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郎君逼瘋魔 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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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贓
自蘭沅卿五歲起,七年來,祖孫情誼甚篤,從無拗氣齟齬,家門中一派和樂清泰。
然而眼下,卻終是破了例。
若隻尋常幾本舊賬,蘭沅卿本不會這般執拗,向來知禮順性,自不至忤逆長輩。
偏生此番,事涉李遠思,事涉自家外祖,更牽扯著鎮北侯府。
這一樁樁一件件,皆係至親性命,焉能叫她袖手旁觀?
素日裡頭她也算是個隨性的人了,他人道何都能言好,他人求甚她都應下……可這事事都好說,卻又偏偏有一樁難改之性——
那便是事關在意之人時,認準了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
此番拗氣,便因此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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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既至,揚州暑氣漸盛。
日頭尚未熏灼,屋裡已覺悶熱難耐。
李宅後院,思過堂舊室。
李老爺思量到蘭沅卿與覃淮年歲漸長,命人在堂中以槅扇隔出兩間小室,彼此為鄰,既避嫌疑,亦存體統。
兩人各據一隅,隔著薄薄一層木扇,夜半隻聞對方輕咳輾轉之聲。
可這思過堂多年未用,卻是窗牖緊閉,屋低氣悶。
李老爺雖動怒,卻到底心疼,命人日日送冰降暑,唯恐中暑。
此刻,蘭沅卿倚臥榻上,素裙微皺,鬢髮因汗濕黏在頰邊,手中絞著繡帕,眉宇間隱隱帶著一絲煩悶。
她心中積著一肚子悶氣:氣自家外祖父不許插手,氣自己無力反抗,亦氣覃淮竟一連數日音訊皆無。
她不會武功翻不出牆也就算了,怎麼覃淮也不行?是有意偷懶?還是早早便出去了,不與她商量的?
正想著,榻外忽傳來輕微腳步聲,銅盆叩擊聲隨之而起,冰塊落入盆中,水汽蒸騰,帶來些許清涼。
蘭沅卿背過身去,將繡帕覆麵,閉目不理,隻當作未聞。
忽地,一聲異響傳來,似是重物倒地。
蘭沅卿心中微凜,倏地掀開繡帕坐起,側耳凝聽,隨即赤足落地,掀起簾子望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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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屏風外,一道青衫人影疾步而入。
而地上,送冰的小廝早已被製倒,昏沉不醒。
來人正是覃淮,他手中執著短匕,氣息微亂,步履匆匆,神色卻極其沉靜,目光牢牢鎖定著她的位置。
他止步屏風之外,未曾貿然越界,壓低聲音喚道:“沅沅。”
蘭沅卿心頭一跳,一時驚喜交集。
她蹙著眉,步步走至屏風前,隔著細密雕花的檀木與他遙遙相對。
覃淮斂袖肅立,眉目清朗,語聲溫潤而低,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我已讓十三備下兩匹快馬,今夜便走。
——你可願隨我一同前往蘇州一探?”
蘭沅卿怔在原地,心緒翻湧。
什麼?
去蘇州?
可是遠思表哥給的賬冊都在揚州……再言,外祖父也在揚州,即使是要查案子,她也並不是很想離開自家外祖父。
她微蹙著眉,低聲問道:“為何去蘇州?揚州的賬冊尚未細查,為何捨近求遠?”
覃淮立於屏風之後,青衣微斂,神色沉定如山。聞言,眼底神色微斂,稍作停頓,複緩緩道來:
“沅沅,府中局勢,你我心中皆知。思過堂周圍,晝夜都有二十來人守著,訊息傳遞極難。”
李阿公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讓他們參與此事,這次找來“監管”他們的人手,幾乎都不是等閒之輩,就連他的暗衛都送不進來訊息……
“我本也無法探得外頭動靜,隻是今日午後,有趙管事自外苑取冰,偶與我一晤。”
他說到這裡,眉峰微蹙,繼續道:“趙管事神色異樣,我心生疑,尋了個由頭攔下他片刻,套了幾句話。方纔得知——阿公已在十日前啟程,往了蘇州。”
蘭沅卿聞言,麵色驟然一變,指尖收緊,幾乎絞碎了手中帕角。
——十日前?!
那豈不早早便到了??
她在思過堂閉門思過,日日望著那一方天井發呆,竟全然不知自家外祖父早已離府。
可既要出去辦事,為何又要留下趙伯伯?
是知道此行危險,便留下趙伯伯下來照看他們嗎?
覃淮見她神情一震,心中亦覺不是滋味,語聲更低了些,道:
“此事,府中有意封鎖,連前院管事、外廂仆役,皆不知情。我推測,怕是阿公不欲旁人知曉,故行得極密。”
他說至此,語氣頓了頓,又道:
“蘇州那頭,乃是李家大房二房早年經營之地,亦是舊年積弊最深之處。阿公親自前往,未必是好兆頭。”
他眼中隱隱壓著一層憂色,眉宇間本就自有端方之氣,此刻凝聚在一處,更顯沉沉如山。
蘭沅卿攥著帕子的手微微發緊,心中已然起了驚濤駭浪。
外祖父一生謹慎,平日府中大小事皆親自過問,怎會在此等風頭浪尖之時,獨自冒險遠行?
