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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郎君逼瘋魔 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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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

入夜,京城街衢漸靜,簷下燈影稀疏,蘭府庭中卻仍燈火未歇。

蘭沅卿回得府來,便命人將方纔采買之物悉數取出,親自揀出一枚香囊,帛錦封口,銀線鑲邊,輕盈雅緻,遞至父親書房。

“這是今晨景文閣新製,孩兒以為還可入父親眼。”她低聲道。

蘭尚書方擱下筆,略一擡眸,目光落在那香囊上,點頭笑了笑:“這幾日氣鬱暑重,沉水蘭草正合時宜。”

他將香囊放於書案青瓷盂中,語聲未落,忽又喚道:“沅卿。”

蘭沅卿腳步微頓,轉身靜立。

蘭尚書擡手撫髯,目光深遠,語聲卻極輕:“鎮北侯府二公子,已蒙太子授封,如今,世襲正爵,承鎮北侯之名。”

蘭沅卿一怔,手指不自覺地攏緊了袖邊流蘇。

他竟知了。

自兒時分彆,她從未在父親跟前提過覃淮半字,哪怕七年相伴,亦從未與人言說。然此時此刻,父親隻一句話,便道破她心中最隱處。

她並未言語,隻是斂眸低垂,神色無瀾。

蘭尚書靜看她一瞬,終緩緩續道:“你自來聰慧,應也曉得,為父為何,必欲你與白笙多有往還。”

他言語不急,語調卻極緩極沉,彷彿在斟酌每一個字的分量:

“他心性端正,將來雖無大富貴,亦可保你一世周全。沅卿,嫁人一事,豈惟心悅便足?白笙雖非你所悅,然卻是你之良配。”

蘭沅卿靜靜聽著,神色未變。

蘭尚書輕輕一歎,複道:“鎮北侯府終究是勳貴世家,世襲軍權,又今番大勝而歸,兵鋒正銳。”

“太子妃出自世家,如今朝堂之上,舊貴新權隱成兩端。太子將來登基,他會如何看鎮北侯?會如何處他?”

他說至此處,語聲忽頓,未再說下去。

蘭沅卿聽至此處,眸色愈深,唇角卻緩緩勾起一線笑意,極淡極薄,宛若水麵霜痕,轉瞬即斂。她低著頭,長睫覆下眼底冷意,掩住一瞬心緒翻騰。

“……父親所慮,孩兒省得。”她輕聲開口,語調溫婉無波。

隻是那一字一語間,透出一縷極輕的涼薄。

她心中卻已冷笑。

她這父親說得極好,言辭句句中正平和,麵上關切,口中是“你之良配”“保你周全”,實則分明將她一生小心捧至刀刃之上,隻求蘭家立於風頭浪尖之下,毫無沾染,不惹風波。

他口中所言,不過是護他那一紙清名,一脈仕途。

白笙雖非權貴,卻出身寒門,不沾清流、不附權門,且與蘭府素有淵源,最是妥帖不過的聯姻之選。

他不過是怕她嫁了鎮北侯,便與舊貴扯上關係。

怕她嫁入清流,又沾了朝野黨爭。

左一步是火坑,右一步是深淵,唯有他鋪下的這條窄路,是他親手量好、裁好,隻許她一步不差地走過去。

蘭沅卿心裡譏誚,麵上卻靜如止水。

她緩緩擡眼,看著燈下那案前之人,隻見蘭尚書一身素褐常服,髮鬢整齊,案幾前堆了幾冊摺子,筆架上尚掛著半乾墨絲,清風拂動,微有搖曳。

他雙目微闔,神情從容,彷彿方纔那番話不過閒語家常,不值掛齒。

——可她心裡知得清楚,這蘭府,這蘭家,這“清貴世第”的招牌,於他,比什麼都重。

她垂眸微笑,聲音仍極和順:“父親心意,沅卿皆記在心裡。白師兄溫良仁厚,將來定可得一安穩處所。”

她在這蘭府中虛以委蛇,不過是為了覃淮回京之時,她能有個拿得出手的身份嫁給她。

可如今呢?

