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富二代嗎 霧中
霧中
尷尬之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兩人並排走著。這裡的市集不比洛京那樣琳琅滿目,自己種的農作物居多。叫賣吆喝、叮叮當當的,處處洋溢著濃鬱的生活氣息。
每個碰見他們的人臉上都掛著帶有感激的熱情。白豫被這些灼熱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看了眼裴幾卻發現他正享受其間。
“你看著也不像是喜歡這種……追捧的人。”白豫斟酌了一下用詞,話說出口卻甚至有點懷疑以他的臭屁性格或許真的很喜歡這種氛圍。
“畢竟不是追捧我啊。”裴幾笑嘻嘻地道,“感謝白豫嘛,我又不是。”
白豫無語。
身旁得意揚揚的人用口哨吹著輕快的調調。
“就這家吧。”裴幾又自然地抓著他手腕拐進了一家……成衣鋪。
白豫自己的衣服全都是一個款式,穿不了了就直接請人量好尺寸交給裁縫行,做好了再叫程小跑去取一趟便是。
這種成衣鋪少說有十年沒進去了。
“是白公子?歡迎歡迎!想看看什麼樣式的衣裳,小店各種時新的款式都有!”老闆娘迎了出來,笑容滿麵的。
“給他挑一件。”裴幾衝白豫擡了擡下巴,“要漂亮點的。”說完就自個兒去一旁摸布料翻衣架子了。
剩白豫一個人僵在原地接受大娘熱切的目光:“公子膚白若雪,貌比潘安,穿什麼都好看!店裡新到的一批顏色都鮮亮些,定襯你膚色的,公子挑挑有沒有入眼的?”
白豫終於找到自己不愛上街的原因了。小時候被陳泰安這麼當做洋娃娃打扮時就已經覺得很尷尬了,如今更是……
“要不就這件鵝黃色的?還是胭脂色?”老闆娘拿了好幾件衣裳在他身前比劃。
白豫求助似的往後看向裴幾。
卻發現這人正盯著他這邊,眉頭微皺,認真考慮。
“鵝黃色。”
“得嘞!公子要不要穿上試試合不合身?可以去裡間換。”
“去換上吧,你衣櫃裡那些衣服不是白色就是黑色,太無聊了。”裴幾擺了擺手。
白豫像個木偶,被他牽著繩子,一令一動。
出來時發現裴幾手上又拿了幾件。五顏六色的,倒是很符合他的氣質。
裴幾聽見動靜一回身,差點看呆住了。
“怎麼?”白豫有點彆扭,這種明亮豔麗引人注目的顏色簡直像是讓他光著身板在大街上晃。
“操。”裴幾笑了笑,“我就說暴殄天物吧。”
非常好看。
他那張死氣沉沉的臉在如此明麗色彩的映襯下都顯得鮮活了一些……尤其現在被人盯得侷促,臉頰和耳根都有些發紅。
可愛。
“合適合適,這件你就穿著吧。還有這幾件都要了。”
“不用這麼多吧……”
“用。”裴幾堅持,“總要穿些跟以前不一樣的嘛。”
“成!白公子,我們小店生意承蒙你照顧,就收三兩好啦!”老闆娘給這些衣服整整齊齊包好。
“客氣什麼,這料子我也略懂一點,三兩買一件還差不多。”裴幾很大手地掏了一錠銀子放在櫃台上。
“使不得使不得!這也太多了白公子!”老闆娘大驚失色道。
“沒事兒,老闆娘生意興隆啊。”裴幾朗聲笑著接過衣服,轉向白豫道,“我們走吧。”
白豫一言不發地跟上。
“怎麼沒家麵館呢……”裴幾叉腰伸著脖子左右張望,嘴裡嘀咕著。
“你沒吃飽?”白豫記得他吃得不少。
“你沒吃。”
“我沒什麼胃口。”
“什麼胃口不胃口的,不吃飯你要當神仙啊。”
“那我不想吃麵。”
“行吧,那看看有什麼,反正你多少得吃點。”
話是這麼說,但裴幾一出手就沒有“少”這一說。
幾乎看到的每家小店都要來點兒。最後手上滿滿當當的餅子果子,葷的素的,甜口鹹口都有,任君挑選。
最令人發指的是,在每個小攤兒結賬時,這家夥像是為了圖個方便,都直接放了碎銀子。
“你能不能稍微收斂點兒,財不外露。”白豫啃著一張被硬塞的當地特色餅皮。
“管呢,老子就是有錢,錢就是多的沒處使。”
白豫猜不到他到底多有錢,反正就算在陳泰安當家那會兒的鼎盛時期,也沒見誰花錢大手大腳得這麼狂。
看來這生意是真的做得很大啊。
白豫慢慢嚼著,甜到發膩,他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了。
“吃這個,這個好吃。”裴幾給他叉了一個炸得金黃金黃的葫蘆雞,又把他手中剩一半的餅接過來。
白豫細細品嘗了一下,雖然沒胃口,但手藝著實很不錯,於是他老老實實地把那一大塊雞肉吃完了。
一扭頭卻發現這人已經把他吃剩下的餅吃的七七八八了。
他愣了愣:“這……我吃過的。”
“你有潔癖我又沒有,”裴幾滿不在乎地拉長著聲音道,“浪費可恥——”
“你說得對。”白豫笑了笑。
“走,帶你去個地方。”裴幾看了眼天色,把剩下沒吃完的東西一丟,拉著人就跑了起來。
白豫:“浪費可恥。”
“你說得對~”
爽朗的笑聲穿破整條街,透過緊握著他手腕的肌膚從脈搏一直貫穿到他胸口,滾燙的,熱烈的。
百密一疏,謬之千裡的。
白豫心跳漏了一拍,於是眼神便沒從他的身後移開了。
裴幾帶他上了一座山。
“想不到你體力還不錯。”裴幾額頭覆了層薄薄的汗,微喘著氣道。
“想不到嗎?”