更何況——
若不是局勢已緊逼至無可迴旋之地,又豈會如此不留痕跡地隱瞞?
她怔怔站了片刻,咬牙擡眸望向覃淮。
“何時啟程?”
覃淮垂眸看她,隻微微勾了勾嘴角。
小姑娘倒一如既往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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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
李府後牆一角,月光淡淡灑落,一片斑駁。
蘭沅卿換了一身月白短打,身形輕盈如燕,被覃淮引著,沿著幽暗小徑疾行。
牆外早有十三牽著兩匹快馬候著,馬匹鞍具齊全,腿上都纏了厚布,防止踏聲外泄。
覃淮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回頭朝她伸出手來。
蘭沅卿提氣一縱,落在他身後,輕飄無聲。
十三目送二人疾馳遠去,複轉身掩了痕跡,隱入夜幕之中。
馬蹄聲疾,風聲獵獵,一路向東南而去,直指蘇州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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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蘇州南郊,南園莊。
李老爺身披一襲素灰直裰,立於破舊倉廒之前,眉目沉靜,神色肅然。
身後是數名心腹,俱衣著簡素,神情凝重。
這幾日,他們日夜翻檢賬冊,查閱貨單,挨家逐倉盤點貨物。初時無甚異樣,然而隨著查得深入,異樣之處便漸漸浮現——
南園莊近兩年賬冊中,多了數筆大宗草料、皮貨的出入,卻無明確對賬憑證;而一些倉庫內堆放的麻袋、簍籠,封簽雖是李家印記,細看卻與往年常用格式微有不同,似有臨時仿製之嫌。
李老爺今日親自翻查一間小倉時,發現了一批封藏極嚴密的箱籠。
是由李老爺跟前兒的文管事,也是他當年在鎮北軍中的舊友親手撬開的箱蓋……裡麵卻不是尋常貨物,而是密封得整整齊齊的賬冊、信劄。
李老爺揀起一冊翻看,翻到中途,指尖微微一頓。
隻見其中數頁記載著一批草料運往“廣澤驛”之事,數量巨大,落款卻不是李家舊日用的漕司標記,而是一枚極小極隱的陌生印戳。
那印戳極其隱蔽,若非多年閱曆,尋常人隻當是汙跡忽略而過。
更蹊蹺的是——
這批草料,依賬麵所示,本該是運往鎮北軍第五屯備用倉,可若順著賬目細查,卻在中途“改道”,彷彿憑空消失。
李老爺臉色微沉,目光如刀,緩緩拂過那枚印戳,沉聲道:“喚上賬房來——我要問個明白。”
文管事應聲而去,不多時,便押著一個麵色蒼白的賬房小廝回來。
那賬房小廝年約二十許,衣衫整潔,神色惶惶,見了李老爺,立刻跪地叩頭,身子瑟瑟發抖。
李老爺目光冷靜,徐徐問道:“這批草料,從莊中出發,可曾經手?”
賬房小廝戰戰兢兢,額上汗珠滾滾而落,哆嗦著道:“回老爺……小的……小的隻知按單發貨,餘者……餘者不敢多問……”
李老爺目光一厲,冷聲道:“單子何人開具?”
那小廝哆嗦著低頭,不敢應聲。
文管事見狀,沉著臉上前一步,一腳將人踢翻在地,喝道:“快說!”
小廝淚流滿麵,終於顫聲道:“是……是三房少爺李遠思的手令!”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一震。
李老爺臉色不動,心中卻如寒冰刺骨。
李遠思已困獄,案子尚未定論,如今卻忽然跳出如此“證據”,且是直指鎮北侯府糧草私通之罪。
這不啻於雪上加霜!
而且——
李老爺拈起那封信劄,冷冷一拂,裡頭的內容字裡行間,更隱隱露出與北狄商賈暗通款曲之意,若是被朝廷中有心之人截獲,隻怕他李氏、恐怕還有鎮北侯府……都立時難逃嫌疑。
他目光微斂,沉思良久。
這些賬目、貨物、信劄,佈局極深,彷彿早在數月前便悄然佈下。
且偽裝得極其逼真,若非親自翻查、細心比對,稍有懈怠,便被矇混過去。
正思索著,恰就在這時,站在他身後的文管事低聲道:“老爺,這裡還有一樣東西。”
李老爺聞聲回首,隻見文管事小心翼翼捧著一個木匣,匣麵蒙著厚厚一層灰塵,似是多年未曾啟封。
他眉頭一動,沉聲道:“打開。”
文管事取來一柄短刀,小心剝開匣蓋,裡頭竟是數封壓了火漆的信件,旁邊還有一枚細細小小的銅牌。
李老爺俯身取起那枚銅牌,指尖微微一頓。
那銅牌之上,隱隱鑄著一枚狼首之印——
漠北狼騎,乃北狄最為凶悍的一支暗部,隻在極少數機密文牒中偶有提及。尋常商賈,斷無可能與之有半點瓜葛。
李老爺眉心一擰,沉聲道:“將信取來。”
文管事一一遞上。
李老爺展開首封信件,紙張泛黃,但字跡鋒利清晰,措辭雖隱晦,卻透出極重的意味:
【“草料照數交廣澤驛,月餘後再由烏蘭寨人接手,南線口糧一事,切勿失誤。若事成,鎮北一帶必斷糧自潰,屆時大計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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