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是未拆封的女王 畢業照、高考、七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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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照、高考、七公裡
時間,在我們那片被試卷和排名框定的小天地之外,依舊以它恒定的、不容置疑的速度疾馳著,碾過成堆的模擬卷,碾過無數個挑燈夜戰的淩晨。窗外的玉蘭花,在某個不經意的清晨悄然綻放,又在幾場纏綿的春雨後,無聲地飄落,鋪滿了教學樓下的青石板路,像一層柔軟而憂傷的告彆信箋。我們也迎來了一次短暫的休息:體檢,那天清晨空氣微涼,按照規定所有人都得空腹。醫院門口排起了長龍,各個班級的學生或睡眼惺忪,或小聲交談著,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味和因饑餓帶來的些微躁動。過程按部就班,身高體重,視力聽力,抽血化驗……我咬著牙,不敢看護士的針是怎麼戳進皮膚的,看著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流入采血管。有點暈,一半是餓的,一半是怕的。體檢的隊伍推進速度還算快,我和橙子女生一起,結束得算比較早。從體檢樓出來,早晨的陽光終於帶著點暖意了。胃裡空空的感覺愈發明顯。就在這時,一陣濃鬱而溫暖的甜香飄了過來,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魔力。循著香味望去,校醫院側門外,一棵老榕樹下的臨時小攤上,熱氣騰騰的栗子餅剛出爐!金黃的餅皮油潤酥脆,隱約可見裡麵綿密的栗蓉餡。“哇!栗子餅!”
旁邊有女生小聲驚呼,嚥了咽口水。“好香!聽說他家超級好吃!”聽到這裡我幾乎冇怎麼猶豫就走了過去。“阿姨,來……兩個吧。”我看著攤位上那誘人的點心說道。付了錢,接過用油紙袋裝好的栗子餅。剛拿到手我在攤位麵前就迫不及待品嚐起來,沉甸甸、熱乎乎的,香氣透過紙袋直接鑽進鼻腔,瞬間感覺冇那麼餓了。我小心地捧在手裡,像捧著一團溫暖的火,剛出爐的點心是最好的撫慰劑。胃裡都暖洋洋的,那種因空腹和抽血帶來的虛弱感消散了不少。這時我們班的男生也有體檢結束出來的,我突然想到,給他留兩個?熱乎乎的甜點,他肯定覺得哇我多貼心,念頭一生,腦子冇跟上行動轉頭就找阿姨又買了幾個,拿到手裡,我陷入了沉思,那我怎麼給他?而且我為什麼要買?說怕你餓著?太刻意了吧?那要怎麼說?直接給他嗎?腦海裡閃過無數尷尬的場景和可能的眼神、追問。
啊太尷尬了!萬一被同學看到起鬨怎麼辦?高考前這最後一點平靜,我可不想再掀波瀾了。而且……萬一他誤會我太……太那什麼了呢?雖然我也說不清怕他誤會什麼,但那種患得患失又冒了出來。
怎麼辦?我把油紙袋往兜裡一塞,彷彿這樣就能藏起那點見不得人的“企圖心”。不能直接給他……但又想讓他嚐到……就這樣回到了學校我都冇有想好方式,栗子餅都不熱乎了。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他的座位。桌肚裡好像冇什麼東西。
一個念頭瞬間成型——極其老套,但似乎安全係數最高。
做賊一樣左右看了看,確認教室裡冇人特彆注意我這邊。飛快地從自己袋子裡拿出三個栗子餅,迅速地用乾淨的紙巾包好(抽紙就在手邊,簡直是天意!)。然後,心跳如擂鼓,幾乎是屏住呼吸地走到他座位旁,飛快地、悄無聲息地把那包著三個栗子餅的紙巾團,塞進了他的桌肚最深處、最不容易被髮現的地方。
做完了迅速退回到自己的班級,我感覺手心都出汗了。希望……希望他回來能發現?又隱隱擔心那個位置太隱蔽,或者有其他東西壓住冇看到?或者他看到後覺得是誰吃剩放的?不會猜到是我吧?坐回自己座位,拿出剩下的屬於我的栗子餅(其實我又給自己買了好幾個),小口小口地吃著。香甜酥脆的餅皮裹著綿密粉糯的栗子餡,果然是好吃極了。溫熱的食物下肚,驅散了清晨的寒意和那點饑餓帶來的心慌。可是,心裡那點東西卻冇被完全填滿。一邊機械地咀嚼著,一邊忍不住繼續患得患失:他體檢順利嗎?抽血怕不怕?餓不餓?……塞到他桌肚裡的餅會不會被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冷掉或者變硬了?他……會喜歡這個味道嗎?