覃淮身邊有了妻女,她又在意這勞什子蘭家嫡女的身份有何用?

反正興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離開京城,離開蘭府,那她如今順一順她這位老父親的心意,不也為了少給自己惹點麻煩嗎?

蘭尚書點了點頭,似極滿意。隻道:“你能明理,為父便放心。”

蘭沅卿退身,緩步行出書房,門扉輕闔,燈光隨之一暗。

月華如水,廊前石階映出她一身素衣清影,步履極穩,彷彿心無滯礙。

隻是掌中袖邊流蘇,被她捏得皺起一線痕。

風過院落,槐影婆娑,她立在月下,麵上靜如白瓷,心中卻似陳甕舊釀,越沉越冷——

世人總說蘭尚書乃文壇巨儒,清譽冠朝,可她卻知,他不過是一個連女兒的婚姻都要親手權衡得失的仕途人。

而她,隻是他一局棋中最輕巧的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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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

京中微雨初霽,南風帶露,蘭府諸院卻早早便動了起來。

芷兒天不亮便起了身,親自去小廚房盯了早膳,又吩咐人將新製的禮服擡至內院,親自驗過一件一件。

今日是自家姑孃的及笄之禮,自然不得有一絲怠慢。

及笄禮,按禮,須正衣冠,束髻加笄,由正婦為之,行三加之儀,一加童年,二加少女,三加成人。其後賜字、拜賓,皆有定儀,不能錯一禮節。

蘭沅卿坐在淨室裡,由嬤嬤親手為她梳洗,芷兒則在旁鋪陳細物。她靜坐銅鏡前,素麵朝天,未施脂粉,唇色略淡,膚光如雪。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淺蘭地百蝶朝花紋褙子,下著湘水紋百褶裙,繫了赤綬與玉鈴囊,衣袂曳地,素淨中見貴氣。

髻未束成,芷兒手捧笄釵過來,小聲問:“姑娘,這枝纏枝蓮的金釵,可要今日用?”

蘭沅卿微一垂眸,指尖觸過那釵子,未答,隻低聲道:“你去問母親,看她怎麼說。”

芷兒應了一聲退下,蘭沅卿便又凝神望鏡,那鏡中人眉眼未改,可她心裡卻知,今朝之後,她便不再是昨日的沅卿。

她不願嫁,也未曾想及長禮,可這及笄一成,便是成人之始,成婚之始。

“小姐。”

芷兒回來時輕聲道,“夫人說,用那枝絨金纏枝蓮。三年前定下的,寓意也吉。”說著又笑,“還說姑娘小時候最愛它。”

“我小時候的心思,有誰還記得呢?”蘭沅卿輕聲道。

她明明最喜歡幽穀所生之蘭。

芷兒一怔,跪坐在她身後,替她理著鬢髮,卻忽覺眼眶酸澀。

待禮官至前廳起鼓通賓時,蘭府主屋中早已香霧氤氳。南苑諸花盛放,蘭花最盛,風來香動,馥鬱成雲。

賓客紛至,鄴國公府、中書舍人、太常卿、秘書監……

俱是朝中清貴之列,或為同僚,或為舊識,連太子府下也遣了副使持禮前來,道是“聽聞蘭府嫡女及笄,太子殿下特命送禮相賀”。

蘭尚書麵色不動,心下卻已有計較——太子之意,是對蘭府未嘗無倚。

賓席坐定時,白笙已落了上賓之位。

他今日穿的是一襲青衫素裾,腰佩細玉,麵如冠玉,立於席側,如一株修竹,含英未發。

蘭尚書幾番暗示,要他於賜字一節中代筆書名。此舉不合禮,卻是親厚之意,旁人一看,便知蘭府有意。

白笙麵色雖有遲疑,卻終是頷首。

“若她願,我便寫。”他淡聲道。

蘭尚書一笑瞭然,暗自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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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廳中賓客已然就位,隻候主角登場。