裴幾仔細想了想,確實,他沒有刻意隱瞞,隻是旁人太容易因為這張溫潤如玉的臉而忽視他的鋒芒。
白豫直起身對著眼前的景色看了會兒,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遠山如黛,頂上一顆美麗的鴨蛋,還是流心的。
“這山叫鬆霧山,日落的時候會遇上很濃的霧氣,但也會更漂亮。”裴幾抱起手臂眯了眯眼道。
上回來時就發現了。
白豫有些隱隱的期待,默不作聲地等著,像在等待一場盛大的祭典,虔誠如斯。
裴幾不動聲色往後撤了一小步,看著白豫的側臉。
直直的睫毛從側麵看更明顯了,眼睫下那雙無論何時都黯淡著、默然著的眼睛此刻卻無比認真和靈動。
金色的微光垂下來,甚至看得見他臉上的絨毛。落在耳邊的頭發被風吹起一瞬又落下,鬢邊的那顆痣若隱若現地,拉扯著他的思緒。
裴幾伸手。
“起霧了。”像是夢中被人突然叫醒,裴幾猛地縮回手,感覺喉嚨發緊,他清了清嗓子。
“嗯,日落就一眨眼的事。”他瞥了一眼那鴨蛋又收回視線──即便就是那一眨眼的功夫,也不想移開。他發現比世界上所有日落都漂亮的,是他的側臉。
尤其是他笑的時候,嘴角下方陷進去小小一星梨渦。
什麼時候笑起來有梨渦了?
裴幾盯著那凹陷使勁回憶。
隨後側臉變成正臉,笑意盈盈地看進他的眼睛:“你打算看到什麼時候?”
裴幾不知道他問的是落日還是彆的什麼。
他上手把白豫的臉掰回去,正色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專心點,一會兒就沒了。”
白豫嗬嗬笑了兩聲,笑得裴幾渾身刺撓,卻還是忍不住看向他微微上揚的嘴角。
一直到看不見太陽的本體,就連餘暉的光亮都隨著霧氣慢慢褪去,在山頭撒下一片清晰絢爛的漸變色。
“下山嗎?”白豫仍意猶未儘地望著遠方,隨口問道。
沒聽見身邊人的回答,白豫偏過頭看他,才聽他低聲道:“白豫,你是安全的。”
白豫怔愣。
“你彆怕,你是安全的。”裴幾又肯定地重複道。
你是安全的。這裡沒有人認識你,不用去想誰會對你做什麼,不用像過去的十多年那樣,對所有人都戒備森嚴。
他說完彆扭地摸了摸脖子:“……沒什麼,走吧。”
下山的路不好走,霧濛濛的,有些潮濕。
白豫發覺走在前麵的人抓著他手腕的大手收緊,還有意放慢了腳步,昏暗之中眼底不知不覺染了笑意。
“我看得見路。”
“還是慢點吧,要不磕了絆了我哪兒擔得起。”
“你是不是把我看太扁了?”
裴幾笑了兩聲:“扁是不扁,就有點兒太金貴了。”
白豫邊被拉著走,邊聽著不知什麼鳥的低鳴發呆,一直到耳邊漸漸清晰起來的人潮聲重新灌入耳朵,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他一下子被拉回到現實。
亡命之徒。
裴幾越是對他好,他越是覺得痛苦。不管是交換身份冒名頂替,還是前後打點安排一切,他本都可以不做,如今卻被他完全拖累。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為什麼幫我?”
裴幾疑惑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向前走著:“你又胡思亂想什麼呢?我們不是合作關係嗎?做生意講的就是個誠信,我幫你不是天經地義?”
“我現在沒有什麼跟你交換,以後也沒有。”
“不需要。”裴幾皺著眉道,“早都跟你說不需要了,你那些錢夠買我命了都。再說,幫你也是幫我自己。”
纔怪。自從有他相助,此事進展神速又一路順利,他有那麼多門路,腦子好使,又有膽識。自己就能輕易做得到的事,哪兒用的上彆人。
“你也該信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