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 第42章 孃的牽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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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穿上草綠色軍裝奔赴遠方那日,晨霧還冇散儘,他軍裝上的銅鈕釦在熹微晨光裡一閃一閃,像撒在麥田裡的碎星。
娘站在村口老槐樹下,灰白頭髮被風吹得淩亂,她攥著五哥的帆布挎包帶,直到軍綠色的背影融進山坳裡,還踮著腳朝那條塵土飛揚的土路張望。
此後,家裡的日子便跟著郵政車的鈴鐺聲走。每當郵差老李頭推著綠漆斑駁的自行車停在院門前,叮鈴
——
那清脆的聲響就像撒進平靜湖麵的石子,驚得娘手裡的活計
“啪嗒”
落地。
她總要用圍裙反覆擦乾淨手,才顫巍巍接過牛皮紙信封,指尖摩挲著凸起的郵戳,鼻尖湊近信紙,貪婪地嗅著油墨與陌生城市的氣息:“是五兒的信!快,快給娘念!”
煤油燈下,我的身音在信紙上遊走。娘佝僂著背,歪著頭,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信紙,像在看五哥年輕英挺的模樣。
當聽到
“隊列考覈全連上的紅領章還燦爛。
那年深秋,五哥帶著五嫂回家成親。拖拉機突突的轟鳴聲撕破小山村的寧靜,車廂裡的紅綢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五嫂裹著棗紅色圍巾跳下車,髮梢沾著細碎的雪花,臉頰凍得通紅,眼睛卻像藏著兩汪清泉。娘迎上去時,五嫂脆生生喊出的那聲
“娘”,驚飛了樹梢的麻雀,也讓娘愣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顫抖著雙手把五嫂冰涼的手捂在懷裡。
婚宴擺在堂屋,八仙桌拚得滿滿噹噹。木蒸籠騰起的白霧裡,飄著紅燒肉的濃香、醃蘿蔔的酸甜。
兄弟姊妹把湊好的喜錢塞進五嫂手裡,她慌亂地後退,繡花鞋在青磚地上蹭出細碎聲響:“使不得,使不得!”
娘卻執意把錢塞進她掌心,佈滿老繭的手輕輕拍著:“入鄉隨俗,這是我們當地的習慣。
咱莊稼人冇啥講究,就盼著你們小兩口和和美美。”
五嫂低頭時,我看見她睫毛上閃著細碎的光,像落在窗欞上的雪。
夜色漸深,煤油燈的光暈裡,五哥五嫂依偎著翻看相冊。娘坐在門檻上,望著漫天星鬥,嘴裡唸叨著:“五兒長大了,五兒有自己的家了。”
風掠過晾曬的紅蓋頭,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把這句話輕輕揉進了月光裡。
小姐一個人扛起承包地裡的活計,烈日當空時,她的汗水滴落在黃土地上,摔成八瓣。娘看著她被曬得黝黑的臉龐、磨出老繭的雙手,心疼地說:“妮兒,彆太累著,有啥活讓兄弟們幫襯著。”
小姐總是笑著搖頭:“娘,我能行,您就彆操心了。”
可娘怎麼能不操心呢?每個孩子都是她的心頭肉,她恨不得把所有的苦都替孩子們受了。
我在城裡乾臨時工的日子,就像無根的浮萍,在各個車間裡漂泊。
每次回家,娘都會把家裡攢的雞蛋、臘肉拿出來,變著法兒給我做好吃的:“兒啊,在外麵乾活累,多吃點補補。”
她一邊看著我狼吞虎嚥,一邊絮絮叨叨地叮囑:“乾活彆太拚命,注意安全。”
而九弟,是我們家唯一還在校園裡汲取知識的幼苗,承載著全家人的希望。娘對他的學習格外上心,每次九弟放學回家,她都會問:“今天學了啥?有冇有不懂的?”
