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全是臥龍鳳雛 第504章 淩晨三點沒人說話
演出結束後的第三天,404寢室的氣氛凝重如鉛。
窗簾緊閉,隻留一盞台燈的光暈,照亮了趙子軒緊繃的側臉。
他將手機固定在支架上,鏡頭正對著他身後牆上貼著的一幅巨大書法作品——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
他深吸一口氣,點開了直播軟體。
為了這一刻,他已經準備了整整兩天。
他將張野在醫院病床上用微弱但堅定的聲音朗讀的片段,與橋洞下那些渴望知識的眼睛,甚至還有軍訓時自己出糗的順拐畫麵,精心剪輯成了一段充滿自嘲與真誠的前導片。
他相信,真實的力量足以穿透一切偽飾。
“萬人共讀《少年中國說》”線上活動,他給這場直播起了個響亮的名字。
他期待著,那些曾被他們點燃過一絲火苗的人,會再次聚集。
直播開始的瞬間,前導片如約播放。
張野沙啞的聲音響起,彈幕寥寥無幾。
但隨著橋洞讀書會的畫麵切入,觀看人數開始以一種不自然的速率瘋狂攀升。
一千,一萬,十萬,五十萬……數字像失控的野馬,在螢幕左上角狂奔。
趙子軒的心跳隨之加速,血液衝上頭頂。
然而,當他將目光投向滾動的彈幕時,一股寒意從脊背竄起。
“正能量滿滿,為新時代點讚!”
“主播好樣的,支援主流價值觀!”
“說得太好了,這纔是我們需要的精神食糧。”
“少年強則國強,感謝官方推薦的好直播!”
滿屏的讚美,整齊劃一,像複製貼上出的軍隊,密集得看不到任何縫隙。
沒有疑問,沒有討論,甚至沒有一個錯彆字。
它們完美、標準,卻毫無生氣。
趙子軒感覺自己像一個站在巨大玻璃牆前的默劇演員,無論他如何聲嘶力竭,牆的另一邊都隻反射出他自己的影子,並配上早已設定好的掌聲。
三個小時,觀看人數突破百萬,彈幕重新整理的速度快到模糊。
趙子軒的期待被這片虛假的海洋徹底淹沒。
他試圖在其中尋找哪怕一條真實的回應,一個熟悉的id,一句發自肺腑的感言,但什麼都沒有。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和一百萬人交流,而是對著一台設定好程式的龐大機器,進行一場滑稽的獨白。
“404寢室還是收手吧,彆再帶節奏了,害人害己。”
一條與其他“正能量”略有不同的彈幕一閃而過,像一根毒針,精準地刺入他最脆弱的地方。
它同樣是冰冷的,卻帶著一絲偽裝成“好意”的威脅。
趙子軒盯著螢幕,那跳動的百萬數字像一個巨大的嘲諷。
他的手指開始無法控製地顫抖,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猛地伸出手,沒有說任何結束語,甚至沒有和任何人告彆,狠狠地按下了“結束直播”的按鈕。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他一言不發,起身拉開陽台的門走了出去,任憑晚風灌入悶熱的寢室。
黑暗中,一點猩紅的火光亮起,煙霧在他沉默的剪影旁嫋嫋升起。
寢室裡,林楓的麵色同樣陰沉。
他沒有去安慰趙子軒,因為他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
他隻是麵無表情地敲擊著鍵盤,翻看著直播的後台資料。
那一百多萬的觀眾,像一群幽靈,來得快,散得也快。
他點開使用者分析,一個驚人的資料彈了出來——87%的觀眾賬號,註冊時間不足兩周。
他繼續深挖,將這些賬號的ip地址進行地理位置視覺化分析,一張密集的紅點圖出現在螢幕上,那些紅點,精準地集中在幾個街道社羣服務中心的地址周圍。
一瞬間,許多線索串聯起來。
林楓的腦海裡閃過前幾天一個叫小芳妹的粉絲發來的私信截圖,上麵是她和同學的聊天記錄,她在吐槽班級輔導員強製要求她們每晚去指定的直播間,刷滿二十條正能量評論,否則就會影響綜測分數。
緊接著,他又調出了張野從特殊渠道傳來的那份“市民文明督導團”基層組織架構圖。
社羣服務中心、新註冊的賬號、強製刷的評論、輿論引導的組織……真相的拚圖,以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在他麵前完整地拚接起來。
這不是一場自發的擁護,而是一場由上至下、組織嚴密的“輿情淨化行動”。
他們不是沒有觀眾,而是真實的觀眾被這些虛假的“幽靈”擠走了,他們的聲音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就被海嘯般的偽聲所覆蓋。
林楓關掉資料圖,轉頭看向陽台上那個孤單的背影,輕聲說,彷彿在對自己,也對趙子軒說:“我們不是沒人聽,是聲音被替換了。”
許久,趙子軒掐滅了煙頭,走回寢室。
他眼中的頹敗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偏執的冷靜。
