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倒鬥日記 第2章 返鄉
-我叫張天牛,出生在北方的一個小山村裡。
聽接生婆說,我出生時攥著臍帶不撒手,哭聲震得房梁上的灰直往下掉。
我爹當時正蹲在門檻上卷旱菸,聽到聲響趕緊跑過來,給我取名時一拍大腿說:"這小子生猛得像頭牛犢子似的,就叫天牛吧!"
今年我十八歲,冇有念高中,初中畢業就跟著包工頭去縣城建築工地扛水泥,每次回家都能從解放鞋裡倒出半碗沙土。
娘總說我長得像爹,濃眉大眼高鼻梁,可我連他的照片都冇見過,隻聽說他在我三歲的時侯進山盜墓,再也冇能出來。
今年還是跟往年一樣,過完年就坐車來到縣城建築工地扛水泥;但是跟往年不一樣的是,縣城的工地在三月份中旬突然停工了。
這天,我扛完最後一包水泥,坐在磚堆上擦汗,褲腿捲到膝蓋處散熱,解放鞋邊堆著三四個煙盒——這是工友小王攢了半個月的"戰利品",他總說集記十張煙標能換包新的"大前門"。
"天牛,喝口?"小王甩來一瓶冰鎮汽水,汽水罐上的水珠砸在胳膊上顯得有些冰涼。
小王是隔壁磚廠村的,大名叫王富貴,總說自已名字土得能砸死牛,偏偏生了副瘦竹竿一樣的L格,安全帽戴在頭上像頂歪掉的燈籠。
他蹲在我旁邊,褲子膝蓋處磨得發亮,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秋褲:"聽說開發商捲了錢跑廣東了,也不知偉哥能不能扛住。"
我擰開瓶蓋,氣泡水"滋"地冒上來,灌了一口道:"偉哥去年幫張大爺墊過醫藥費,不會坑咱。"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發虛——工地上的攪拌機還欠著三個月的租賃費,食堂的李嬸也在唸叨菜錢冇結。
遠處傳來包工頭李偉的吼聲,他叉著腰站在攪拌機旁,穿著一件藏青色夾克,褲腳還沾著未乾的水泥漿。
此刻手裡正拿著擴音喇叭吼道:"都他媽彆磨嘰了,過來結工資!"二十多個工友嘩啦啦圍過去,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攪拌機的鐵鏽味和汗臭味。
"都安靜點!"李偉用袖口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眼睛在曬黑的臉上眯成兩條縫。
他拍了拍手裡的花名冊,雙下巴跟著抖動:"開發商跑路了,工程先停一個月,但咱的工資一分不少——老子砸鍋賣鐵也不會欠你們的!"
他掏出計算器,在上麵撥弄了幾下:"鄧小勇,請假一天,290塊!"
蹲在第一排的鄧小勇站起來——這貨總喜歡把腰帶係在肚臍眼上,露出黝黑的肚皮:"偉哥仗義!"
他接過信封時,袖口處露出半截紋身,是個歪歪扭扭的骷髏頭,聽說是在縣城小作坊花20塊錢紋的。
"莊強,295!"李偉敲了敲桌子:"你上週在攪拌機偷懶,扣5塊。"
莊強撓了撓後腦勺,稀疏的頭髮粘在腦門上:"偉哥,我娘住院……"
"少來這套!"李偉扔過去個信封:"扣的錢給你娘買紅糖,彆在工地上耍滑頭。"
莊強是李偉通村的,瘦高個,總穿著件洗得快褪色的中山裝。接錢時腰彎得像張弓:"謝謝偉哥!"
輪到我時,李偉突然笑了,鋼筆尖在花名冊上點了點:"張天牛,300塊,外加50塊獎金——扛水泥比攪拌機還快,牛犢子似的!"
我接過信封,指尖觸到裡麵硬邦邦的紙幣:"謝偉哥。"
摸了摸磨出老繭的手掌,想起上週暴雨沖垮卸料平台,是我扛著三袋水泥在泥濘裡跑了二十趟,肩膀上的血泡結了痂又磨破。
領完錢,小王拍著我肩膀往工棚走:"你小子,天生神力啊。我扛兩袋就腿軟,你能扛三袋——是不是跟你爹學的?"
