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 第121章 歸鄉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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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風裹著熱浪氣息撲在臉上,我站在膠州灣財富中心公交車站上,望著來來往往的車流,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公文包的提手。
公交車牌標示還有十公裡就到卞家莊,公交車喇叭不斷地提示像倒計時,將三十多年前離家時的記憶一點點喚醒。
那時我攥著初中學畢業證離開了這裡,車窗外老孃佝僂的背影逐漸模糊,誰能想到兜兜轉轉,我竟以廠長的身份重新踏上這片土地。
公司安排的休息兩天過得漫長又恍惚。我躺在家裡,我翻來覆去看著手機裡侯剛發來的交接清單,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紗簾在牆上投下斑駁光影。
指尖劃過“卞家莊保溫材料廠”幾個字時,兒時幫爺爺燒火炕的畫麵突然閃現——那些用麥秸杆和玉米芯燃起的暖黃火焰,與清單裡“生物質顆粒生產線”的冰冷數據奇妙重疊。
15當公交車搖搖晃晃駛離市區時,陽光正好穿透玻璃灑在膝蓋上。車載廣播播放著膠州方言的新聞,熟悉又陌生的鄉音讓我鼻尖發酸。
沿著海爾路一路前行,車窗外的景色從高樓大廈逐漸變成低矮的磚瓦房,當“卞家莊車站到了”的公交站牌映入眼簾,我的手掌心滲出薄汗。
卞家莊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還在,枝椏間掛著褪色的紅布條,樹下坐著幾位曬太陽的老人,他們渾濁的目光隨著公交車緩緩移動,讓我想起小時候被爺爺拽著走親戚,全村人都要停下手裡的活計打量新來的孩子。
推開斑駁的柵欄大門,三十畝的廠區如同展開的長卷在眼前鋪陳。輕便的金屬門軸發出“吱呀”的呻吟,驚起牆角的麻雀,撲棱棱的振翅聲與遠處機器的轟鳴聲交織成獨特的廠區交響樂。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堆積如山的保溫管,銀白色的外管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彷彿是一片鋼鐵森林。
這些保溫管隨意地堆放在道路兩側,看似雜亂無章,卻自有一套工人們心照不宣的堆放邏輯——新生產的管子堆在外側,等待運輸的則往內側靠攏,如同年輪般層層疊疊。
指尖撫過管壁,粗糙的顆粒感透過指腹傳來,還帶著陽光炙烤後的餘溫。
沿著蜿蜒的生產路往裡走,腳下的碎石子“咯吱咯吱”地抗議著,揚起陣陣塵土。道路兩旁的保溫管如同忠誠的衛士,一路延伸至三個巨大的車間。
最左側的車間專門用於儲存生物質顆粒,尚未走近,便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混合著些許潮濕的氣息。車間大門敞開著,透過縫隙,可以看到整齊排列的麻袋,鼓鼓囊囊的,彷彿一個個等待檢閱的士兵。
麻袋上方懸掛著的防塵簾隨風輕輕擺動,像是在為顆粒們遮風擋塵。
中間的兩個車間雙跨相連,宛如一對並肩作戰的兄弟。右側車間內,烘乾木粉的烘乾爐正吞吐著熱浪,橙紅色的火焰在爐內歡快地跳躍,透過觀察窗,能看到木粉在傳送帶上翻滾、脫水,整個車間瀰漫著濃鬱的木頭焦香。
保溫管生產線則有條不紊地運轉著,機器的轟鳴聲中,工人們熟練地操作著設備,將一根根保溫管從模具中取出,檢查、打磨、包裝,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而流暢。
左側車間內,從木材市場拉回的木粉堆積成小山,淺棕色的粉末在燈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偶爾有工人推著小車穿梭其中,揚起一片“木粉霧”,在陽光的照射下,宛如一場金色的雪。
車間西頭的空場地,此刻也被充分利用起來,堆放著大量的木粉。地麵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防塵布,四周用沙袋壓實,防止木粉被風吹散。
場地邊緣,幾輛叉車整齊地停放著,像是待命的戰馬,隨時準備投入到緊張的運輸工作中。