“既然他們用喧囂掩蓋沉默,那我們就讓所有人聽見沉默。”他看著林楓,一字一句地說,“我們搞一個‘靜音直播’,連續七天,每天選一個時間段,隻播放我們這座城市淩晨最真實的聲音。沒有解說,沒有字幕,不加任何引導。我倒想看看,還會不會有人,願意聽。”
林楓看著他,沒有反對。
在趙子軒提出這個瘋狂想法的瞬間,他的大腦已經在高速運轉。
他點點頭,手指重新在鍵盤上飛舞起來,螢幕上瞬間被密密麻麻的程式碼覆蓋。
他要趕在下一次直播前,寫一個“彈幕語義過濾器”。
這個程式的核心邏輯,就是識彆並剝離那些機器刷評的固定話術、高度重複的句式,以及來自同一ip段在短時間內批量傳送的特征。
它就像一個篩子,要從泥沙俱下的資訊洪流中,篩出那些可能藏著真金的顆粒。
在程式碼的最後,林楓敲下了一行注釋:如果世界假裝聽見了,那我們就先學會聽懂沉默。
靜音直播的第一天,畫麵是淩晨四點的蔬菜批發市場。
鏡頭固定在一個高處,俯瞰著整個忙碌的場景。
送菜的三輪車碾過濕漉漉地麵的“唰唰”聲,菜販們壓低聲音的吆喝聲,搬運工粗重的喘息聲,還有遠處環衛工的掃帚劃過水泥地的摩擦聲,一切都清晰可聞。
直播間裡,那些“正能量”彈幕如期而至,彷彿一群敬業的演員,對著空無一人的舞台賣力表演。
但在林楓的電腦後台,那個被命名為“篩子”的程式,正悄無聲息地工作著。
幾分鐘後,第一批被過濾後的真實留言浮現出來。
“我媽就是掃大街的,她今早五點就出門了,沒想到在這裡聽見了她的聲音。”
“我爸爸是小區的夜班保安,他總說我看的直播沒用,他從來沒看過,但我知道他現在就在某個角落裡巡邏。”
“我想把這個直播轉發到家庭群,但我爸的低保上個月剛被社羣警告過,我不敢。”
這些留言稀疏、膽怯,像黑暗中微弱的火星。
林楓迅速將這幾條留言匯出,加密後發給了張野,隻附上了一句話:“火種沒滅,隻是藏得更深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直播的場景從菜市場換到清晨的公交總站,從深夜的醫院急診室門口,到黎明前的地鐵隧道工地。
表麵的彈幕依舊是那片虛假繁榮的海洋,但過濾器後台撈出的真實留言,卻在一天天增多。
第七天淩晨,直播進入了最後的十分鐘。
趙子軒靠在椅子上,連日的緊繃讓他幾乎要睡著。
林楓也準備在倒計時結束後就關閉整個係統。
七天的實驗,他們收集到了寶貴的東西,但似乎也僅限於此。
突然,一陣尖銳的電子警報聲從林楓的耳機裡響起!
是過濾器發出的高危警報!
林楓猛地坐直,隻見後台資料流像瀑布一樣重新整理——大量從未被標記過的陌生賬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湧入直播間!
更重要的是,過濾器並未將它們判定為垃圾資訊!
他立刻切回前端直播畫麵,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那片堅不可摧的“正能量”彈幕牆,被撕開了一道道口子。
一些斷續、笨拙、卻無比真實的文字頑強地擠了進來。
“我聽到了。”
“我不是機器。”
“這裡能說話嗎?”
“救救我們。”
“我也想說真話,我受夠了。”
彈幕的洪流彷彿決堤,越來越多真實的id和話語衝刷著螢幕。
而最讓林楓感到震撼的,是其中一條彈幕,它竟然附帶了語音轉文字的功能外掛,那段由機器轉換的文字顯得有些生硬,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
“你們播的聲音……是我媽掃地鐵站的腳步聲,我聽出來了……我媽她……”
林楓猛地抬頭,看向主螢幕上的觀看人數曲線。
那條曲線以一個詭異的角度陡然上揚,但增長的來源並非來自官方的直播平台,而是通過後台顯示的三十多個獨立的校園網節點和社羣讀書會自發建立的接力轉播。
像一條條地下水脈,彙入了他們的直播間。
他喉結滾動,低聲對幾乎驚呆的趙子軒說:“他們不是沉默,是終於找到了開關。”
直播在喧囂中結束。
趙子軒看著林楓後台那份不斷增長的、被過濾出來的真實彈幕列表,雙手緊緊攥成了拳。
螢幕上,過濾器的計數最終停在了一個數字上:387。
三百八十七條來自深淵的回響。
趙子軒的目光死死地鎖住那個數字,又逐行看過去,每一條留言背後,都彷彿站著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忽然意識到,這七天的直播,他們捕獲到的,遠不止是聲音。
這些文字,這些破碎的句子,它們本身就是一種證據,一種比任何呐喊都更響亮的控訴。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瘋狂地生根、發芽。他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