哪怕自己大字不識一個,也要想儘辦法給九弟創造好的學習條件。
灶膛裡的柴火劈啪作響,橘色火苗映著娘新添白髮的鬢角。她往銅煙鍋裡填了一把麥秸草,”鍋頭“
吸了一口,吐出的菸圈在暖黃的煤油燈下慢悠悠打轉。
望著八仙桌上還空著的三個座位,她佈滿老繭的手無意識摩挲著桌角的裂痕,嘴角卻噙著抹欣慰的笑:“五兒成家後,這心裡頭的石頭算是落了一半。”
小姐正就著燈光繡嫁衣,銀針穿梭間,絲線摩擦的沙沙聲混著孃的絮叨:“等你們幾個都有了著落,我就是閉眼也能踏實了。”
九弟蹲在門檻剝玉米,玉米粒簌簌落進竹筐,娘轉身往他棉襖兜裡塞了個烤紅薯,粗糙掌心的溫度,裹著焦香,熨帖了整個寒冬。
時光悄然流轉,轉眼到了一九八四年。命運終於眷顧了我,經過無數個日夜的努力,我與廠子簽訂了合同,成為了一名合同製工人。
當我把這個訊息告訴娘時,她枯瘦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久違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寒冬裡的一抹暖陽,驅散了些許家中的陰霾。
她顫抖著雙手接過合同,反覆摩挲著上麵的字跡,嘴裡不停地唸叨:“好啊,好啊,我兒有出息了。”
然而,笑容背後,依然藏著深深的憂慮。
孃的目光越過我,望向遠方,她深知,隻要還有孩子在農村,她的心就始終懸著,無法真正安定下來。這一紙合同,承載著我的努力,更承載著全家人的希望,它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新生活的大門。
回想起初入工廠的日子,像是跌進了滾燙的熔爐。我被分配到鍋爐車間,這裡是工廠的心臟,煙燻火燎的熱浪撲麵而來,彷彿置身於火焰山。
老師傅們總說年輕人要
“熬得住才能立得穩”,這句話成了我前行的動力。為了儘快掌握鍋爐技術,我把鋪蓋搬進了車間值班室。深夜的廠房依然轟鳴,機器的運轉聲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交響曲。
我就著昏暗的鎢絲燈,在沾滿煤黑的筆記本上反覆描摹鍋爐圖紙。那黑色的煤漬,像是我奮鬥的印記,記錄著每一個挑燈夜戰的時刻。
最難忘那個暴風雪的夜晚,寒風呼嘯,如同一頭凶猛的野獸在咆哮。廠區給水係統突發故障,蒸汽鍋爐麵臨停爐危機。
我頂著嚴寒衝向車間,風雪打在臉上,像無數根細小的針在紮。和工友們用火烤著水管,霧水濺濕了棉衣,寒意滲入骨髓。
但我們冇有退縮,心中隻有一個信念:一定要保證鍋爐的正常運行!當管道終於暢通,鍋爐重新發出穩定的轟鳴聲時,我彷彿聽到了勝利的號角。
第二天,廠長知道後拍著我濕透的肩膀說:“這小子有種!”
那一刻,霧水混著淚水滑進嘴角,鹹澀裡竟嚐出了一絲回甘,那是努力後的欣慰,是戰勝困難的喜悅。
轉正考覈的三個月裡,我像擰緊的發條般運轉。白天跟著技術骨乾學習維修工藝,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我都牢記在心,如同海綿吸水般汲取著知識。
晚上就泡在圖書館啃《板金材料學》,那些晦澀難懂的專業術語,在我眼中卻像是神秘的寶藏,等待我去挖掘。有次為了搶修引風機,我在車間連續奮戰三十六個小時。
餓了就啃兩口冷饅頭,那乾硬的饅頭在口中嚼著,卻覺得格外香甜,因為它是我充饑的能量;困了用涼水衝把臉,刺骨的涼意瞬間驅散了睡意,讓我重新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當引風機順利運轉時,朝陽正透過車間的氣窗,在我的工裝上鍍了層金邊。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彷彿站在了世界的巔峰,所有的疲憊都煙消雲散,心中充滿了成就感。
歲月流轉,可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會想起娘在煤油燈下忙碌的身影,想起她為我們奔波操勞的點點滴滴。她的愛,如同涓涓細流,滋潤著我們的心田;她的牽掛,如同溫暖的陽光,照亮我們前行的道路。
而那些虧欠,也成了我們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記憶,時刻提醒著我們,要好好孝順這位偉大的母親,因為在她心裡,我們永遠都是那個需要她操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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