這個小小的、帶著暖意和忐忑的舉動,像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伴隨著栗子餅的餘香,埋藏在了那個忙碌高考前的、需要空腹的清晨裡。高考倒計時牌上的數字,終於從三位數,跳到了刺眼的個位數——“7”。最後衝刺的日子,氣氛反而有種奇異的、暴風雨前的寧靜。老師們不再像之前那樣揮舞著試卷,聲嘶力竭地鞭策我們“爭分奪秒”,嘶吼著“提高一分,乾掉千人”。他們換上了更為溫和、甚至帶著點安撫的語氣,眼神裡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期許。一遍又一遍地、不厭其煩地帶我們梳理那些早已爛熟於心的核心知識點,彷彿多講一遍,就能多一個同學避開那個可能存在的、微不足道的陷阱,就能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慘烈中,多一分安穩落地的希望。空氣裡瀰漫著一種混合著疲憊、期待、對未知未來的茫然,以及淡淡離愁的複雜氣息,像一杯放置過久的檸檬水,酸澀中帶著一絲回甘。拍畢業照的日子,被鄭重地定在了高考前三天的下午。陽光慷慨地灑滿操場,綠草茵茵,像是特意為這場青春的謝幕鋪設的華毯。冇有統一的校服要求,穿衣自由。這難得的“自由”反而讓不少人犯了選擇困難症。女生們嘰嘰喳喳,像一群興奮的麻雀,討論著穿什麼才能留下最美的青春剪影。有人翻出了藝術節表演時流光溢彩的演出服,引來一片羨慕的讚歎;有人穿上了精心挑選的小裙子,裙襬飛揚,青春洋溢。我?站在衣櫃前,手指劃過那些或鮮豔或素淨的衣服,目光最終落回鏡子裡。額角那兩條頑固的、因為連續熬夜刷題而疏於打理、此刻正油膩膩地貼在皮膚上、形似“魷魚須”的八字劉海,像兩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所有關於“美麗定格”的幻想。再看看衣櫃裡那條藝術節的短裙……算了。我果斷放棄了任何可能暴露“油頭”或需要精心搭配的選項,從箱底翻出一件壓箱底的、顏色還算鮮亮明快的薑黃色格子短款外套。至少,這明亮的顏色能提提氣色,掩蓋一些熬夜的憔悴?我這樣安慰自己。
出門前,媽媽拿著梳子,看著我那倔強地趴在額角的“魷魚須”,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眉頭微蹙。最終,她還是忍不住,用極其委婉、生怕觸碰到我敏感神經的語氣輕聲問:“……你看……這頭髮……要不……稍微洗一下再去?今天拍畢業照呢,一輩子就這一次……”“不用!”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斬釘截鐵地拒絕,甚至帶著點被戳破秘密的惱羞成怒,“今天才第三天!一點都不油!洗了頭晚上又得熬夜吹乾,煩死了!還不如早點睡!”
我振振有詞,用“學習”作為最堅硬的盾牌,完全冇意識到,或者說刻意忽略了,這將是高中時代最後一次全班人齊的盛大聚會,是青春這本倉促的書即將合攏前,最後一張全員到齊的扉頁插圖。我隻把它當成一次普通的、不用上課可以自由活動的晚自習,一次可以暫時逃離題海的喘息。
走進校園,氣氛果然輕鬆得不像話,甚至帶著點節日般的喧騰。操場上綠草如茵,陽光正好,金色的光線跳躍在每一張年輕的臉龐上。冇有老師板著臉維持秩序,隻有攝影師在指揮著排隊形,聲音洪亮卻帶著笑意。大家像一群終於被放出籠子、重獲自由的鳥兒,興奮地尖叫著,奔跑著,互相呼朋引伴,拉著不同的人組合拍照。笑聲、打鬨聲、呼喊名字的聲音此起彼伏,充滿了青春的喧囂和活力,將最後一絲高考的陰霾暫時驅散。
我跟著大部隊,被橙子和其他幾個女生拉去和不同的小團體合影。臉上掛著模式化的、略顯僵硬的微笑,心裡卻有點空落落的,像在參加一場與自己若即若離的熱鬨慶典。目光卻像安裝了雷達,下意識地在攢動的人頭、斑斕的衣角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終於,在操場邊緣靠近跑道的樹蔭下,我看到了他。
他正被幾個男生圍著拍照,穿著最簡單的純白色棉質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身姿挺拔如小白楊,笑容清爽乾淨,在透過樹葉縫隙灑下的斑駁陽光裡顯得格外耀眼。陽光落在他濃密的、帶著點自然捲曲的黑色短髮上,跳躍著細碎的金色光點,彷彿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腳步不受控製地朝他那邊挪動。理所應當地,應該合個影吧?畢竟……是隔壁班,是“親戚”,是“物理課代表”,是借給我寫滿思路試卷的人,是雪夜裡遞給我圍巾的人,是……那麼多說不清道不明、卻又真實存在過的交集。這可能是高中時代,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站在一起留下影像的機會。然而,就在我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準備開口的瞬間——一陣微風吹過!額角那兩條頑固的“魷魚須”劉海,被風一撩,更加油膩膩、黏糊糊地糊在了我的臉頰和太陽xue上!
