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長風 第17章 長風 相遇和離彆。
長風
相遇和離彆。
昏黃的光把兩個人的影子揉成一團,
她的臉埋在他胸前,時間好像在這一刻慢下來,隻有彼此胸腔裡重合的心跳,
敲打著寂靜的空氣。
過去的二十八年,
她從未依靠過任何人,
哪怕是自己的親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她,
從今往後她有枝可依,
不再孤單。
感動是有的,
但二十八年的經曆已經讓她習慣一個人單打獨鬥的日子,如今身後多了個依靠,她會相信,
但不會依賴。
所以她靠在他的胸前,
由衷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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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後,
江茗雪將容承洲送她的芍藥玫瑰裝瓶,
微信訊息提醒響起,
是置頂家庭群裡收到的新訊息。
他們的家庭群裡有六個人,
包括江老爺子、江爸爸、江媽媽、她的弟弟江淮景以及她的弟媳時雲舒。
幾個小輩都不是喜歡分享的性子,
群裡的訊息一般都是江媽媽蘇芸發的,
慣例是先發一個大紅包把他們都炸出來。
江茗雪點了一下,搶到了199。她訊息看的晚,
是最後一個搶的。第二個搶的是雲舒,搶到了200。
第一個搶的是她弟弟,
搶到了250。
在群裡發了一個問號:
【淮景】:?
江媽媽發了一個“哈哈”的表情包嘲笑他,接著進入正題。
【媽媽】:今天是七夕節,你們幾個都是怎麼過的呀?
江淮景發了一張照片,是他和雲舒的合照,兩人坐在燭光餐桌旁,
身後是波光粼粼的藍色海岸。
【淮景】:在海邊度假。
雲舒比他低調,隻發了一張自己拍的海的圖片。
平靜的海麵泛著細碎的粼光,從近岸的淺綠到遠處的靛藍,鋪展出漸變的藍色,幾艘遊艇揚在海麵上,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江茗雪發了一個大拇指,誇讚:【雲舒拍的真好。】
江媽媽和江爸爸也隨之點讚。
江老爺子看不清手機,不會發訊息,但能看到圖片。
緊接著,江媽媽艾特她:
【媽媽】:茗雪呢,今天怎麼過的?
【江茗雪】:醫館不放假,今天出外診了。
這話一出,三位長輩就知道她今天又跟病人們一起過的七夕節。
老爺子在這邊戴著老花鏡看手機訊息,跟一旁的傭人長歎一口氣:“你說茗雪這性子是隨了誰呢?之前見不著麵也就算了,現在明明跟承洲在一個地方,結果連七夕節都不過。”
他們江家這倆孫輩兒女,簡直是兩個極端,一個是戀愛腦,一個是絕愛腦。
她的回複簡直可以預想得到,江媽媽和江爸爸同時發了老生常談的一句話:
【注意休息啊,茗雪,彆把自己累壞了。】
江茗雪剛把花瓶洗好,看著螢幕上的訊息,想了想,用手機拍了張花的照片,發到群裡。
【江茗雪】:承洲送的。
蒙山縣網不好,訊息發出去轉了幾圈,好一會兒沒收到新訊息。
還以為沒發出去,她把閘道器了重開。
下一秒,群訊息直接被刷屏。
【媽媽】:哎呦,承洲去找你啦?
