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郎君逼瘋魔 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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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峙
覃淮本是滿腹戾氣，冷言逼語，隻為將她一寸寸地推到情緒的懸崖邊上，叫她不得不回頭、不得不看他一眼。
可就是那一眼。
她眼角微紅，眼波裡卻儘是冰涼與死心，那眸中含淚卻不肯落的模樣，如冷月映霜，寒入他骨髓。便似一盆雪水劈頭蓋臉潑下，將他周身的狂火悉數淬熄。
他再不敢看。
他本意是嚇她兩句，隻想叫她回憶起那年一起采蓮的水光天色，可這一眼，她竟真哭了。
一滴淚悄然墜落，自睫羽滑落腮邊，浸入領邊薄綢，泛出淺淺的一輪濕痕。
覃淮驟地怔住，心口忽然像被人重重一錘。
那聲音亦不知從何處起，似山中老鐘自耳畔轟然墜下，叫他手腳俱麻，魂魄飄忽。半晌，他竟連話也說不出了。
“沅沅……”
他嗓音低低，喚得極輕，喉間一澀，近乎哽咽。
他終究一步未再逼近，而是往後退了半步。
“你彆怕，”他長長地歎息一聲，語氣忽然軟得不像話，低低道，“我不過來。”
說罷，竟真的站定帳外，再未踏前一步。
蘭沅卿聽著他語調一變，神思一亂，眼淚更是無聲滾落。她死命咬唇，卻還是忍不住顫了一顫。
那頭的覃淮在沉默中，袖間一動，從懷中取出一物遞上前去。
乃是一方錦帕，原是極尋常不過的物什，繡得略顯稚嫩，一角是一朵小蘭，孤清自開，另一角卻繡著一彎水紋，似淮水初融。
帕上針腳已舊，色澤褪淡，早不複當年模樣，幾經洗滌，邊角微卷，卻仍疊得整整齊齊，被他捧在掌心，如捧琉璃。
“你先擦擦淚。”
蘭沅卿卻未接帕子，隻定定望著那塊錦帕，淚珠滾滾而下，一滴滴落在素被上，洇出暗痕。
她眼中之淚，本是悄然而落，至此卻如春水決堤，再無遮掩，哭聲雖不高，卻嗚咽斷續，愈發教人心折。
“嗚……你……”她雙唇顫動，哽咽間說不成句，隻將麵埋入掌心，肩頭一抖一抖，猶如枝頭風中初醒的寒蘭，淒麗動人。
覃淮登時怔在原地，那隻捧帕的手懸在半空，彷彿連如何落下都忘了。
他鮮少見她哭得這樣狠，哪怕幼時被他惹急了，也不過是紅著眼角，狠狠咬唇不語。可如今這般，竟似滿心委屈與惶惑一併傾瀉，不加掩飾，教他連呼吸都覺生疼。
“沅沅……你彆這樣……”他慌了，忙上前半步，卻又生生頓住，低聲道，“你莫哭，我在呢……”
他蹲下身來，帕子仍捏在掌心，急切欲伸手替她拭淚，終又不敢。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你要打要罵都隨你，隻彆哭成這樣。”
小姑娘身子弱，莫要又哭暈過去。
他的聲音已帶出幾分發顫，原本冷峻剛烈的少年將軍，此刻卻如那三年前的少年，手足無措，隻恨自己不是蘭沅卿手中之帕，可抹她眼中一點淚珠。
蘭沅卿埋首良久，忽而擡眼，聲息近乎呢喃：
“五月初五，你回京，我在樊樓望見你。”
“你懷裡抱著個娃娃，馬車上坐著個女郎。”
“你若能說清這件事，我便絕不多說一個字。”
覃淮神色微變，唇角動了動，卻終歸未發一言。
良久，才低低一聲：
“此事……你莫問。”
蘭沅卿眉心輕蹙，嗓音卻越發清明：“莫問？”
她盯著他，淚未乾，眼卻亮了。
“我隻問一句，那孩子與你……可有半分乾係？”
她語氣極輕，卻字字緩慢，一如拈刀在紙上割字，帶著薄薄血意。
覃淮垂眸，望著手中那塊早已褪色的錦帕，彷彿不忍去看她的眼。
半晌，他指間收緊半分，終是吐出一句：“此事與你無關，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到底涉及朝廷舊事，不是隻牽涉他一人一家。
