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明月碾作籌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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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揚州。
三月鶯飛草長,細雨如酥,潤濕了運河兩岸連綿不絕的商鋪旗幡。
這裡是大胤朝的漕運樞紐,商貿繁榮,富甲一方,更是訊息流通的絕佳之地。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悄無聲息地駛入城中,最終停在一處雅緻的宅院前。
車簾被一隻素白纖細的手掀開,一名身著月白雲紋衣裙、以輕紗遮麵的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下車。
她行動間略顯遲緩,倚著一根紫檀木鳳頭手杖。
此處是裴珩早已為她安排好的落腳點,亦是“鳳棲商號”在江南崛起的。
高牆深院,隔絕了外界的窺探。
化名“蘇瑾”的沈清踏入書房。
她麵前早已堆滿了厚厚的賬冊、錯綜複雜的漕運圖、關乎命脈的鹽引文書,以及揚州乃至江南各路商賈钜富、官員要員的詳細資料,事無钜細,皆由裴珩的人秘密收集送來。
她手下已有數名裴珩精心挑選派來的得力乾將。
一位精於算學、目光如炬的老賬房。
一位熟悉江湖門道、八麵玲瓏的陳掌櫃。
還有一隊偽裝成尋常夥計或護衛的玄甲軍精銳,負責她的安全與執行特殊命令。
這些人隻認裴珩的令牌和“蘇瑾”的指令。
“小姐,”麵容精乾、眼神銳利的陳掌櫃恭敬地遞上一疊密函,低聲道:“這是您要的近三年揚州乃至江南各路綢緞莊,特彆是與京城季家有生意往來的明細賬目抄錄。”
“季家仗著鎮北侯府的勢,近年來在江南行事頗為霸道,強買強賣,擠壓小商戶,怨聲載道。但其貨品質量實則逐年下降,以次充好已是常事。”
沈清接過那疊紙,冰涼的指尖劃過“季家”二字,眼底一片寒冷。
季桐的母家,原本隻是京城一個不入流的小小綢緞商,全憑女兒攀上高枝,才得以雞犬昇天,吸食著她沈清的血肉骨髓享受富貴榮華。
“季家最大的依仗,除了侯府,便是今年初幾乎傾儘所有、又向錢莊借貸钜款纔打通關節拿到的那批專供內廷的蘇杭織錦皇商資格吧?”
沈清的聲音透過麵紗,平靜無波。
“小姐明鑒。”陳掌櫃眼中閃過一抹瞭然與欽佩,“為此,季家幾乎掏空了大半家底,還欠下钜債。若能如期交付,利潤驚人,足以讓其更上一層樓;若不能”
“若不能,便是欺君之罪,足以抄家流放,萬劫不複。”
沈清輕輕接話,唇角勾起一絲冷冽至極的弧度,“他們那批織錦所需的頂級生絲原料,主要依賴湖州沈家絲行的供應,對吧?”
“正是。”
“很好。”沈清放下密函,指尖在光滑的紅木桌麵上輕輕一點,決定了季家的命運。
“第一,讓我們的人,以高出市價三成的價格,悄悄收購湖州乃至周邊所有上等的生絲。特彆是沈家絲行預備賣給季家的那批特級品,全部吃進,錢不是問題。”
她頓了頓,補充道,“動用一切手段,讓其他絲行也無法供貨給季家。”
“第二,找幾個可靠又‘手巧’的工匠,‘幫’季家看看他們的織機。讓它們在關鍵時刻,出些‘無傷大雅’卻足以延誤工期的小毛病。要做得自然,像是年久失修。”
“第三,”她的聲音更冷了幾分,“散播訊息,就說季家為湊錢買皇商資格,早已外強中乾,拖欠貨款嚴重,信譽堪憂。讓那些借錢給他們的錢莊和供貨商,都去‘關心關心’。”
三條指令,條條致命,精準地打在季家的七寸之上。
斷其優質原料,毀其生產效率,壞其商業信譽。
不出兩月,季家必被這三重絞索勒得窒息而亡。
“是!小姐!”陳掌櫃精神一振,立刻領命而去。
這位新東家手段之精準狠辣,心思之縝密冷酷,讓他這個老江湖都暗自心驚,不敢有絲毫怠慢。
書房內重歸寂靜,隻剩下窗外淅瀝的雨聲。
沈清踱步至窗邊,推開支摘窗,細雨微風挾帶著江南特有的溫軟氣息拂麵而來,卻絲毫化不開她眼底的堅冰與寒意。
季家,這隻是開始。
她要一點點剝去季桐所有的依仗,讓她從自以為是的雲端狠狠跌落,嚐盡她當日所受的屈辱與絕望,最終一無所有。
而此刻,遠在京城的鎮北侯府。
季桐正對著蕭絕垂淚,哭訴孃家生意受阻、恐難如期交付皇商任務的困境。
蕭絕近日在朝中也頗覺不順,幾樁小事屢被禦史彈劾,雖無傷大雅,卻令他心煩意亂。
如今聽著季桐的哭訴,更覺煩躁。
他隻敷衍道:“些許商業上的波折,何須如此驚慌?你父親經營多年,自有辦法應對。若是銀錢短缺,府裡再支一些與你便是,莫要再來煩擾本侯。”
他並未深思這“波折”從何而來,隻覺女人家見識短淺,小題大做。
卻不知,一張無形的大網,已悄然罩向與他相關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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