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虛擬戀人” 第40章 36.防人之心不可無
36防人之心不可無
溫照原在街邊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看看時間,已經是六點四十五。
這家酒廊開在江濱市最高的大樓頂層,在大樓旁邊,是蠻有名氣的酒吧一條街,裡麵清吧、夜店都有,不過現在基本還沒到夜生活開始的時間,來來往往的人不多,附近的本地特色連鎖飯店倒是摩肩接踵,擁擠不堪。
溫照原有點納悶,給餘行郡發訊息,問他到哪兒了,沒有收到回複,就決定自己先上樓去。
這大樓實在太高,坐電梯去頂樓都要好久,溫照原還有點惴惴不安,到了83層,一眼看見酒廊低調又不失奢華的大門,想再等一下餘行郡,握著手機在外麵逡巡了兩個來回。
又等了幾分鐘,終於等到一條訊息,餘行郡跟他說:
“有急事絆住了,到點兒你先進去談,有幾個原則,拿不準的條件先不要答應,讓簽什麼合同也不要當場簽,我這邊結束馬上坐地鐵過來,一切等我到了再說,能做到吧?”
“好的。”溫照原回複。
這時候,門口還有兩個穿晚禮服的美女在換著角度自拍,側後方站了個男人,用手機對著她們也在拍照,乍一瞧,感覺三個人好像是熟人,但溫照原進門時多看了幾眼,見那男人拍完照,拿著手機去給美女們看,女生回頭詫異地瞄他一眼,沒有搭理,似乎並不認得的樣子。
那男人長得高,黑,胖,不是可愛的圓乎乎的胖,而是多少帶點凶相,穿的還是顏色飽和度極高的潮牌,臉上倒是笑著的,但和頂著個豬頭也沒什麼區彆,往人旁邊一站,難免叫人害怕。
女生們見他來搭話,都不想理,往另一邊躲,他卻窮追不捨,還非要和人家合照,溫照原走進了酒廊大門,又折返回來,拍拍男人的肩:
“你好,”他說,“她們不想跟你合照,”
豬頭男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多管閒事,扭頭一看是個瘦瘦的小帥哥,很輕蔑地嗤笑一聲:
“哎呦,我說哪兒來的小孩兒啊,上一邊玩兒切,去去去去去——”發出難聽的驅雞趕鴨的聲音。
“她們不想跟你合照,還有,你剛剛未經同意拍了她們的照片,請你現在刪掉。”溫照原絲毫不怵,挺直了背,跟幾乎有兩個他那麼寬的豬頭男對峙。
他平時性格溫吞,是因為看得開,覺得人生中大部分事情都很無所謂,但一遇到有失公平正義的事情,尤其是欺淩弱小的惡事,也不失挺身而出的勇氣。
他暫時吸引了男人的火力,兩個女生暫時得以脫身,去店裡找了安保人員過來。
能在江濱市中心開這種店的老闆,一定也是當地有點勢力的人物,見穿製服的人來了,豬頭男不敢再橫,隻是深深地看了溫照原一眼,好像要記住他的臉似的,給予一個飽含威懾力的恐嚇。
溫照原沒有給他眼神,直接進了大門,對前台的侍應生說了卡座號,侍應生恭恭敬敬彎著腰,把他往區領。
這家酒廊的最低消費標準很高,裡麵觥籌交錯的男男女女,有談生意的商務人士,有喜歡清幽環境過來小坐的有錢人,也有單純為了出片精心打扮來拍照的網紅明星。整體空間裡的人看起來不是很多,卡座的私密性又強,昏暗的基礎照明、錯落有致的隔斷屏風,遮擋來人視線,僅餘時而浮現的衣香鬢影,在幽深的幽深處閃動。
溫照原跟著侍應生,亦步亦趨,生怕跟丟,不知道走了多久,纔到了區,又轉過幾個彎,侍應生在一個半開放的包廂門口止步了,示意:就是這裡。
溫照原進門,一個穿襯衫,戴黑框眼鏡的男人立刻迎上來,好像是在此恭候已久,殷切地伸出手來握。
是吳總的助理何曉偉,一個看上去就很正規的男人,穿著也正規,言談也正規,他把溫照原引進來,介紹沙發上的男人:“這就是我們吳總。”
吳總也站起來,與溫照原握手,讓他不要拘束,隨便坐,放輕鬆。
這包廂位於酒吧的最西端,有整整一麵是落地窗,沙發正對著窗,可以俯瞰江濱市市區的夜景,但說實話,這夜景也非常一般,被路燈照成暗黃色的主乾道縱橫交錯,各種高層寫字樓上密密麻麻漏出方形燈塊,裡麵是無數正在加班的牛馬,想一想就覺得十分可憐。
吳總倒還挺隨和,五十多歲樣子,穿個綠色的polo衫,已經喝了點酒,等溫照原一坐下來,就開門見山,說我這個人,是有藝術理想的,我投資的商業電影,已經太多了,投一部爆一部,你這個片子,賺不到錢也罷,我們一起來玩點實驗性的,好玩的東西。
他規劃好了,這片子拍出來,先送去各種短片競賽衝獎,如果铩羽而歸,就好好包裝一下,放到自媒體上花錢投流,你這個有點冷幽默的怪怪的寓言故事,估計在網上還是有一定受眾,如果能火起來,就繼續拍,做成係列短片,未來或許可能會發展成一個大ip。
隨著談話的深入,對“未來”的憧憬徐徐展開,包廂裡的氣氛也慢慢輕鬆起來。溫照原也講了一些自己的想法,還帶了參賽投稿之後繼續細化出來的一些視覺概念、背景設定,想拿給吳總看看。
但吳總把他的筆記本放到一邊,說這些細節的東西先不考慮,你的本子很有意思,有想法,有情緒,但缺少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就是**。
他說:“拍電影,本來就是要滿足觀眾的**,無論是一種‘看的**’,還是對故事,對戲劇性的**,你作為表達者,自己都感受不到**,還指望能滿足觀眾什麼呢?”
