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全是臥龍鳳雛 第538章 誰在給沉默標價
那個標題,如同一塊沉重的墓碑,壓在林楓的心頭。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點開了那個名為《青年思想引導工程·特殊貢獻者補償清單》的pdf檔案。
螢幕上,冰冷的宋體字像一排排訓練有素的士兵,整齊,卻毫無生氣。
沒有熱情洋溢的表彰,隻有冷靜到殘酷的交易明細。
小雨——那個在鏡頭前哭訴自己如何走出抑鬱,感謝社羣關懷的女孩。
補償清單上寫著:廉租房優先分配權,每月800元心理健康補貼。
大劉——那個在工傷後一度絕望,最終“幡然醒悟”,成為殘疾人勵誌典型的中年男人。
補償清單:殘疾補助金上浮100%,子女入學綠色通道資格。
阿濤——那個在“青年心聲”論壇上慷慨激昂,痛斥網路負能量的大學生。
補償清單:三年免費人才公寓使用權,社羣後備乾部保送培訓名額。
每一項補償的末尾,都跟著一行小字,像一個甩不掉的影子:“備注:需配合完成至少3次正麵宣傳任務。”
林楓的目光死死鎖住“配合”兩個字。
這個詞在此刻顯得如此刺眼,彷彿在無聲地嘲笑著“引導”、“關懷”這些溫情脈脈的詞彙。
他想起雲盤裡那些被剪掉的片段,那些人在鏡頭外小心翼翼地問“這樣說可以嗎”,那些被修飾過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原來,每一次“發自肺腑”的感謝,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對著空無一人的機房輕聲說:“原來痛苦也能積分兌換。”這聲音在伺服器嗡嗡的低鳴中,顯得異常清晰,也異常寒冷。
同一時間,市宣傳部的辦公室裡,煙霧繚繞。
老鄭掐滅了第三根煙,再一次按下了視訊的回放鍵。
螢幕上,阿濤在座談會上激動地搶過話筒,聲音洪亮地講述著自己如何擺脫迷茫,擁抱正能量。
這是他們近期最成功的宣傳案例之一,視訊已經被多家主流媒體轉發。
但老鄭的注意力卻不在阿濤的臉上,而在音訊軌道的一處微弱波動上。
他戴上耳機,將音量調到最大,反複播放那個瞬間。
在掌聲與鏡頭的切換間隙,一個幾乎被淹沒的、帶著哭腔的嘟囔聲鑽入他的耳朵。
“……我媽還在吃藥……”
這聲音極輕,像蚊子哼,卻如同一根鋼針,狠狠刺進老鄭的耳膜。
他猛地摘下耳機,心臟狂跳。
他立刻調出內部係統,找到了阿濤的完整檔案。
家庭情況一欄清清楚楚地寫著:母親,王秀蘭,五年前因基層醫院醫療事故導致下肢癱瘓,長期需要藥物維持。
老鄭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他繼續往下翻,看到了三份被駁回的醫療事故救助申請,理由千篇一律:“證據不足,無法認定責任主體。”而最後一次駁回的簽批人,正是他自己。
時間,三年前。
他甚至能回想起當時自己大筆一揮的樣子,大概還覺得這種“老大難”的案子不能輕易開口子,以免後患無窮。
直到阿濤簽約成為“青年心聲”的重點宣傳物件後,第四份申請才被“特事特辦”,迅速通過。
“砰!”
老鄭猛地合上了檔案夾,巨大的聲響在空蕩的辦公室裡回蕩。
他看著自己三年前龍飛鳳舞的簽名,感覺那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恥辱的烙印。
那個年輕人搶過話筒時聲嘶力竭的模樣,與檔案裡那句“我媽還在吃藥”重疊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無比荒謬又無比真實的畫麵。
他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是在幫助那些陷入困境的年輕人,給他們希望。
可現在他明白了,他們不是在幫人,他們是在篩選“聽話”的受難者,然後用一點殘羹冷炙,教會他們如何用最寶貴的尊嚴,去換取生存必需的麵包。
夜色漸深,城郊一座廢棄的紅色電話亭旁,兩個身影在昏暗的路燈下交彙。
“你來了。”趙子軒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警惕。
阿濤點點頭,他穿著一件帶帽衫,帽子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他比視訊裡看起來要瘦削得多,眼神裡滿是疲憊與不安。
趙子軒沒有多餘的廢話,從口袋裡遞過去一張薄薄的卡片,看起來像一張普通的手機儲存卡,但卡麵上有幾個微小的、不規則的凸起。
“這是‘迴音卡’,”趙子...軒解釋道,“一個朋友用盲文轉譯程式做的。插進手機,會自動執行一段加密音訊。”
阿濤接過卡,冰涼的觸感讓他指尖一縮。
他摩挲著卡片上那些微小的凸點,像是握著一枚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抬起頭,聲音沙啞地問:“趙哥,如果……如果我不演了,我媽的藥怎麼辦?”