我手一抖,信封差點掉在地上。爹的事在村裡是忌諱,都說他進山盜墓,冇能出來,折在了墓裡。
"彆胡說。"我踢開腳邊的碎石:"我爹是獵人,跟倒鬥不沾邊。"
出工棚時,夕陽把腳手架的影子拉得老長。
李偉正在往桑塔納後備箱塞工具,車身被曬得發烏,後備箱蓋合不嚴,用鐵絲纏著塊"出入平安"的紅布。
看見我拎著蛇皮袋路過,按了按車喇叭:"上車,順路捎你!你娘見你坐大巴回去,又該罵我苛待工人了。"
盛情難卻,我爬進副駕駛,後座的莊強正在啃饅頭,碎屑掉在真皮座椅上。
李偉發動車子,發動機"突突"響著碾過工地的碎石路:"回村後彆亂跑,後山最近鬨野豬,上個月咬斷了老李家的玉米杆。"
山路顛得人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桑塔納的減震器早壞了,過坑時,整個車身都得跳起半尺多高。
莊強靠著車門打盹,嘴裡嘟囔著"化肥、豬崽";李偉叼著煙,菸頭明滅間說起當年和我爹一起下礦的事:"你爹那股子狠勁,方圓百裡冇見過第二個。可惜了……"
他突然閉嘴,猛踩油門,車燈照亮路邊的墓碑,那青苔在石頭上長得歪歪扭扭,看起來跟個人臉似的。
再睜開眼時,天邊隻剩最後一絲霞光。
村口的老槐樹像一把大傘,磨盤邊上坐著幾個納鞋底的婦女,瞧見桑塔納過來,都直起腰來瞅。
我拎著個蛇皮袋下了車,袋子底兒的搪瓷缸子碰得叮噹響:"偉哥,莊哥,謝了!"
李偉擺了擺手,車子拐過彎道的時侯,車屁股後麵冒的黑煙嗆得人直咳嗽。
來到家門外的小院。我朝裡麵看去——土胚房的木門冇關嚴,門板上貼著掉色成白色的符紙,上麵畫著八卦圖——那是娘找村口神婆求來的,說能鎮住山裡的孤魂野鬼。
推門進去,來到“外屋地。”
灶膛裡的火舌正在舔著鐵鍋,玉米麪糊的香味跟柴火味混在一起,直往鼻子裡鑽。
"天牛?"娘從灶台後探出頭,透過火光我看見她鬢角的白髮,圍裙上還沾著麪粉。
"咋回來了?工地上不忙?"
她擦著手過來,指尖的老繭蹭過我手背,看見我手裡的蛇皮袋,臉色微變:"是不是讓人給辭了?你說你,脾氣彆太倔……"
"冇有娘,工程檢修,歇一個月。"
我把信封塞進她手裡,冇敢提停工的事。
"偉哥說讓我們養精蓄銳。"
娘摸著信封上的摺痕,突然紅了眼眶:"你才十八歲,該在學堂裡讀書的……"
"讀啥書,我就愛扛水泥。"
我掀開鍋蓋,鍋裡的玉米麪糊騰起熱氣。
"娘,再加把掛麪,我餓著呢。"
吃麪時,娘總把碗底的雞蛋往我碗裡撥。油燈在風裡晃盪,照見她手上的凍瘡——那是冬天賣糖葫蘆時凍的。
她說起村裡的張大爺摔斷了腿,李嬸家的母豬下了崽,卻冇提爹的事。有些話像灶底的炭渣,埋在灰燼裡也許更安全。
夜裡躺在土炕上,就聽見房頂的木梁傳來老鼠跑動的聲音。娘在隔壁屋翻來覆去,草蓆與炕蓆摩擦的聲音像春蠶在啃樹葉。
我盯著窗紙外的月亮,手摸向脖子上的玉吊墜——那是爹留下的,用紅繩繫著,上麵雕刻著雲雷紋。
娘說這是"護魂符",能避開山裡的臟東西。
半夜,村西邊李嬸家的狗突然狂吠,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森冷,就跟有啥東西正順著山路爬進村子裡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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