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 第139章 老孫的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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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剋星這個人,單從外表看就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四十五歲的年紀,本該是人生中沉穩乾練的階段,可他往那兒一站,任誰都會先被那一頭刺眼的白髮唬住——不是那種精心打理的時尚白,而是像被歲月和心事熬乾了養分,透著乾枯的灰,亂糟糟地貼在頭皮上,配上他一米六八、瘦得像根晾衣杆的身板。
初見時總讓人誤以為是年過六旬的老者,得湊近了看那眼角尚未完全鬆弛的紋路,才能勉強將他與“中年”二者聯絡起來。
但比起這副顯老的皮囊,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身改不掉的毛病。首當其衝的便是愛發牢騷,那股子怨氣彷彿是與生俱來的,藏在骨頭縫裡,稍一觸碰就往外冒。
工作上但凡多分配給他一丁點兒任務,哪怕隻是比彆人多整理一份檔案、多跑一趟腿,他那臉立馬就拉得老長,嘴角往下撇著,像是吞了黃連似的。
起初還隻是小聲嘟囔,抱怨“憑什麼又是我”“這活兒根本不該歸我管”,到後來索性連掩飾都懶得做,當著同事的麵就唉聲歎氣,把一肚子的不滿倒得滿地都是。
有時候正趕上飯點,大家端著飯盒湊在一起吃飯,他能一邊扒拉著米飯,一邊繼續唸叨,那股子怨氣連飯菜的香氣都蓋不住,硬生生把一頓熱乎飯攪得冇了滋味,久而久之,冇人願意跟他同桌吃飯,生怕被那股負能量纏上。
更讓人提防的是他愛打小報告的毛病,而且手法還格外“高明”。
平日裡在直屬領導麵前,他總愛說些上級的不是,一會兒抱怨“大領導根本不懂基層情況,瞎指揮”,一會兒又嘀咕“上麵製定的規矩太死板,根本冇法乾活”,那副“跟領導站在同一戰線、共同吐槽上級”的模樣,乍一看還真像那麼回事。
可轉過頭,他就會繞開直屬領導,偷偷摸摸地往上一級反映問題——有時候是添油加醋地說同事工作不認真,有時候是捕風捉影地彙報“直屬領導管理不力”,甚至連領導私下裡說的幾句無心之言,到了他嘴裡也能變了味,成了“消極怠工的證據”。
有一回,部門臨時接到一個緊急項目,需要大家加班加點趕進度,領導按工作量給每個人分了任務,孫剋星分到的活兒比彆人多了一小部分,當即就在辦公室裡唉聲歎氣,說自己“身體不好,經不起折騰”。
可當天晚上,上級主管就收到了他的訊息,說“直屬領導分配任務不公,故意刁難老員工,導致團隊氛圍緊張”。
事後領導查起這件事,才發現是他在背後搗鬼,氣得臉色發青,卻又抓不到他明確“撒謊”的把柄——畢竟他說的“分配不均”是事實,隻是刻意放大了“刁難”的成分。
經此一事,單位裡的人算是徹底看清了他的真麵目。從那以後,但凡有什麼重要的事,大家都下意識地瞞著他。
開會時隻要他在場,關鍵資訊能少說就少說;私下裡討論工作安排,看見他過來就得立馬岔開話題,轉而聊天氣、聊家常;就連部門裡的一些小道訊息,也都繞著他走。
不是怕他知道了會抱怨,而是怕他斷章取義,添油加醋地捅到上麵去,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久而久之,孫剋星在單位裡幾乎成了“透明人”,大家表麵上跟他維持著客氣,實則心裡早把他歸到了“小人”的行列,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背後搗鼓,惹一身腥。
如今的他,每天頂著一頭白髮在車間裡,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活好,能及時完成交給他的任務,這是他最大的特長。
依舊會因為一點小事發牢騷,依舊在冇人注意的角落擺弄著手機,不知道又在給誰發著什麼訊息。
隻是身邊的人早已練就了“自動遮蔽”的本領,對他的抱怨充耳不聞,對他的存在視而不見,彷彿他隻是辦公室裡一件礙事的擺設,除了讓人提防,再無其他意義。
老陳當上顆粒班長後,廠裡的空氣像是被過濾過一般,往日裡那種若有若無的躁動悄然消散。
清晨七點,車間裡準時響起機器啟動的低鳴,不再有誰磨磨蹭蹭地踩著考勤點進廠,也聽不到休息室裡此起彼伏的抱怨聲。
陽光透過佈滿灰塵的玻璃窗,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瀰漫著聚乙烯顆粒特有的淡淡塑膠味,混雜著老陳每天提前燒好的白開水的清冽氣息,構成了一種安穩踏實的味道。
這種安穩,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漣漪層層擴散,連最容易出狀況的老孫,也像是被這股平靜的力量馴服了。
老孫是沂水人,一口帶著山根土氣的方言,在廠裡辨識度極高。他剛來的時候,還是個四十出頭的漢子,黑瘦黑瘦的,肩上總搭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
那時候廠裡還在加工煤球,楊書記帶著他們一群人,在廠區角落搭了個簡易工棚,整天和黑黢黢的煤粉打交道。
據說楊書記第一次注意到老孫,是在一個飄著細雨的清晨。那天楊書記提前到廠,遠遠就看見工棚裡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走近了才發現,老孫正蹲在地上,用手一點點撿拾散落的煤粉。
他的手指早已被染成了墨黑色,連指甲縫裡都嵌滿了煤渣,可他毫不在意,隻是專注地把那些碎末攏到一起,倒進旁邊的料鬥裡。
“這點碎的也能壓成煤球,扔了可惜。“他抬頭看見書記,咧開嘴笑了笑,露出兩排被煤粉熏得有些發黃的牙齒。
那時候的煤場,是個能把人變成“黑人“的地方。遠遠望去,整個工棚都籠罩在一層灰濛濛的霧氣裡,那是煤粉在空氣中揚起的塵埃。
走進其中,鼻子裡立刻會被嗆得發癢,忍不住要咳嗽幾聲,眼睛也會被熏得直流淚。
皮膚接觸到那些煤粉,會有一種粗糙的磨砂感,彷彿連毛孔都被堵住了。
耳邊是粉碎機轟鳴的巨響,說話必須扯著嗓子喊,不然根本聽不見。
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老孫總能把自己負責的區域打理得井井有條,他的工具永遠擺放得整整齊齊,壓出來的煤球大小均勻,棱角分明,像是一件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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