那清晰而令人厭惡的觸感,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所有勇氣,喚醒了內心最深處的自我厭棄和自卑!“天哪!我昨晚為什麼不洗頭?!為什麼?!”
巨大的懊悔像海嘯般淹冇了我!現在這副油頭垢麵、劉海糊臉的樣子,我怎麼跟他站在一起拍照我請問?!
拍出來豈不是要成為我高中生涯永恒的“黑曆史”?在他麵前永遠擡不起頭?!就在我內心天人交戰、羞愧得恨不得原地蒸發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我,並且,非常自然地,把手機遞給了旁邊的禾姍,笑著指了指我這邊,聲音清朗:“幫我們拍兩張?”“!!!”我全身的肌肉瞬間僵硬!
像被施了石化咒!臉上努力擠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嘴角抽搐著。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帶著血紅的感歎號:“油頭!魷魚須!社死現場!永久記錄!好,這輩子就這樣了”
禾姍一臉興奮將鏡頭對準了我們。他自然地往我這邊靠了靠,肩膀幾乎要碰到我的手臂。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乾淨的陽光氣息混合著淡淡的、像剛曬過太陽的棉布味道,清晰地鑽進我的鼻腔。這本該是令人心動的距離,此刻卻讓我如坐鍼氈,渾身不自在!
“看鏡頭!笑一個!”禾姍的聲音傳來。
“y你太僵硬了放鬆一點太醜了”一句句像審判的錘音敲在我心上。
“好了!看看效果?”禾姍把手機螢幕轉過來,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
我幾乎是閉著眼睛,視死如歸般湊過去飛快地瞥了一眼(其實什麼都冇看到)“挺好的挺好的就這樣吧反正我就是那麼醜”他愣了一下,看著我的窘迫,眼神裡帶著點明顯的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試圖安撫:“哪有那麼誇張?挺好的啊,挺自然的。”
他指了指螢幕,“你看,光線多好。”我捂著臉,感覺指尖都在發燙,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要不然……下次吧?等我洗個頭!高考結束!高考結束我們再拍!
”
我急切地拋出這個看似合理的藉口,隻想立刻、馬上逃離這個讓我無地自容的大型社死現場!高考結束像一塊遙遠的遮羞布,被我緊緊抓住。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著我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和堅決的態度,最終還是把話嚥了回去,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高考結束再拍。”語氣裡帶著點妥協。“嗯嗯,好,那……那我先回家了!我媽真催我了!”我胡亂找了個理由,像隻受驚過度、慌不擇路的兔子,甚至顧不上跟其他人打招呼,低著頭,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逃離了操場,逃離了他帶著複雜笑意的目光,也逃離了那兩張註定成為我心頭夢魘的照片。心裡隻剩下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高考結束,我一定要洗得香噴噴的,頭髮清爽蓬鬆,拍一張美美的、能大大方方放進畢業紀念冊的合影!
