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 第50章 歲月變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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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大時我才發現墳頭果然光潔如新,冇有半片燒紙的灰燼,也尋不見香燭插過的痕跡。
記憶裡大侄女出嫁那年,二哥攥著皺巴巴的紅包在村口站了半宿,小侄女發燒時他揹著跑了十裡山路找赤腳醫生。
可如今墳前的野草比往年更瘋長,彷彿要把那些過往的溫度都絞碎在泥裡。
我從竹籃裡取出疊好的紙錢,火苗在雨簾裡掙紮著舔舐紙麵,灰燼混著泥水滲進墳土,像極了二哥當年咳出的血沫。
清明的雨絲像細密的銀針,斜斜地紮進二哥墳前新培的黃土。我蹲下身,將兩束野菊花輕輕放在墳頭,花瓣上的水珠滾落,混著泥土洇出深色的痕跡,像未乾的淚痕。
風掠過荒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恍惚間又聽見二哥爽朗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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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葡萄成熟,他抱著小倩,托著小芳的屁股,讓兩個孩子夠最高處的紫葡萄,孩子們的歡鬨聲驚飛了滿樹麻雀,連蟬鳴都變得輕快。
可轉頭望去,唯有空蕩蕩的田埂在雨霧中若隱若現。
自從二嫂改嫁,那扇貼著褪色喜字的鐵門便永遠對王家上了鎖。去年除夕,我特意包了小芳最愛的三鮮餃子,冒著風雪趕到她們新家樓下。
單元樓道裡飄著彆家的年夜飯香,唯有她們家門口寂靜得像座孤島。
我攥著凍僵的手指敲門,思緒卻不受控地飄回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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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在世時,每到過年,他定要親自掌勺燉紅燒肉,油星子濺在臉上也不躲,還笑著說
“香得很,值了”。
小倩總踮腳偷嘗鍋裡的湯汁,被燙得直吐舌頭,小芳則在一旁幫母親擺碗筷,全家的笑聲能掀翻屋頂。
“是小六叔,給你們送餃子”
我的聲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裡,門後再無迴應。
記憶裡,二哥總說
“孩子的嘴不能虧”,自己卻穿著補丁摞補丁的工裝,在火車站扛著百斤煤袋。他常把發皺的糖紙疊成小船,哄哭鬨的小倩開心;會在夏夜搖著蒲扇,給寫作業的小芳趕蚊子,自己卻被叮得滿身包。
可如今,我站在同樣寒冷的冬夜,卻隻能聽見門內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像一道無形的屏障。
村口的老槐樹依舊年年開花,卻再不見小芳踮腳摘槐花、小倩追著蝴蝶跑的身影。偶爾在集市上遠遠望見她們,兩個孩子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低著頭匆匆走過。
小倩原本靈動的眼睛蒙著灰翳,小芳的羊角辮換成了規矩的馬尾,曾經清脆的
“小叔”
聲,如今隔著茫茫人海,再也傳不到耳邊。
這讓我想起二哥臨終前,用最後一絲力氣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下
“照顧孩子”,墨跡被淚水暈染,卻比山還重。
二哥用血汗蓋起的磚瓦房早已換了主人,新砌的院牆割斷了往昔的炊煙。
我站在斷牆殘垣前,拾起半塊沾著青苔的瓦片,恍惚看見當年二哥和我頂著烈日砌牆的模樣。他總把重活往自己身上攬,說
“你唸書手嫩,彆磨破了”。
如今物是人非,唯有牆角那株野葡萄藤還倔強地生長著,結出酸澀的果實,在風中搖晃,像極了被命運捉弄的人生,也像二哥未竟的牽掛,永遠懸在歲月的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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