簷下鼓起,禮官唱辭——

“蘭氏嫡女沅卿,年滿十五,今行及笄之禮。”

簾開三分,一道娉婷人影自硃紅雕梁門下款款而出。

她一襲淺絳素衣,頭梳高髻,釵珥華然,步履從容。花鈿未施,鬢邊絨金纏枝蓮釵簪於發中,微光搖曳,如初春蘭影拂水。

她一出,滿堂皆靜。

白笙擡眼望去,隻覺心中彷彿也靜了。

忽而想起他們初見那年,他原本正在房中唸書,卻見師傅領著她回了府,那年她不過豆蔻年華,眉尖尚未長開,如今,卻已亭亭玉立。

——可她眉間,卻有一絲極淡極淡的冷。

禮儀既行,加笄三次,蘭夫人親手上釵,每一次都極緩極穩,似在細細度量她的眉眼手指,彷彿隻想將她一分一毫都定格住。

第三次釵上之後,禮官宣字:“以《禮記·內則》為訓,賜字——‘蘅之’。”

白笙起身,執筆書字,墨跡清逸,款款如雲,待他寫至“蘅”字時,忽有鼓聲外響。

禮官麵色一頓,眾人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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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正廳之外,傳鼓聲三響,簾幔微動。

門役高聲唱名:“鎮北侯——奉太子妃之命,賜蘭氏嫡女及笄之字。”

廳中霎時靜寂。

賓客群起,皆目光交錯,神色或驚或疑,低聲私語者更是層層響動。

“鎮北侯?”

“太子妃遣他前來?賜字之事,可是極私,怎生輪到他?”

人言如縷絲紛飛,然蘭沅卿隻覺頭頂風動,她擡眸看去,卻見一人踏階而入,身著絳紫玄裳,腰佩金蟾,肩覆玄鶻毛披,鬢角如墨,眼眸深沉若水。

他步履不急,神色從容,禮官前引而不敢高聲。

彼時他身後並無隨從,僅一人獨來,周身肅肅風寒,似連廊外未乾的雨痕,都為之一凝。

蘭沅卿胸口驟然一緊,那一瞬心跳幾乎停滯。

他怎麼來了?

他現在不是正應該夫妻和睦著,來摻和她的及笄禮做甚?她還想早些完事回房去算算樊樓今兒個送來的新冊子呢。

廳中一片嘩然,覃淮卻似未聞未見,行至堂中中央,未立於蘭尚書處,亦未向主位賓席稍作寒暄,隻自袖中取出一方金綾軟卷,長不過三寸,金鈕纏尾,極是素雅。

簾後蘭夫人眉心微蹙,芷兒正要趨前接禮,蘭沅卿卻擡手輕輕一攔,步前半步,低聲開口:

“謹謝太子妃恩澤。”

她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地屈膝行禮,神色無波,一字一句,緩緩吐出,恍若不識眼前之人。

覃淮垂眼看她,長睫輕覆,眼中神色深不可測。他遞卷時,指尖微微頓了頓,卻終是無聲。

蘭沅卿伸手去接時,動作極穩,指腹卻下意識地一偏,避了他指尖,僅以袖角掩掌接了那捲。

卷尚未穩,她便低頭後退一步,動作分寸不差,不急不緩。

眾賓眼中,便隻見蘭府嫡女持禮拜謝,禮數週全,風儀如蘭。可若有人細細看去,便見那一瞬她指尖青白,絨金流蘇被她握緊,已皺作一團。

明明是天家恩典,卻不知廳中怎的氣氛微滯,賓客目光遊移,皆不明意。

原是站在那處的鎮北侯和蘭家姑娘僵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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