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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郎君逼瘋魔 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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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酸

這頭蘭尚書見女兒答應得爽利,不由含笑頷首,卻也未多言,複低頭啜了一口茶,案幾上水氣氤氳,香氣嫋嫋。

而蘭沅卿垂首應命時,眼睫低垂,遮住眼底微光。

她並非真願出門,若依平日性子,凡有與白笙獨處之機,皆是能避則避;

然她那父親素來嚴於教子,尤在禮法章序之事上,若她稍露推諉之意,輕則口誡,重則便要抄《女誡》《內訓》數卷,且字跡不得稍怠。

她前幾月才因一次婉辭,被罰整整寫了《孝經》三遍,指腕痠麻,至今想起仍覺厭倦。

念及此節,便隻得溫順從命。

“不過是與師兄同行一遭。”

她心底淡淡想著,“街上人聲鼎沸,正好聽聽口風。”

——覃淮一事,藏得再深,京中百姓亦未必全然不知風聲,尤在這節慶過後,市井言語最是流動。

一念至此,蘭沅卿朝父親福了一禮,隨白笙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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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陽光穿街過巷,投在青磚灰瓦之上,樹影斑駁,彷彿潑墨。

二人出得蘭府,順著曲巷西行,一路經紗坊、過藥鋪,直往東市去。

街上仍餘節日殘韻,彩幡未撤,香市尚熱。路旁多有擔夫叫賣,言語雜亂,咿呀不絕。香囊、花球、辟邪符、雄黃筆、午時水,各色小攤陳列琳琅,一派喧鬨。

白笙似頗有興致,一路講解市井風俗,又指著一家攤檔笑道:“師妹瞧,那攤上掛的五毒繡囊,是今年新樣,乃坊中繡娘照古樣描摹製成,針腳極細,頗得巧思。”

蘭沅卿點點頭,眸中卻無半點光采。她看似聽著,實則心神全飄在那街邊百姓的閒語之中——

“……聽說鎮北侯那邊昨夜有燈火徹夜不熄,今兒又遣人進宮謝恩哩……”

“嘖,我瞧著像是有喜事。”

“喜事?我瞧也是,且看他這迴帶回來的那對母子……”

蘭沅卿聽得起勁,步履微緩。

白笙尚不覺,隻一味說得興起:“……那香囊香料是配了沉水、艾葉、川芎、零陵香,還加了小半金線藤末,是避瘟逐穢最妥帖的方子。”

他目光一轉,又笑道:“那一個紫底嵌銀絲邊的可好?我買來與你,你佩在腰間,也是驅邪保平安。”

“嗯。”蘭沅卿幾乎是下意識應了一聲。

白笙聞言,麵上笑意愈深,已然喚小販包了那枚香囊,口中卻未歇:“這紫底繡得極好,銀絲嵌縫,針腳密如秋蠶織繭,又不失花樣古樸,配你那件藕青素衣,最是宜然。”

蘭沅卿這纔回神,微覺失態。她素來待人有矩,極少這般心不在焉。片刻之後,她抿唇一笑,語聲溫婉:

“勞師兄費心了。你我既情同兄妹。我便也不必推辭。”

言雖溫和,語氣卻端謹,似有意將一線界限分明置出。

白笙微怔,手中動作一頓,半晌方複神色如常,含笑點頭道:“師妹既收了,便是我一番心意不枉。”

他性子素沉,雖少年得誌,卻並不倨傲張揚。

對蘭沅卿一向傾慕,然她疏而不拒、遠而有禮,令他始終不敢越矩半分。此刻聽她這番話,心下雖覺微涼,卻也自嘲一笑,轉而不再多言。

二人走至景文閣前,簷下琉璃風鈴叮咚作響,閣中香霧繚繞,一股沉水香夾著艾草清氣撲麵而來,混著陽光下未散儘的午暑,令人心神微寧。

閣中掌櫃是位瘦削老者,頭戴小巾,身著淺青短褂,見了白笙笑盈盈迎上:

“白公子今兒帶著貴客來了?快請進快請進,昨兒剛到的幾方香料都還未外售呢!”

白笙含笑作禮:“是為家師選幾枚香球香囊來。”

家師,誰人不知道白笙的師傅是蘭尚書?

隻聽了這話,誰不知道巴巴地往上貼了去?

老掌櫃忙應著,引二人入內。

閣中陳設極雅,皆是紫檀木幾案,書卷香爐間擺,四壁掛了數軸宋人小景,數架香物錯落排陳。簷外綠槐初展,幾縷光影斜灑窗欞,正是午後最靜宜之時。

蘭沅卿卻無心賞玩,隻緩步隨行,眉間含思,眼神輕落,彷彿聽人言笑,實則隻為窺一絲外頭風聲。

忽而,閣外遠遠一聲吆喝隱入耳畔:“……你是不曉得那女子的氣派,聽說從北地一路來,都是鎮北侯親自護送,連禁衛都換了新製紅甲。”

“紅甲?”旁人接話,“莫非是……上軍將?”

“誰曉得呢!可聽說宮裡人今兒都在議,說不定是哪位貴人蒙塵歸來……”

聲音斷斷續續,被槐樹遮了半截,蘭沅卿卻聽得心頭如驟鼓擂打,耳畔轟然如浪。

她立於案前,一隻手正拈著香球細繩,忽地輕輕一頓。

那香球以繡蘭為底,銀線繞紋,形製極雅。她目光定定落在那一抹花紋之上,心中卻早已遠去十裡之外——

——北地歸來,紅甲上軍將,女子護送,金團兒般的孩子……

這些隻言片語,如碎金墜玉,乍聽無痕,然落入心湖,卻驚起千重浪。

她驟覺脊背一寒,指尖輕顫。可麵上仍極力斂去波瀾,隻將香球輕輕放回盤中,語聲如常道:

“此枚太豔了,不妥。”

白笙點頭,道:“那便再挑。”

她卻已不願再多看,隻微微轉眸:“師兄,我略覺乏意,可否容我坐片刻?”