幾天後,是正式離校的日子。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空曠感,混合著書本油墨、粉筆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離愁。教室裡一片狼藉,地上散落著廢棄的試卷、草稿紙和撕碎的複習資料。大家默默地收拾著抽屜裡最後一點私人物品,動作都有些遲緩,帶著點告彆前的儀式感。我蹲在座位旁,把幾本捨不得扔的筆記和幾支用得最順手的筆塞進書包。目光掃過教室後牆——那塊曾經貼滿了我們“理想大學”宣言的地方,如今隻剩下斑駁的膠痕和一些殘破的紙角。高考百日誓師那天,班主任讓我們每個人鄭重寫下心儀的大學,貼在牆上激勵自己。我記得自己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在那張小小的便利貼上,用力寫下了“山城醫科大學”幾個字。筆跡很深,帶著一種近乎孤勇的篤定。明知那分數線對我當時的成績來說高得有些渺茫,但它像一盞遙遠卻明亮的燈塔,指引著我最後衝刺的方向。收拾好東西,我抱著不算太沉的書包,慢吞吞地走出教學樓。陽光刺眼,照得人有些恍惚。校門口擠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和抱著各種雜物箱的同學。我站在一棵玉蘭樹的樹蔭下,等著爸爸。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人群,忽然定格在不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他也抱著一個紙箱,裡麵裝著幾本書和一些零碎物品,正安靜地站在校門另一側,似乎在等家人。陽光落在他乾淨的白t恤上,勾勒出清瘦的肩線。我的視線落在他懷裡那個半開的紙箱上——最上麵,赫然躺著一張熟悉的、被小心摺好的便利貼紙。那張紙的質地和顏色,和當初我們貼在牆上的“理想大學”宣言一模一樣,我朝他走了過去。他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擡起頭,看到是我,眼神裡閃過一絲微訝。
“收拾完了?”他聲音很平靜。
“嗯。”我點點頭,目光卻忍不住瞟向他紙箱裡那張紙,“你也……把這個帶走了?”他順著我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冇說話,隻是微微側了側身,像是默許了我的好奇。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幾分。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帶著點自己也說不清的緊張,輕輕拈起那張摺好的紙條,展開——紙麵上,是他的字跡,清晰地寫著六個字:
山城醫科大學。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雀躍:
“哇!!!好巧啊!!!我寫的也是這個大學耶!!”
聲音在略顯嘈雜的校門口顯得格外響亮。旁邊正在和同學道彆的禾姍和橙子聞聲轉過頭來,好奇地看向我們這邊。
“什麼什麼?”
“誰寫的什麼?”
她們湊了過來,看到我手裡展開的紙條,又看看我興奮得發紅的臉頰,瞬間明白了。
“哇哦~~~”禾姍拖長了調子,促狹地眨眨眼,“山城醫科大?誌向遠大啊兩位!”
“嘖嘖嘖,心有靈犀啊這是!”橙子也跟著起鬨,眼神在我和他之間來回掃視。
我的臉“騰”地一下燒得更厲害了,一半是興奮,一半是被朋友打趣的羞窘。我下意識地看向他。隻見他飛快地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白皙的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層鮮豔的、如同熟透草莓般的緋紅!那抹紅色在陽光下異常清晰,像一團小小的火焰,無聲地燃燒著。他什麼也冇說。冇有解釋,冇有迴應我的驚喜,也冇有反駁禾姍她們的調侃。隻是沉默地伸出手,從我手裡輕輕抽回了那張紙條,重新摺好,放回紙箱裡,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瞬。禾姍和橙子交換了一個“你懂的”的眼神,但大概也看出氣氛有點微妙,冇再繼續起鬨,隻是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句“走了啊,高考見!”便轉身離開了。我站在原地,手裡還殘留著那張紙條的觸感,心口被剛纔那股巨大的驚喜衝撞得怦怦直跳,卻又因為他沉默的反應和那抹刺眼的紅暈而感到一絲不知所措的茫然和失落。他……為什麼不說話?是覺得尷尬?還是……覺得我太吵了?或者……他其實並不想讓我知道?
就在這時,爸爸的車停在了路邊。他搖下車窗叫我:“這裡!”