太多人牽涉到裡麵，太多人的身家與之緊密相連，覃淮不敢拿所有人的前途去賭。
他不是不信蘭沅卿，而是覺得她冇必要知道。
她隻需要乖乖等著他來娶她便好。
蘭沅卿聽了，卻似笑了一聲，低得幾不可聞。
她點點頭，仿若了悟：“與你無關，與我也無關。”
她收住淚意，眼角仍紅，卻已無一絲柔意。神情冷清，聲音也冷：“那你來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肯說，卻要我信你。你讓我信你憑什麼？你是我什麼人？”
“你帶著女子與孩兒回京，叫我眼睜睜地看著，今夜又破窗而入，隻說與朝局有關——你倒是信我不會張揚，可你從頭到尾，可有一字一句信過我？”
她一句緊過一句，聲音卻不疾不徐，彷彿用儘了最後的剋製才未失態。
覃淮聽得額角青筋微跳，卻仍一言不發。他沉了片刻，嗓音啞得幾不可辨：“我不能說。”
“為何不能？”
“因為——”他倏然擡眼，目中波瀾驟起，“因為這是朝局大事，我不能告訴你——”
“那你來我房中又作甚？”
蘭沅卿冷笑，倏然掀被起身，素衣微敞，鬢髮亂落，眉眼之中卻無半分柔情。
“你不過拿我當舊物罷了，尋不到安心處了，便來這處尋我。”
她步步逼近，語氣卻靜：“覃淮，我不是你的舊物，也不是你心裡那個隨喚隨應的小姑娘了。”
“我早已不在你身邊三年，你不信我，信的卻是她，是他們。”
“那便好。你守著你的朝局與你的機密，彆來打擾我。”
說罷，她已重新回身坐下，拾起被角，將自己重新藏入帷中。
“你走罷。”
她淡淡道，彷彿已是與旁人說話，無一絲挽留。
覃淮動了動唇，似想開口，卻終是嚥了回去。
他終究什麼都冇說，隻站在帷外良久，低聲如呢喃：
“……我改日再來看你。”
“我從漠北帶了你喜的羊脂雪膏，原是你冬日手裂時用的。還有白果桂茶，你愛配小米糕一起食的。”
“……下迴帶來給你。”
帷內無聲，彷彿那人早已熟睡，或許未曾聽見。
覃淮望著那一角靜落的帷幔，終於一步步退後，掀窗而出。
月色如水，他衣袂翻飛而起，腳步卻沉如墜石，一步三分滯重。
屋內帷帳未動，風拂而過，掀起一縷鬢髮落在蘭沅卿麵側。
她仍坐著，睜眼不語，指尖死死拽著那一角錦帕，掌心儘濕。
其實從覃淮來的那一刻，她心裡就知道，他還念著她，也還想著她。
他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可見那一對母子多半不是他的妻兒。他說得不儘，她也知他有苦衷。
可她更知道，他並不信她。
她最信他，可他不信她。
這便是他們此刻最大的不同。
她隻有他了。
可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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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薄霧未散，蘭府東偏院內卻早已點起一爐沉香。室中紗窗半卷，窗紙微曦，書案上賬本攤開，硃筆一側擱著尚未抄完的《列女傳》，字跡娟秀，一如其人。
蘭沅卿素衣半褪外褂，袖口略寬，正伏案批閱昨日賬頁，神情沉靜，眉心卻隱有輕蹙，彷彿有事未釋。
芷兒捧著一盞杏仁酪輕步而入，見小姐神色凝著，遲疑片刻，才俯身小聲啟口：
“姑娘，前廳傳話，說兩日後太子殿下要在西宮設接風宴，為鎮北侯洗塵，諸家命婦官眷皆在邀列之中，您……也在請柬之內。”
蘭沅卿手中筆鋒未動，隻淡淡“嗯”了一聲，語氣聽不出喜怒，仍低頭批著那一行銀兩。
芷兒垂眼靜立片刻，見她毫無反應，似是終於忍不住，湊前半步，低聲問道：“姑娘……您昨夜冇歇好？”