【爸爸】:女婿眼光真不錯,這花挑的真好看[/點讚jpg]。
【淮景】:撤回,你弟媳說我送的花太醜了。
【雲舒】:我可沒說。
【雲舒】:祝姐姐和姐夫七夕節快樂[/慶祝jpg]
這幾條訊息還不足以刷屏,真正刷屏的是江老爺子,不知道怎麼一激動按錯了地方,頂著五星紅旗的頭像發了二十幾條蜜桃貓的表情包,穿插在其他幾人的訊息中,像是故意搗亂一般。
“誒?我怎麼點的是這些東西,怎麼發訊息啊?”江老爺子急忙向管家求助。
管家點了兩下手機,給他調回去,指著小喇叭教他:“您長按這兒就能發語音。”
“哦哦哦。”
江老爺子摸索半天終於發出去第一條語音,隔著手機都能聽出來心情極好:“不錯不錯,承洲這孩子對你挺上心,部隊訓練那麼緊張還特意抽空給你送花。”
江媽媽和江爸爸紛紛附和,蘇芸又問:
【媽媽】:對了茗雪,什麼時候把承洲也拉到群裡來,都結婚一年了,我們家就差他了。
江家隻有一個家庭群,隻要兒媳和女婿結了婚,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就會被拉進群裡。
當初得知江茗雪領證後,蘇芸第一時間就讓她把容承洲拉進來,但江茗雪一直沒拉。後來一看容承洲連自己的訊息都是隔了一個多月纔回,她就更沒有這種想法了。
拉進來個常年潛水的,互相也不瞭解,隻會平添尷尬。
如今再提起這件事,江茗雪倒是猶豫了一下。
現在二人的關係有所緩和,不拉他似乎不太好。
但以他的性格,進了群會說什麼呢?
江茗雪唰的一下腦補出來一串:
【cz】:各位好,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北部戰區空軍容承洲,今後和各位便是一家人,請多關照。
【媽媽/爸爸/爺爺】:歡迎承洲加入我們相親相愛的大家庭!
【cz】:多謝各位[/抱拳jpg]。
……
想到這裡,江茗雪果斷做了決定。
【江茗雪】:媽媽,他部隊挺忙的,等他有時間我再拉進來吧。
至於什麼時候有時間,那就很隨機了,畢竟容承洲是一年到頭都回不了一次家的人。
蘇芸隻覺得可惜,但沒有起疑心,隻回她:
【媽媽】:那好吧。
結束聊天後,江茗雪放下手機,將花束拆開裝進盛了水的玻璃花瓶中,放在窗前。
淡淡的芍藥花香混合著粉色玫瑰的芳香彌漫在小木屋裡,沁人心脾。
今晚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她上午忙完手頭的病人,下午吃過飯就帶著柏東去了盧教官家中幫他做針灸,還給老人家帶了些軟和的水果和吃的。
“你大老遠幫我紮針就夠麻煩了,怎麼還帶東西過來。”
江茗雪把東西放下,笑說:“順路就買了,不知道您愛吃什麼,就看著拿了。”
盧教官指責她亂花錢,江茗雪安靜地聽,並不反駁。
她問了一下今天的情況,比昨天好了很多。
針灸的過程中,盧教官比昨日更熱情,詢問她家裡的情況,還跟她講了些容承洲大學的事。
“這小子剛上大學的時候就規劃好了未來十年的發展方向,是我帶過最有主見的學生,隻可惜太認死理,認定的事不做到最好他是不會罷休的。”
“他爸和他爺爺不止一次讓我好好開導他,我倒是想,他也不聽我的呀,要不是每個月都能因為他多拿獎金,我早就撂挑子辭職不乾了。”
江茗雪認真聽著,時不時搭兩句話。
不知想到什麼,他又問:“對了小江,你們倆是怎麼認識的?我認識他這麼多年,都沒見他旁邊出現過女孩呢。”
江茗雪紮針的動作微滯,懸在盧教管膝蓋上方遲遲未落。
這個問題她還沒跟容承洲對過暗號。
實話實話定是不行,她想了想,隻道:“他來我這兒拿藥,是我先追的他。”
事實上也差不多,的確是她主動提出的結婚。