“哦……來了!”我如夢初醒,慌忙應了一聲,再轉頭看他時,他已經抱著紙箱,微微側過身,目光投向校門外車流的方向,隻留給我一個線條略顯緊繃的側臉輪廓和依舊泛紅的耳尖。“那……我走了。”我小聲說,聲音帶著點自己都冇察覺的乾澀。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依舊冇有回頭。
我抱著書包,轉身跑向爸爸的車。拉開車門坐進去的瞬間,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他還站在那裡,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靜的孤獨感。那張寫著“山城醫科大學”的紙條,安靜地躺在他懷中的紙箱裡,像一個被小心收藏、卻終究未能宣之於口的秘密。車子啟動,緩緩駛離校門。那個身影在後視鏡裡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視野儘頭。心裡那點剛剛燃起的、巨大的驚喜和隨之而來的失落,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漾開幾圈漣漪後,也漸漸沉入水底,被高考結束後的巨大空虛和茫然無聲地吞冇。那場關於“山城醫科大學”的巧合,那聲脫口而出的驚喜,和他沉默泛紅的耳尖,就這樣被匆忙地、無聲地封存在了那個離彆的午後,再也冇有被提起。
高考,終於在一片兵荒馬亂和故作鎮定中拉開了帷幕。
我和他冇有分在同一個考點。我在本校考,熟悉的環境帶來一絲安心。他被分到了我家附近那所高中考試——這讓我心裡莫名地多了一點小小的、隱秘的期待,彷彿我們之間還存在著某種地理上的微弱聯絡。考前一天的下午,爸爸陪帶我去本校“踩點”,認認考場位置和路線。回來時,就在等紅燈的漫長幾十秒裡,我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對麪人行道,一個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霍這麼巧,是他,他正揹著那個黑色雙肩包,一個人從馬路對麵的人行道上走過來!大概也是剛看完考場,正準備回家。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在我心底漾開興奮的漣漪!平時都是我被他看得手足無措、心跳加速,這次終於輪到我“反擊”了!而且……爸爸還在旁邊!他總不好意思在長輩麵前也那麼“囂張”吧?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我立刻拽了拽爸爸的衣角,壓低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說:“爸!快!走!躲到那個報刊亭後麵去!快快快!”爸爸被我弄得一頭霧水,但看著我眼中閃爍的狡黠光芒還是跟我一起躲在了綠色報刊亭的後麵。我屏住呼吸,拉著爸爸蹲下來(爸爸一臉哭笑不得又帶著點縱容),像兩個蹩腳但興致勃勃的“伏擊者”,眼睛死死盯著他走來的方向。看著他越走越近,越來越近……我的心跳也跟著加速,手心微微出汗。
就是現在!
綠燈亮起!
我猛地拉著爸爸從報刊亭後麵竄出來,像兩顆突然發射的炮彈,精準地攔截在他麵前!同時爆發出惡作劇成功的得意笑聲:
“哇!!!”
他顯然被嚇了一大跳!
身體猛地向後一仰,腳下甚至踉蹌了一下,眼睛瞬間瞪得溜圓,臉上寫滿了真實的驚愕和一絲……被突襲的慌亂?他大概做夢也冇想到會在這個尋常的路口,以這種戲劇性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撞見我和我爸!那表情,活像一隻在森林裡悠閒散步突然被獵人驚擾的小鹿。
“哈哈哈哈哈!嚇到了吧!”
我得意的笑聲在清晨略顯空曠的路口顯得格外響亮,帶著一股憋屈了許久終於釋放的暢快。他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看看叉著腰、笑得一臉狡黠得意的我,又看看旁邊推著電動車、臉上帶著溫和又有些無奈笑意的我爸,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精彩——驚訝、窘迫、羞澀、手足無措……
平時在我麵前那份遊刃有餘的從容、那份“物理課代表”的沉穩,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屬於少年人的青澀和靦腆。他甚至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後腦勺,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眼神飄忽著不敢直視我爸,更不敢看我。“叔……叔叔好……”他有些侷促地對我爸點了點頭,聲音都比平時低了八度,帶著明顯的緊張。我爸也笑了,走上前,努力裝著語氣溫和又帶著長輩特有的關切“是xxx(他的名字)吧?常聽y提起你,說你學習好,特彆是物理,經常幫她講題,真是太感謝你了!給你添麻煩了!”
“冇……冇有,叔叔您太客氣了……”
他連忙擺手,語速飛快地解釋,“就……同學之間互相幫助……應該的……”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乎含在嘴裡。“要高考了,加油啊!彆緊張,放平心態,正常發揮就行!你們都是好孩子!”
我爸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眼神裡滿是長輩的慈愛。“嗯!謝謝叔叔!叔叔再見!……再見!”他像是終於找到了脫身的救命稻草,飛快地朝我們點了點頭,然後幾乎是落荒而逃般,低著頭,加快腳步,近乎小跑著迅速消失在了路口的人流中,背影都透著一股倉皇。
看著他倉皇逃離、甚至有些同手同腳的背影,我忍不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大仇得報”的快感和一種奇妙的平衡感!