蘭沅卿擡眼看了她一眼，眸色清寒，卻未作答，隻轉了筆尖，忽而問道：
“我叫你查的那件事，可有訊息了？”
芷兒一頓，忙搖頭：“尚未尋到確證，倒是——”她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蘭沅卿眉頭輕挑，嗓音仍極清極緩。
芷兒咬了咬唇，這才低聲道：“今兒個一大早，鎮北侯身邊的十三——就是從前二公……鎮北侯身前的那位侍衛，您還記得嗎？”
蘭沅卿點了點頭，眉梢未動：“記得。”
“他說，是侯爺讓他帶些東西來府中，本想親自送來……可不好送來蘭府，便將那幾樣東西寄放在樊樓，說日後姑娘有空時便去取。”
蘭沅卿未語，指尖仍翻著賬頁，似在思量。
芷兒低聲接道：“是些……果茶、點心、漠北帶回的小木馬，還有兩匣羊脂雪膏。”
話音一落，室中竟靜了一瞬。
蘭沅卿的手輕輕一頓，眼尾輕挑，唇角卻浮上一絲幾不可聞的冷笑。
“都扔了。”
芷兒一怔，瞪大眼：“扔……姑娘，那可是您最喜歡的羊脂膏，還有……”
蘭沅卿未言，隻是垂眸將手中硃筆拈起，又複緩緩擱回筆架，動作極輕，極穩。
指尖微頓，她似是思及什麼，眼神幽沉幾分，沉吟片刻，忽然道：
“罷了，彆扔。”
芷兒怔在原地，一時未明所以：“姑娘？”
蘭沅卿將袖攏了攏，語氣卻淡得出奇：“既是侯爺送的東西，便按規矩收了來，照原樣取回，放在我房中，誰動過，誰拆過，一件也不可少。”
那語聲裡聽似尋常，然細聽之下，竟有一種極細微的、潛藏在水底的涼意，裹著些說不明道不清的執拗。
芷兒眉頭微蹙，欲言又止，終還是低頭應道：“是，奴婢這就去吩咐人。”
她纔要轉身，蘭沅卿卻又喚住了她。
“芷兒。”
“奴婢在。”
“白師兄近日……可曾來過？”
芷兒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並未見過白公子上門。”
“聽管事說，白公子近來忙於春闈試務，整日在禮部與太學之間奔波，想是抽不出空來。”
蘭沅卿聞言，眼睫輕顫，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父親不是一向念著我與白師兄親厚，說他溫文爾雅、學識出眾，是再妥帖不過的人選？”
她說著，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過那窗前殘落的月影，一字一句如剪水寒冰：“今兒個天光甚好，我也乏了批賬，正好閒著無事。”
“我記得白師兄愛食蘭花糕，今兒我親自下廚，做一盤送去他處，也不枉父親一番心意。”
他既然尋到了樊樓、又尋到了蘭府，想必也在她身邊放了人，若是那個盯梢的看著她去給白笙送了吃食……
芷兒神色微怔，心頭竟泛起一絲不明的心慌，直覺不對，卻見蘭沅卿神情如常，甚至嘴角還噙著一抹極淺的笑。
“那……奴婢這就去吩咐小廚房預備材料？”
“去吧。”
蘭沅卿淡淡點頭，眉眼垂落時，那笑意卻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辨的冷靜。
門扇輕掩，芷兒退了出去。
她仍站於原地良久，素袖之下，指節慢慢握緊。
方纔那一瞬的冷笑，不過是斂於唇角的浮雲，真正的風雷，卻藏在心底最深處。
她心裡明白——
覃淮是記得她的，是還在意她的。他將那些糕點、羊脂膏送來，分明是還記得她冬日手裂的毛病，記得她夜裡胃寒，唯獨偏愛桂茶配糕。
可除此之外，他的心裡還有朝局，還有權勢，還有太子，甚至還有那個女郎和幼童……
這些人通通都排在她之前。
可她便不準。
她偏要覃淮心裡眼裡隻她一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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