盧教官先是吃了一驚,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以承洲那悶葫蘆的性格,怎麼可先追彆人。
隻是沒想到江茗雪這看上去不溫不熱的性子,竟然會主動追承洲。
盧教官由衷讚賞:“小姑娘有膽量。”
說話間,已經紮完針了,盧教官看了看時間:“承洲今天估計不會來了,他照常忙的見不著人影,來我這兒還算勤的,但我這一個月也就昨天見著他一次。”
柏東擡頭偷瞄,下意識想說:姐夫這一個月可是跟他們茗姐見了不下五次。
接到江茗雪的示意,立刻住了口。
容承洲忙是眾所周知的事,江茗雪本就沒打算等他,給盧教官紮完針就走了。
他們各有各的責任,他保家衛國,她救死扶傷,誰都沒時間沉溺於小情小愛,更何況現在也沒有什麼愛情。
路上,給容承洲發了條訊息,告訴他幫盧教官做完針灸了。但他大概是在訓練或是出任務,到晚上也沒有回複。
連同每日的報平安也沒收到。
之後的幾日,她定時定點給盧教官紮針,堅持到了臨走前的最後一天。隻不過容承洲像是失聯一般,訊息中斷。
這幾日她從其他分館調來了兩名有種植經驗的醫師,將生長記錄本交給他們,協助老林的後續工作和鐵皮石斛的培育。
離開的這天,她一大早起來,給她養了一個月的蔬菜和草藥最後澆了一次水。
老林比她起的還早,四點就起來到菜市場買肉,大早上又做了一頓紅燒肉。
老林一臉愧疚說:“我這些年在海寧沒攢下什麼錢,你們跟著我沒吃過幾頓好的,委屈你們了,一個個在我這兒都變瘦了。”
“沒事兒,我們正打算減肥呢。”許妍夾了一塊紅燒肉咬著,肉質有些柴,味道也很一般,但卻比她在北城和空軍基地吃過的任何一道菜都要香。
她嘴裡鼓鼓的,鼻子酸酸的,還是故作輕快說:“老林,我們還想吃你做的涼拌山野菜,有一陣不吃還怪想的。”
自從上次他們抱怨山野菜不好吃之後,老林再也沒做過。他雖然嘴上不說,但卻把他們幾個當親生孩子看待。
老林佝僂著背,忙起身應:“好好好!你們等著,我馬上去做!”
幾人在他轉身後,不約而同擡手擦了擦眼淚,就連言澤都故作冷漠地撇開了頭。
江茗雪心裡也堵堵的,但還是微笑著安慰他們:“沒關係,下次巡診還會再回來的。”
許妍和柏東邊哭邊點頭。
但她們心知肚明,下次再來就不知道是幾年後了,更彆說大家還能不能聚齊,說不定到時候老林已經退休了。
小廚房第一次這樣安靜,他們埋頭吃光了最後一盤山野菜,在老林不捨的目光中背上包袱離開。
他們今日特意起得很早,就是想在開館前悄悄離開。
卻沒想到一開門,醫館門口已經站滿了人。
他們抱著自家種的瓜果蔬菜,不是來排隊等就診,而是來相送的。
江茗雪錯愕地站在門口,環視過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都是她昔日的病人。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訊息,齊齊聚在一起。
烏壓壓上百人,男女老少擠滿了狹窄的街道。不知不覺中,她竟將這片村子的居民接待了遍。
曾經隻收了六塊五醫藥費的奶奶站在最前麵,眼角的褶子像被歲月熨燙過的紋路,雙手微微顫抖地遞上自己編織的黎錦手工掛飾和帽子:“江醫生,謝謝你替我交的醫藥費,我家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隻有點手工活能拿的出手,還希望你不要嫌棄。”
“還有我還有我!”另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上前一步,“我家閨女半夜起水痘,高燒不退,是江醫生大晚上起來治好的,這份恩德我和我閨女會記一輩子,這是我老婆親手做的椰子糖和椰蓉點心,正好你們在路上吃!”