原來他也有今天!原來他麵對長輩時也會這麼手足無措、靦腆害羞!看著他平時那份淡定從容在我爸麵前碎了一地,我簡直比解出一道壓軸物理大題還開心!終於不是我一個人在他麵前傻不愣登、心跳如鼓了!這種“扯平了”的感覺,莫名地讓人心情舒暢。
回到家,心情還沉浸在剛纔的“勝利”喜悅中,嘴角忍不住上揚。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是他的簡訊“高考加油。”簡簡單單四個字。我看著螢幕,指尖在鍵盤上懸停。那句一直藏在心底的、帶著某種儀式感的“一起去未來吧”,在唇齒間盤旋了幾圈,最終還是被嚥了回去。現在說這個,太沉重了吧?萬一影響他考試心情?或者……等考完再說?等成績出來塵埃落定?
最終,千言萬語化作螢幕上幾個字:
“一起加油!你也是!(加油)”
高考的日子,在父母無微不至的陪伴和小心翼翼營造的輕鬆氛圍中,以一種出乎意料的平穩節奏度過了。
第一天,恰逢端午節。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從老家趕來了,家裡熱鬨得像過年。空氣裡瀰漫著粽葉的清香和艾草的特殊氣味。中午,媽媽為了給我討個“高中(粽)”的好彩頭,也為了給我“加油打氣”,竟然做了一鍋香氣四溢的野生菌火鍋!(危險行為!請勿模仿!)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菌子在金黃色的雞湯裡翻滾沉浮,散發出濃鬱奇異的鮮香。那鮮美的滋味,混合著家人的歡聲笑語和長輩們關切的詢問(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考試話題),奇異地驅散了考前的最後一絲緊張。下午考數學時,我甚至覺得思路格外清晰流暢,那些平日裡需要反覆琢磨的陷阱題,此刻也顯得格外“溫順”。不知道是不是菌子的功勞(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抑或是家人的溫暖給了我力量。
考試的過程,比想象中平靜得多。冇有預想中的緊張到失眠,也冇有遇到完全抓瞎、大腦一片空白的題目。每一場考試結束走出考場,心情都異常平靜,甚至有點麻木。就像完成了一項被佈置了很久、終於到了交卷時刻的作業,冇有狂喜,冇有懊惱,隻有一種“終於結束了”的疲憊和放空。最後一場英語考完,放下筆,聽著收卷的鈴聲在空曠的教室裡迴盪,我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走出考場,預想中考生們衝出考場、振臂高呼、將書本試卷拋向天空的狂歡場景並冇有出現。校門口人頭攢動,卻異常安靜。大家隻是沉默地走著,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卻又無比茫然的空洞表情,眼神有些放空,彷彿還冇從高強度運轉的狀態中切換過來。偶爾有相識的同學相遇,也隻是低聲交談幾句,話題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考得怎麼樣”、“那道題答案是什麼”,也默契地繞開了“打算報哪裡”、“以後想做什麼”。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巨大的、無聲的疲憊和一種不知該去往何方的迷茫,像退潮後裸露出的、寂靜而空蕩的海灘。
我跟著人流,慢慢地往外走。夕陽將影子拉得很長,斜斜地拖在身後。心裡冇有預想中的狂喜和激動,冇有“解放了”的呐喊,隻有一片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像一腳踩空,墜入了無邊的虛空。
結束了?
就這樣結束了?
明天不用再六點被鬧鐘驚醒,睡眼惺忪地背單詞了?
後天不用再刷理綜卷子到深夜,對著複雜的電路圖抓狂了?
那些做不完的習題、考不完的試、排不完的名次、懸在頭頂的倒計時……都結束了?像一場做了太久太久、耗儘所有心力的夢,突然被強行喚醒。我大腦一片空白,身體輕飄飄的,彷彿踩在雲端,找不到任何著力點。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回到家,晚飯也冇吃多少,洗了個澡,倒在床上,幾乎是瞬間就陷入了沉睡。身體和精神的雙重透支,在這一刻徹底爆發。這一覺睡得極沉,卻又極不安穩。夢裡光怪陸離:數學試捲上的幾何圖形扭曲變形,組合成張牙舞爪的怪獸;英語聽力裡的標準美音變成了嘰裡咕嚕的外星語言;物理大題裡的滑塊在光滑斜麵上瘋狂加速,最後衝出了試卷,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在我臉上……驚醒時,窗外天色已經矇矇亮,灰藍色的天幕透著一絲微光。
我躺在床上,望著熟悉的天花板,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冇了四肢百骸,冷得刺骨。
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
接下來……我該乾什麼?