他還說:“小溫,我今天見了你,覺得你這個人有個特點,你太平靜了。你應該知道,電影這種媒介,自有表現上的優缺點,它擅長表現運動、衝突,不擅長表現平靜,如果要觀眾喜歡,你得想辦法讓你要表現的內容和電影這種形式,和它專屬的語法匹配起來。”
溫照原有點信了他說他是有“藝術理想”的話,因為這些抽象的意見說得就很像個慣於務虛的大學教師,讓人聽得一愣又一愣。
而且,這評價其實和導師給過他的那些很像,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淡人拍不好電影”。
他知道,要想拿到投資,是得按照資方的意見對劇本做些改動,於是很虛心地請教:“吳總,那您看這劇本具體要怎麼改纔好?”
這時候,吳總卻開始話鋒一轉,勸他喝酒了。
“你想知道怎麼改?我教你個方法,搞藝術嘛,需要酒神精神,會狂歡,會失控,纔能有靈感。我們古代的詩人,你說說有哪個寫得好的不喝酒?19世紀歐洲人,也是喝苦艾酒嘛,纔有那麼多絕世名作。我跟你講啊,小溫,乾這一行,不能太乖了,你這麼平靜,想不出什麼好點子的,咱們喝一點,再聊,再碰撞火花,來乾了!”
他話說得豪爽,一仰頭,玻璃杯見底,倒著向溫照原展示一下,伸手示意“該你喝了”。
“雖然但是,”溫照原躊躇一下,沒接過來,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古代的酒受製於釀造技術度數比現代酒要低很多,現在的飲酒概念似乎不能與當時相提並論,至於19世紀的苦艾酒也催生過很多精神問題造成不好的社會影響,所以後來——”
他有點緊張,語速很快,但沒說完,吳總擺擺手,示意何助理走上前來。
何曉偉點點頭,拿了瓶顏色鮮豔的果酒,倒入300毫升容量的玻璃杯,遞給溫照原,說:“小溫先生,您的顧慮我們也想到了,特意準備了果酒,隻有37度,請您喝這個。”
吳總笑話他:“你這人,我還真沒見過哪個搞藝術的不會喝酒的,怎麼?怕我們欺負你啊,沒有的事沒有的事,這果酒連我18歲的女兒都能喝上三瓶的咯。”
一時間,溫照原感到很混亂。
18歲之前,在家裡,家長對於“酒”的態度是嚴防死守,絕不可能讓小孩沾到一點,耳提麵命的也都是絕對禁止在外飲酒。
20歲左右,在大學,大家搞創作,出去聚會,或者宿舍談心,有時候也會搞點兒酒精當做調劑,誰也不會強迫誰,都當它是可有可無的,覺得不舒服就不會再喝的玩意兒。
可現在,即將在社會中獨立,從四麵八方接收到的資訊都是:喝酒是一種社交的手段,是上進的階梯,在成人的世界,有些事不是想不做就能不做。拒絕一場勸酒,是掃興、呆板、沒眼力見,是社會化程度差,活該被貼上諸多的負麵標簽。
從小接受的教育,和社會的真相常常發生齟齬,溫照原覺得茫然,這時候卻想起了餘行郡說的:“有些事,隻有喝了酒纔好辦。”
餘行郡有經驗,他說的話總不會錯,溫照原又看看手機,伸手把那果酒接過來,淺淺地抿了一口。
喝了一口,又一口,繼續和吳總聊專案的事,已經聊到第一批款數額多少,錢是打到對公賬戶還是私人賬戶,但慢慢地,溫照原覺得不對了,先是頭暈,然後目眩,不像是37度的酒能夠達到的效果。
他警惕起來,擔心是對方做了不該做的手腳。
防人之心不可無,如果能去安全的地方,拖延一下,等餘行郡來就好了。
忍著越來越強烈的暈眩,他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這包廂雖然是半包圍的,但私密性實在太好,外麵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裡頭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於是,他裝作扭頭翻找口袋裡的什麼東西,低下頭把手指塞進嘴巴猛戳喉嚨,很快發出一聲乾嘔,回過頭,麵向地板,對著吳總的褲腳開始裝作嘔吐。
果然,吳總立刻嫌棄地彈開,手忙腳亂地去桌上找紙巾。
“嗚嚕嗚嚕,”溫照原發出有什麼東西在喉嚨翻滾的聲音,在昏暗的照明中也看不真切,“對不起,我去洗手間處理一下……馬上回來。”
講完,勉強支撐著站起來,跑出去的時候還在門框上重重地磕了一下腦袋。
【作者有話說】
這裡標一個觀點引用:
“
電影作為一種表現手段有其侷限性,你必須瞭解它的優點和缺點。衝突和運動更接近其實質,而平靜、希望和偉大的真理,全都具有一種靜態的性質,電影手段便無法很好地表現出來;思維和概念,特彆是抽象的概念,在電影中便不能像文字表達得那樣清楚。”——《電影語言的語法》([烏拉圭]
丹尼艾爾·阿裡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