另一名期末考前得了胃病的高中生捧著一張獎狀對她說:“江醫生,我期末考試拿了年級第一名,這是我的獎狀。”
他就是那位在醫館缺藥那天,一邊胃疼一邊背書的高中生,是江茗雪采來的藥及時治好了他,才讓他第二天能正常參加期末考試。
“……”
每個人都帶著自己認為最珍貴的東西為她送行,江茗雪看著這一張張樸實的麵孔,剛剛平複好的心情又酸澀起來。
有這麼多可愛的病人,怎麼能不熱愛她的職業呢。
她戴上黎錦編織帽:“謝謝奶奶,您的手真巧,但也要注意眼睛,不要太勞累。”
接過那張第一名的獎狀,仔細端詳後還給那名高中生:“考得很好,注意勞逸結合,按時吃飯。”
提前安排的車子已經等在門口了,但她還是一一和大家認真道彆,收下他們的心意。
這是最苦最困難的一次巡診,卻也是最難忘的一次。
“江醫生,你們就放心回去吧,老林這兒有我看著,我會照顧好他的。”隔壁大叔曬了一個月苞穀,臉更黑了,笑著向她保證道。
蒙山人就是如此淳樸真誠,即便被誤會也會不計前嫌,江茗雪笑著說:“我相信您。”
大家送的東西太多,車上裝不下,江茗雪隻拿了一點,剩下的都留給了老林。臨走前,她告知老林,抽屜裡放了幾萬塊現金,是給他自己的補貼。
她這次帶的現金不多,這幾萬塊還是和大家一起湊出來,她再線上轉給他們的。
老林纔不稀罕她用錢打發自己,他把自己準備的樹仔菜、革命菜、五指山野菜分門彆類貼上標簽:“我都摘好了,你們帶回去放冰箱裡,什麼時候想吃的時候涼拌一下就能直接吃。”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有時間就回來看看,我隨時歡迎江館長督查。隻不過我估計乾不了兩年了,不知道你們下次過來我還在不在。”
江茗雪拍了拍老林的背,擁抱了一下:
“會再見的。”
“一定會。”
幾人帶著滿滿當當的行李上了車,微笑著向車外目送她的蒙山人招手,車門關上,卻遲遲沒有讓司機開車。
“江小姐,我們現在準備出發嗎?”司機問。
“噓——”許妍伸出食指示意,“再等一下。”
除了司機,車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江茗雪在等容承洲。
說好了來送她,他卻再次消失了。
江茗雪向空軍基地的方向望了一眼,依然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緩緩收回視線:“走吧。”
許妍偷偷瞄向她的表情,她的目光沉靜如水,隻有被蒙山人送彆的感動,沒有被心上人爽約的難過和失望。
心裡稍稍放心,她就知道茗姐不會是為小情小愛魂不守舍的人。
江茗雪當然不會因為容承洲的失約而難過,她隻是習慣信守承諾,他說要送她,那她就多等他一時半刻。
他來便來,不來也無妨。
窗外的樹影向後移動,車子緩緩駛離這片曾讓他們因水土不服難受得徹夜難眠,又因為這些淳樸的人而依依不捨的土地。
相遇和離彆永遠是並存的命題,有相遇必有離彆,隻是離彆不一定會再相遇。
隨著車子越走越遠,身後的病人們已經變成一個小點,他們的心情漸漸平複許多。
江茗雪起得早有些困,輕輕靠在副駕駛座上閉上眼睛休息。
車子一晃一晃的,她漸漸陷入淺眠。
不知走了多遠,就要駛離蒙山縣岔路口時,司機忽然踩下刹車。
後座的許妍拍了拍她的肩膀喊醒她:“茗姐,你快看前麵那輛車!”
江茗雪緩緩睜開眼,隻見必經的岔路口,一道修長寬闊的身影站在黑色越野車旁,身上還穿著沒來得及脫下的飛行服。
日光灼熱耀眼,他逆光而立,深邃的眉眼越過重重障礙,透過車前的玻璃,直直望進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