廠區最後一排平房,是整個工廠的“心臟”。辦公室的窗戶透出明亮的燈光,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工作人員們忙碌的身影,鍵盤敲擊聲、電話交談聲、檔案翻閱聲交織在一起。
食堂裡飄出陣陣飯菜香,紅燒肉的濃鬱、青菜的清爽、米飯的香甜,混合成讓人垂涎欲滴的味道。維修室的門半掩著,裡麵擺放著各種工具和零件,機油的味道若有若無地飄散出來。
洗浴室的熱水正“嘩嘩”地流淌,蒸騰的水汽模糊了玻璃,為疲憊的工人們帶來片刻的放鬆。職工宿舍裡,偶爾傳來陣陣歡聲笑語,那是忙碌一天的工人們在分享生活的點滴。
站在廠區中央,看著眼前這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空氣中瀰漫的工業氣息與生活的煙火氣。這裡,即將成為我奮鬥的新戰場,每一處角落都蘊含著無限的可能。
一排辦公平房前的空地上,兩輛貨車正在裝卸保溫管,金屬碰撞聲和工人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我踩著碎石路往樓裡走,鞋底碾過小石子的沙沙聲混著瀝青路麵蒸騰的熱氣,恍惚間回到初中暑假幫家裡拉土的場景。
生產廠長迎出來時,我正盯著牆上“紅升熱力”的銅牌出神,銅麵倒映出我微微發福的臉龐,與記憶裡那個在煤堆裡打滾的少年重疊又分離。
“王廠長,孫廠長在會議室等您。”生活管理員小莊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卻讓我不自在地扯了扯領口。推開會議室門的瞬間,空調冷氣裹挾著茶香撲麵而來。
孫廠長從檔案堆裡抬起頭,他眼角的皺紋比視頻會議時更深,握手時掌心的老繭硌得我微微發疼。桌上攤著十幾本賬簿和檔案夾,最上麵壓著張泛黃的廠區平麵圖,邊角處用藍色圓珠筆密密麻麻記著標註。
“先從財務開始吧。”孫廠長遞來老花鏡,鏡片後的目光像掃描儀般掠過我的臉,“上個月剛進的生物質顆粒生產線有點小毛病,技術員老周最清楚,待會兒我帶你去車間。”
他翻開賬本的動作很輕,紙張摩擦聲卻在寂靜的會議室裡格外清晰,我盯著那些跳動的數字,耳邊卻響起母親納鞋底時麻繩穿過鞋底的嗤啦聲——當年她總說日子要精打細算,此刻賬本上的每一筆支出,都像是她用頂針在我心裡戳出的印記。
倉庫鑰匙交接時,金屬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孫廠長用手電筒照著貨架,光束掃過成排的保溫管,反射的光斑在牆壁上晃出細碎的光影。
“這批是發往咱公司工地上的,記得覈對質檢報告。”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裡迴盪,驚起梁上幾隻麻雀,撲棱棱的振翅聲驚得我後退半步。腳下踩到顆滾落的螺栓,清脆的撞擊聲讓我想起小時候在工廠廢料堆裡撿鐵釘換糖的時光。
走到生物質顆粒車間時,機器轟鳴聲震得胸腔發麻。熱浪裹著木屑的味道撲麵而來,細碎的粉塵在陽光下飛舞,像極了秋收時節打穀場揚起的穀糠。
技術員老周滿身木屑地迎上來,安全帽上沾著深色油漬,他指著正在運轉的粉碎機大喊:“王廠長您看,這個傳送帶最近總卡料!”
震耳欲聾的機械聲中,我努力分辨他的每句話,卻忍不住想起我在設備前工作的背影——那時我總說機器也有脾氣,要順著性子來。
中午時分,最後一份交接檔案簽完字。夕陽透過百葉窗在桌麵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孫廠長的影子被收得很短,幾乎要碰到茶幾上的茶碗。
“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他收拾公文包的動作很慢,彷彿在拖延某種告彆的儀式。我望著窗外逐漸熾熱的陽光,突然意識到明天開始,這片土地上的燈火通明,將有一部分要由我來守護。
走出辦公室時,“吃了中午飯再走吧”我客氣的送走孫廠長。回到辦公室,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在寂靜中迴響。
手機螢幕亮起,侯剛發來訊息:“乾得不錯,早點接手現場管理。”指尖懸在鍵盤上方許久,最終隻回了個“好”字。
陽光照在門前的一棵粗壯高大的楊樹上,斑駁的樹影隨風搖曳,恍惚間看見少年時的自己翻牆逃課,書包帶子刮過鐵絲的刺耳聲響,與此刻車間裡機器的嗡鳴漸漸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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