這個問題像一塊巨石,沉沉地壓在兩人之間的空氣裡。
趙子軒也沉默了。
他無法輕易地給出一個“我幫你解決”的承諾,因為他知道,那隻會讓他變成另一個發放“補償”的人。
片刻之後,他從另一個口袋裡拿出一張折疊的紙,遞給阿濤。
“你看看這個。”
阿濤疑惑地展開,那是一份手寫的名單,上麵有十七個名字。
他的目光掃過,發現了幾個熟悉的名字,都是和他一樣,在各種宣傳中“痛改前非”的“典型”。
“這上麵的人,情況都和你類似。”趙子軒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們正在建一個‘互助回聲網’。在這個網裡,沒人需要感謝誰的恩賜,我們隻需要相信彼此。你的問題,也是大家的問題。一個人倒下,所有人一起扶。我們不再是一個個被明碼標價的商品,我們是一個整體。”
阿濤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盯著那份名單,又看看手裡的“迴音卡”,那張卡片彷彿有了重量,開始發燙。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孤軍奮戰,在良心和現實的夾縫中苟延殘喘。
而現在,趙子軒告訴他,有一群人和他站在一起。
“那我繼續說,”阿濤終於開口,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但這一次,不是為了換一套公寓,是為了換一條活路。為我們所有人,換一條能說真話也能活下去的路。”
趙子軒重重地點了點頭,眼裡閃過一絲光芒。
幾乎在同一時刻,小薇姐正低著頭,站在紀律監察室的領導麵前。
氣氛壓抑得像凝固的水泥。
“是你匯出的‘0404’檔案?”對方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
“是。”小薇姐平靜地承認。
“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會給整個青年思想引導工程帶來多大的風險?會讓多少人過去的心血付諸東流?”領導的語氣嚴厲起來,帶著明顯的怒意。
小薇姐緩緩抬起頭,她的眼睛有些紅,但目光清澈而無畏。
“領導,那你們知道,逼著一個人反複說出他自己都不信的假話,會給‘信任’這兩個字帶來多大的風險嗎?”
一句話,讓整個房間陷入了死寂。
最終,處理結果當場宣佈:即刻停職,接受進一步調查。
小薇姐交出了自己的工牌和辦公室鑰匙,轉身離開。
沒有人看到,在走出大樓的瞬間,她趁著夜色,快步走到停車場,將一張小小的u盤,塞進了老孫那輛老舊巡邏車的雨刷器下麵。
u盤上貼著一張標簽,字跡娟秀而急促:“給趙子軒——他們開始清檔案了。”
淩晨兩點,趙子軒的電腦螢幕上,亮起了u盤裡的內容。
那是一段新的視訊,畫麵搖晃,顯然是偷拍的。
視訊裡,老鄭在一場內部會議上發言,他的聲音低沉而疲憊,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燃燒自己。
“……我們以為自己給的是希望,但實際上,我們打造的是一副副精緻的枷鎖。當一個人必須用出賣自己的真實感受來換取生存資源時,那所謂的‘真話’本身,就成了高高在上的施捨……”
視訊的最後,老鄭拿起一份檔案,標題赫然是《關於引導趙子軒同誌“悔過”的宣傳方案》,在所有與會者震驚的目光中,他將那份方案,一頁一頁,撕得粉碎。
趙子軒關掉視訊,將它轉發給了仍在資料海洋裡奮戰的林楓。
他對著通訊器,輕聲說了一句:“林楓,原來最痛的不是被收買,是連拒絕被收買的權利,都被他們當成了一種需要感恩的恩賜。”
電腦另一端,林楓盯著螢幕上老鄭撕碎檔案的定格畫麵,沉默了許久。
資料、程式碼、冰冷的清單在他腦海中盤旋,最終彙聚成一個清晰的念頭。
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說得對。他們用虛假的希望換走了我們的尊嚴,現在,該讓他們也聽聽,什麼叫‘免費的真話’了。”
趙子軒立刻明白了林楓的意思。“你想怎麼做?”
林楓的指尖在鍵盤上飛速敲擊,一行行程式碼如流光般閃過。
他將“迴音檔案”裡所有被剪輯的原始片段、那份觸目驚心的補償清單pdf、以及老鄭在會議上自白的視訊,全部打包整合進一個獨立的程式。
“我們不需要再通過他們的渠道發聲,”林楓的聲音冷靜而有力,“我們自己,就能成為風暴的中心。”
他完成了最後一行程式碼的編寫,一個簡潔的啟動界麵彈出,上麵隻有一個按鈕。
他的手指懸停在回車鍵上方,看向趙子軒發來的加密資訊:“時機?”
趙子軒抬頭望向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彷彿整個城市都在屏息等待。
他回複了兩個字:“現在。”
林楓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那個鍵。
那一夜,無數被壓抑、被修剪、被定價的聲音,在一個看不見的網路中被喚醒。
它們不再是孤單的碎片,而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引導著,開始朝著同一個方向彙聚,準備在這座沉睡的城市心臟,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