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倒鬥日記 第3章 苟大誌
-次日清晨,公雞打鳴時我打著嗬欠爬起來,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灶台上留著張字條,孃的字寫得歪七扭八的——"天牛,娘去鎮上賣糖葫蘆了,鍋裡有餃子,土灶裡煨著烤紅薯。"
掀開鍋蓋,六個白菜豬肉餃在醋碟旁排著隊,餃子皮薄得能看見裡麵的餡——這是娘過年才捨得讓的。
烤紅薯在灶灰裡煨得金黃,剝開皮,那甜香混著土腥氣直往外冒。
我坐在窗台下啃著紅薯,瞅著陽光把遠處的山梁都照亮了。
那山叫"鷹嘴崖",聽人說我爹當年就是從那裡進山的,完了就再也冇回來過。
村裡的老頭兒老太太都說,崖下的溶洞裡藏著老粽子,專啃盜墓人的骨頭。
"牛子!"窗外突然傳來野雞哨聲,我掀開蘆葦簾子,看見苟大誌正蹲在門前的歪脖子槐樹上。
這小子瘦得像根麻桿,後腦勺留著一撮山羊鬍,村裡人都叫他"猴子"。
他手裡拿著串糖葫蘆,正笑嘻嘻的看著我。
這讓我想起五年級那會兒,他偷摘王麻子家柑子時被追得記街跑,褲襠裂開露出裡麵的紅褲衩。
猴子邊跑邊喊:"牛子接著!"扔過來的柑子砸中王麻子的茶壺。
兩人躲在麥秸垛裡分贓,柑子酸得齜牙咧嘴卻硬說甜。
"你小子蹲在那乾啥?"我扔過去個烤紅薯,他伸手接住時露出手腕上的青銅鐲子——那銅鏽不均勻得像是用漿糊抹的,花紋邊緣還帶著毛刺。
"又去舊貨市場淘破爛了?"我嗤笑一聲:"這鐲子銅綠都冇沁進去,鎮上王瞎子地攤上十塊錢能買仨。"
猴子撓了撓褲襠嘿嘿笑:"牛子你懂個球!這可是上個月在亂葬崗挖出來的,墳頭還插著半截棺材釘呢!"
他擼起袖子要展示,卻帶出股酸腐的土腥味,那味直往人鼻子裡鑽。
“昨夜我夢見個白鬍子老頭說……"
我走過去揪住他耳朵:"上次夢見財神爺,結果你挖到個夜壺!"他掙紮時露出後頸的抓痕,說是被王麻子家的大鵝啄的。
猴子被我嗆得直翻白眼,突然從褲兜裡摸出兩顆皺巴巴的喜糖:"牛子你看這是啥!蘇寧明天出閣,我從村長家廚房偷的!"
“我拿著喜糖的手微微發抖。”
蘇寧是村長家的閨女,紮著兩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去年冬天在供銷社撞見我光腳搬化肥,偷偷塞給我一雙棉襪。
此刻糖紙上的鴛鴦戲水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想起之前她爹在村口啐的那口痰:"呸!窮鬼也配惦記我家閨女?"
"去!"我抄起牆角的鐵鍬:"順便給她帶件賀禮!"
嗩呐聲震得人耳膜發疼。我蹲在柴火垛後麵,看著蘇寧穿著紅棉襖被塞進大紅轎子。
她頭上的紅頭蓋滑落半邊,露出眼角的淚痣——那是去年幫我娘賣糖葫蘆時,被二流子撞翻糖鍋燙的。
猴子突然壓低聲音道:"聽說新郎是縣化肥廠廠長的兒子,彩禮拉了三卡車化肥呢!"
"新郎官給喜錢咯!"就聽司儀在那兒喊。
我摸出貼身戴著的玉吊墜,這是爹留給我的唯一遺物,繩結上纏著的紅綢帶還沾著新鮮的硃砂。
陽光一照,吊墜上的花紋影就投在青石板上。
突然有人踹了我後腰一腳:"哪來的叫花子?"
我抬頭看見村長腆著啤酒肚站在麵前,他身後跟著幾個戴金鍊子的混混。吊墜"哐當"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幾片。
我認得這幾個混混,去年他們砸了孃的糖葫蘆攤,為首的混混叫李三炮,說我們占了村東頭的風水寶地。
"窮鬼也配送彩禮?"混混頭子一腳踩在吊墜碎片上:"你爹早死在盜墓洞裡了,你娘賣糖葫蘆的錢夠買棺材板不?"
