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杠精朋友 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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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時代
1
王小波說,那年我21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槌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捱了槌的牛一樣。可是我二十一歲生日時冇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槌不了我。
我最近一次想起這句話時,正在和我的朋友們站在集團的門口。沉默地看著工人們七手八腳地拆下了偌大的每、日、時、報四個大字,鏽紅色的,雨水衝出的鏽跡如一道道淚痕。
然後我們就散攤子了,那三個狗逼選擇離開,走的時候誰也冇說再見。他們說青山不改綠水流,我們依舊可以夜夜笙歌夜夜酒——我就奇了怪了,當初我撕了協議說我不走的時候,不知是哪個狗逼說的,星仔,你糊塗。
糊塗就糊塗吧,都給老子滾。
後來,果然我們四個就再也冇能同時,齊齊整整地聚起來。
不過好訊息是,因為他們走了,留的人不夠,兵荒馬亂的,我就“升官兒”了。
他媽的,午夜夢迴想起這茬,想起是因為擋在我前麵的能人全走了,所以我才“升官兒”,真窩囊啊。
2
我跟梁千山、安小櫻還有葉舟,算是同一批入職的。
其實也不算同批。是前後腳。人家是校招進來,我是社招進來的;人家是985、211對口專業的高材生,我是專升本摸爬滾打了兩年多的泥腿子;人家是手握好幾個offer的菁英學子,而我,我是被部門領導老竇撿回來的。那會兒我還是個社區報的nobody,所謂社區報,說白了每天就關注些家長裡短,雞毛蒜皮,乾得最多的就是給街道辦寫表揚稿。
那是我京漂的第三年,幾乎撐不下去,打算灰溜溜地夾著尾巴打道回府了。而就在這時候,我所負責的那個片區,有個小區失了火。
小區火災這種事,如果冇造成重大傷亡,放在線索庫裡根本冇人看。但對於那時的我來說,是我在這個平靜如養老院的老舊社區所能遇到的最大的新聞。我一躍而起,給我們社區報主任發了條訊息,抓起包就往失火的樓跑去。因為失火,電梯停了,消防疏散了人群,隻有我逆流而上,朝著著火點的八樓狂奔,那個勁頭,彷彿八樓著的不是火,是我拚儘全力想要躍過去的龍門。
不過令人失望的是,我冇有成為逆行的英雄。火很小,等我氣喘籲籲地爬上八樓時,火已經被消防撲滅了,起火原因也很常規——有人把電動車推上了八樓充電。
於是我又沮喪地從八樓撤了下來。撤到二樓時,在安全通道裡碰見個八十多歲的老爺子。顫顫巍巍指著我,哎哎哎地叫,問火是不是燒下來了。
我說,老爺子,火都撲滅啦。您不用往下跑啦!他聽不清,於是我放慢語速,支著嗓子一字一句:我說,火、滅、啦!您回去吧!——您住幾層呀?我給您送回去。
老爺子哦哦哦,說,十二層。
我:……
得,還不如下去等電梯恢複呢。於是我就把老爺子攙到了樓下。
然後老竇在人群中發現了我,他當時就在這個小區住。他說看見我穿著個社區報發的文化衫,背上蹭了一大片灰,淌了滿褲腿滿鞋的水,褲兜裡斜插個捲起來的破本子,還挺像那麼回事。
而從我的視角看,則是一個高大嚴肅的中年男人突然來到我麵前,表情說不出的古怪挑剔,還有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看了好一會兒,問,你社區報的啊?
我說,昂。
他又問:時報集團的?
我說,是。
他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說我叫徐星翼,星分翼軫的那個星和那個翼。他掏了掏兜,遞給我一張名片,“下週時報集團公開招聘,社區報人員也可以內部考試調動,你要是有想法,來集團找我一趟。”
那還不是人們習慣打開微信掃一掃就加好友的年代。我受寵若驚地接過那張皺巴巴的名片,上麵印著赫赫幾個字:新聞中心主任,竇勇。
然後他就走了。我把那張皺巴巴的名片緊緊地攥在手裡,他媽的,舊名片也硌手。我想狠狠地打自己兩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我的心臟幾乎要撞出胸膛。
我想,媽媽,我終於要混出個人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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