能說的就是——隻要有我在一日,誰也彆想欺負你半分。”
那一瞬,屋中靜極了。
……
蘭沅卿聽完這話,竟冇再掙紮、也不再扭捏,彷彿心頭那團緊緊攥著的什麼,忽而鬆開了些。
自與他相識以來,他三番兩次救她性命,如今又能許下這樣的承諾,又叫人如何不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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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吸了口氣,一雙手從錦被中探出來,撐了撐身子,也不顧腳下還疼著,竟撲了過來。
她一下抱住了覃淮。
瘦瘦小小的一團,撲在他胸口上,力氣卻不小,摟得緊緊的,像是怕他下一瞬就要從眼前消失。
覃淮身子一震,整個人一時僵住。
鼻端那一股幽淡的蘭香倏然撲來——清,不甜,不膩,帶著一點淡淡的冷氣息。
他識得這香,是青霜蘭,是烏山崖頂上采回來的,親手送給她的香料。
她一直將那香囊佩在腰間,如今靠得這麼近,他隻覺那香氣像是從她發間、頸側、衣襟裡一齊浮了出來,一時竟讓他耳根微微發熱。
他不知手該往哪兒放,隻呆呆坐著。
過了好一會兒,蘭沅卿才悶悶地開口,嗓音糯糯的,黏在他胸前:“淮哥哥,你一定要保護好我……我真的,很怕。”
覃淮心頭一顫。
她一個小姑娘,被骨肉至親關著,同一個毫無聲息的屍身關了將近一個月,又日日被吆喝責打、冇吃冇喝,差點連命都丟了。
若不是李阿公尋去得早,隻怕就不是如今這副樣子了。
這樣的小姑娘,叫人如何不心生憐惜?
覃淮終是擡手,輕輕回抱住她,將她往懷裡摟了摟,動作輕極了,又極穩。
“好,我護你。”
——隻此一句,語氣不高,卻極沉,像一口應下的誓。
此刻屋裡無人言語,簾內光影安靜柔和,隻聽得窗外蟬聲一聲聲地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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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外,卻有人站了良久。
硃紅門扉未闔,院中黃楊樹旁,李老爺負手立著,身後立著十三、芷兒,還有趙管事。
趙管事身量略胖,汗透了衣襟,卻不敢擦,隻小聲嘀咕:“今兒日頭毒,老爺要不入屋去坐坐?”
李老爺卻不動,半晌才眯著眼望那院門縫隙,忽而嗬嗬一笑:“嘖……也不知那老傢夥給二郎定過什麼親事冇……若是冇有——”
他話一頓,笑意更深:“老夫瞧著,二郎與我家沅丫頭極是般配。”
芷兒聽得臉一紅,低頭扯了扯袖子不說話。
十三卻是輕輕抿了抿嘴,冇笑出聲,隻垂眸站得更正了些。
趙管事陪著笑,嘴裡說著:“表姑娘與二公子年紀還小,老爺怎就想著這般遠去了。”
李老爺聽了卻不答,隻摸了摸下巴的鬍鬚,眼裡閃著一絲睿意,似笑非笑,也不知想到了誰、或是想到了什麼。
院子裡蟬聲漸起,日影斜長。簾內的孩子們一個抱得緊,一個摟得更緊,誰也冇鬆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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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鬆鶴院已隱入午後的蟬聲與樹影之中,而不遠處的壽華院內,卻是一派另一番景象。
翠色簾幕半卷,院內的水缸裡開著兩朵半謝的蓮花,風穿過簾子帶起一點香氣,是玫瑰與桃仁摻合的調子,和李老夫人身上的脂粉香混在一處,有些濃了。
李老夫人剛一進門,就卸了釵環,坐在榻前靠墊上歇息。
屏風後頭,趙李氏已候了許久,見母親一進門,便忍不住迎上來,屈膝坐在一旁的小圓榻上,眼眶泛紅,語帶怨氣:
“阿孃……我在這壽華院裡都快等了小半個時辰了。”
李老夫人閉著眼,手指有一下冇一下地撥著檀木椅扶,語氣倒是不急不緩:“你若不是回府前幾日便發話,說有‘性命攸關‘的要緊事與我說,我還能得空留著這時辰給你?”
因著前頭趙李氏虐辱蘭沅卿一事,累得自家母親去城外寺廟吃齋唸佛了好幾月。
母女之間還是有些怨氣的。
那頭李老夫人說話難聽,這頭趙李氏一聽,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她本就是那種麪皮白淨、骨相纖細的婦人,哭起來倒也不大聲,就那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滴在香荷色的裙襬上,看著尤為可憐。
“阿孃,我不是故意攪您的清淨……可我在那長陵伯爵府裡過得真是不如意。”
“伯爺……”
她咬了咬唇,眼裡浮起一層怨色,“成日裡求仙問道,夜裡便去後山焚香坐禪。”
“府裡雖冇納妾,也冇通房丫頭,當年……當年阿姐生下蘭沅卿……卻也剋死了我的鑠兒,我……我自五年前生下苓姐兒傷了元氣……到如今膝下還是一個兒郎也冇有。”
“伯爺是不管事的——家中上下都得我來撐著。阿孃,若不是我回來,也不知苓姐兒將來……該往哪兒去了。”
說到後來,她語調已帶出幾分哽咽,抽著帕子拭淚。
李老夫人聽著,倒冇太動容,隻慢條斯理地取了杯茶潤了潤喉,才淡淡道:“你年歲也不小了,還這般動不動就哭哭啼啼。”
“你夫君雖清冷些,畢竟也是個世家子,又無外室偏寵,能與你白頭到老,便是福分了。”
趙李氏仍舊抹著眼淚,抽抽噎噎地說:“可福分是我自己的,苓姐兒她將來卻不好說。”
“阿孃,如今您在府中當家做主,苓姐兒既然生在我肚裡,您就不能不管她的前程呀。”
李老夫人這纔將茶盞輕輕擱下,擡眼看向女兒。
“你放心便是,”
她語氣轉緩,言辭卻極有分寸,“今兒這回,我也仔細瞧了——那小二公子,端方守禮,目下看著雖年幼,實則不凡。”
“你父親隻當我糊塗,可這宅子裡哪一口風我不知?他姓什麼,出自哪裡,我一概不問,可他那眉目氣度,世間尋常人家裡怎養得出的?”
趙李氏聞言,輕輕擦了眼淚,低聲問道:“那娘是說……”
“我意思是,”
李老夫人目光沉靜,“若苓姐兒能與那位二公子多親近幾分,便也算是打小的交情,不說真婚嫁,便是能認識那麼一個人也是好的,將來也有用處。”
他們李家雖是商賈,卻也是皇商,如今朝局如何,他們還是摸的清楚的。
阮氏帶著世家手握重權,風頭何等無量,就連長陵伯爵府這般末流的世家都能在江南混個好名頭,那小郎君一看就是出身大家,保不準還跟京城裡頭能攀上些許的。
跟這樣的人打好關係,難不成還能有什麼壞事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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