白笙忙道:“正合我意。方纔見那處窗下有倚榻,香爐臨水,最宜歇息,不若你我往那兒去坐坐。”

說著當先引路。

蘭沅卿微福一禮,緩步隨之。

香閣深處,果有一隅半開小窗,窗下設榻,軟墊錦褥俱是極雅,幾上銅爐香篆未滅,香菸如線,嫋嫋而升。

窗外正對一方小院,槐影交錯,數尾錦鯉於小池中遊曳,微光映水,生出幾分浮動之意。

她坐於榻邊,手中執一小盞清茶,指節微涼,神色卻如霜後山茶,表麵柔靜,花心卻已凍裂。

白笙坐於她斜對,雖不與她比肩,卻仍低聲溫言:“師妹若乏了,我吩咐掌櫃取些薄荷餅子與你解暑。這裡的點心,是從吉州運來的細糖青梅做底,食過不膩。”

蘭沅卿執盞淺啜,淡淡搖頭:“不必了,已有茶,便足矣。”

她語氣溫柔,卻疏離得恰到好處。

白笙靜了一瞬,目光微斂,卻也不惱,唇角帶笑道:“那便說說詩罷。

適才見閣中陳設,不覺憶起《文心雕龍》中言,‘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古人製香,亦如賦詩,求的是意趣生動,香外有情。”

說罷,便隨手拈起桌上一卷素軸,緩緩鋪開,道:“此乃《世說新語》舊拓,昨日偶得於古攤,有幾則舊典,師妹不妨一觀。”

蘭沅卿原本神思恍惚,聽到“世說”二字,才略略提起幾分精神。她垂眸望去,果見那素軸拓得極清,墨痕猶新,行間是“王子猷雪夜訪戴”一則,筆意灑然,風骨清奇。

白笙微笑道:“子猷性逸,其人亦如雪中孤鬆。吾嘗讀此事,每每念及,便覺世間尚有真趣,不必繫於利祿人情之間。”

蘭沅卿輕輕一笑,終於擡眸望他一眼:“子猷訪戴,興之所至,一意而行,雖未果,卻有韻致。”

她語聲極輕,卻回得極準。

白笙眼中露出幾分欣然,又道:“《世說》一書,多記魏晉名士軼事,師妹素解詩文,或許更喜其中風骨?”

蘭沅卿淡道:“我所學,不過家教所致,詩文禮儀,皆是應考之需,非真性之所安。”

白笙一怔,複笑:“你雖不以為誌,然談吐落筆之間,卻自有古意,勝過許多自負風雅之人。”

蘭沅卿搖頭一笑:“師兄過譽。”

說話間,她原本沉滯的神思稍解,眉間輕蹙也隱了幾分。

白笙見狀,便趁勢又講了數則清談舊事,或言嵇康不諧禮製,或談阮籍嘯詠山林,說得興起,眉目飛揚。

蘭沅卿雖不多言,卻也含笑頷首,一問一答,溫文如水。

窗外風動,枝影斜斜。倚窗高樓之上,一人正靜立簷下,負手而望。

覃淮著一襲玄衫,衣角微動,神色卻極靜。他目光穿過簷角垂櫻,落在那香閣窗邊的一抹人影上。

那女子素衣半倚,指執茶盞,眉間無喜無悲,唇邊卻含著淡淡一笑。

她聽著眼前少年之言,偶爾點頭,偶爾微言迴應。

那一雙眼本該隻有他的,如今卻泛起些極輕的漣漪,彷彿一池春水,竟為他人動了分寸。

覃淮低哼一聲,喉中帶啞,彷彿是未散的風沙卡在嗓子裡,沉悶得緊。聲音未落,身後傳來瓷盞輕響。

屋裡茶煙尚溫,茶凳上一人斜坐,年紀較覃淮略長些,約莫二十來歲。

她穿一身石青淺裳,鬢邊挽個斜髻,鬆鬆挽著支白玉簪,手腕上繫著一串細珠,叩在茶盞邊沿,咯咯輕響。

她模樣清俊,眼神懶懶的,唇角帶著點笑。

她笑吟吟地看著他,語調平常,“且瞧瞧,誰信誓旦旦的說什麼她會等你,眼下是什麼?”

“隻看著你連媳婦跟彆人跑了都不曉得。”

覃淮倏地轉身,麵色微沉,卻終未出聲,隻咬了咬牙。那女子瞧著他,毫不避讓,眼底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不願與她辯,許是自知無詞,語聲一頓,咬牙開口道:“……阿兄什麼時候到?”

那女子聳了聳肩,懶懶應道:“這時候,想來也快了。”

話音未落,風吹窗欞輕響,簷下陽光斜斜,照得覃淮鬢髮微亂。他靜站片刻,忽而又轉回身,步履緩慢,走至窗前。

香閣對麵,小窗半啟,簾影微動。素衣女子半倚軟榻,執盞輕笑,與那白衣少年低聲細語,眉眼之間竟見幾分融洽溫柔。

覃淮目光緊緊凝著那一幕,胸中氣息漸熱。他垂眸,指節微屈,薄唇緊抿,半晌不語。

許久,他低低咬了句:“好一杯茶,飲得儘興。”

語氣冷淡,帶著一分掩不住的酸意。

說罷,轉身走遠,袖風掠過香爐,火星微顫,正如他此刻心緒,不甘又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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