我紅了眼,剛握緊拳頭準備衝上去,就聽見村口傳來驚呼。娘挑著糖葫蘆擔子踉蹌跑來,竹筐裡的山楂滾落在地。
"天牛快跑!"孃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們說你爹的屍首在陰山殿……"
話冇說完,她被混混推倒在石磨盤上,糖葫蘆簽子紮進掌心的瞬間,我聽見骨頭碎裂的脆響。
那些帶著糖漿的竹簽子,嘩啦啦的灑了一地,她手心裡的血順著簽子"吧嗒吧嗒"往下滴,全滴在青石板上了。
猴子突然打了個寒顫:"陰山殿?那不是王麻子說他爺爺被活埋的地方?"
我抄起鐵鍬就要衝上去拚命,被猴子攔住:"牛子,你犯什麼渾,他們人多勢眾,先撤!"
我最後瞪了幾人一眼,扶著娘起身,連忙讓村口的老李帶我們去鎮上醫院。
鎮上醫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人鼻腔發疼。我捏著扛水泥掙來的鈔票,看著吊瓶裡的藥水一滴一滴落進孃的血管。
她纏著繃帶的手突然抓住我,指甲縫裡還殘留著糖葫蘆的糖渣:"天牛,答應娘……"
"我答應!"我忍著眼淚打斷她的話:"我答應不去找他們算賬,我過幾天就去縣城打工。"
娘點頭時,我看著她兩鬢的銀絲紅了眼眶。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肩膀,身後猴子用袖子蹭了蹭鼻尖,從棉襖內袋掏出個皺巴巴的饅頭。
饅頭被擠壓得變了形,表皮裂開的縫隙裡露出冷硬的麥麩,活像我中學時寫不出作文揉成團的草稿紙。
他突然把饅頭砸向我胸口:"少廢話!出來說。"
猴子蹲在消防栓上,懷裡抱著個滲血的油紙包,褲腰上還彆著半塊發黴的烙餅——這小子總把偷來的乾糧藏褲襠裡。
"老子今兒在後山亂葬崗挖到寶貝了,帶你發大財!"他拿起油膩的油紙包在懷裡晃了晃,散發出一股土腥味。
"猴子,你該不會又挖到王瞎子的夜壺了吧?"我皺眉看著他,手指上沾著冇弄掉的水泥渣,在褲子上蹭了蹭。
走廊的日光燈管嗡嗡直響,暗灰色的燈光打在他頭頂。
去年他從亂葬崗撿回來個釉麵剝落的陶罐,非說是什麼老古董,結果被王瞎子舉著擀麪杖追到村口堰塘,罐裡還蹦出隻活蹦亂跳的癩蛤蟆。
猴子"嗖"地一下就竄下來了,腳上解放鞋接觸瓷磚,劃出一聲刺耳的吱嘎聲:"日你哥!這次絕對是真貨!"
接著一掀開油皮,露出半拉帶血槽的青銅玩意,三個腳兒上還沾著新鮮的不明液L。
那青銅帶著股腥鏽味,混著一股爛土的氣味直往人鼻子裡鑽,把窗台上一隻綠頭蒼蠅都驚飛了。
我愣了下,這玩意看著怎麼這麼像電視裡《尋寶》節目裡的青銅爵?
"瞧見冇?"他用袖子隨便擦了擦那爵身,上麵那些怪花紋上麵,似乎還帶著已經乾涸的血跡。
"就亂葬崗子上那第七個墳頭,棺材板上還刻著字呢,寫著‘陰山殿司工’!"
我盯著爵足上黏稠的液L細看,那玩意在月光下透著奇怪的熒光。
去年臘月跟包工頭去省城工地乾活,路過古玩市場時見過類似的物件。
攤主說,真正商周時期的青銅器,得用舌頭舔舔看——真貨會有股子甜腥味,就像嘴裡含著帶鐵鏽味的血。
我伸出舌頭試著舔了舔爵身,正細細品味著。病房裡突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猴子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嗖"一下就竄到樓道裡去了,懷裡的青銅爵磕在消防栓上,發出一聲低沉的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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