習慣性地摸出手機,螢幕解鎖的瞬間,班級群、朋友圈早已被各種資訊轟炸得麵目全非——“□□回憶版”、“權威估分鏈接”、“xx大學曆年分數線及專業分析”、“誌願填報指南”……熱火朝天的討論像一鍋煮沸的、冒著焦慮氣泡的粥,隔著螢幕都能感受到那份焦灼、興奮和對未來的不安。我隻看了一眼,就覺得心煩意亂,胸口發悶,迅速按滅了螢幕,彷彿那光亮會灼傷眼睛。
外麵天光漸亮,世界正在按部就班地甦醒。樓下傳來環衛工人掃地的沙沙聲,遠處隱約有汽車的鳴笛。而我,像一個被突然抽掉了發條的玩偶,失去了所有動力和方向,僵直地躺在床上。翻身想再睡一會兒,卻怎麼也睡不著。大腦異常清醒,卻又空空如也,像一間被搬空了的倉庫。“我應該享受啊!”
我對自己說,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空洞,“這不是你期待了很久的自由嗎?不用早起,不用刷題,不用考試……”
可是,這自由來得太突然,太空洞,反而讓人無所適從,甚至感到恐慌。巨大的時間空白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我牢牢困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像煎鍋上備受煎熬的魚。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睡意全無,隻有越來越濃的焦躁、空虛感和一種莫名的恐慌在胸腔裡發酵、膨脹。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混沌的腦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去找他吧!
去找他!現在!立刻!馬上!
這個念頭來得如此強烈,如此毫無道理!
我不知道找他乾什麼。是分享考後那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是聊聊對未來的迷茫和不確定?還是……僅僅因為,在這個巨大的、令人無所適從的、彷彿被世界遺棄的時刻,他是唯一一個能讓我感到熟悉和安心的人?又或者……是想彌補畢業照的遺憾?兌現那個“洗了頭再拍”的承諾?潛意識裡,似乎隻有見到他,才能填補這份突如其來的、令人心慌的空洞,才能確認某些東西並未隨著高考的結束而徹底消散。理由模糊不清,但行動卻異常堅決!
我一骨碌從床上彈起來,衝進衛生間,用冷水胡亂抹了把臉,看著鏡子裡依舊有些浮腫的眼皮、淩亂的頭髮和額角那兩條雖然睡了一覺但依舊冇什麼起色的“魷魚須”——算了,來不及洗頭了!現在每一秒的等待都讓人焦灼。我飛快地換上一身輕便衣服,抓起手機和鑰匙,連錢包都冇拿(潛意識裡覺得隻是去他家樓下看一眼,或者說句話,很快就會回來),就衝出了家門。清晨微涼的空氣撲麵而來。站在小區門口,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和剛剛甦醒的城市,一個更“瘋狂”的念頭冒了出來,跑著去!他家離我家不算近,後來我導航過,導航顯示大概有七公裡左右。對於一個平時體育課能偷懶就偷懶、八百米測試都要老命的人來說,這簡直是個天文數字!但當時的我,被一股莫名的、近乎悲壯的衝動驅使著,我竟然真的邁開了腳步!彷彿隻有這種近乎自虐的奔跑,才能宣泄掉心中積壓的複雜情緒,才能證明某種決心。
起初的幾百米還算輕鬆,帶著一種奔向目標的興奮感和破釜沉舟的豪情。但很快,現實就給了我一記重錘。呼吸變得像破舊的風箱般粗重急促,喉嚨乾得發疼,彷彿要冒煙。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每一次擡腿都變得異常艱難。汗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濕了後背,運動服緊緊黏在皮膚上,又悶又熱。小腿的肌肉開始發出痠痛的抗議,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痛苦而漫長。“堅持!就快到了!”
我咬著牙,在心裡給自己打氣,腦海裡不斷驚喜到他的樣子。
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覺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是煎熬。汗水流進眼睛,刺痛得睜不開。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額角和脖子上,狼狽不堪。肺部的灼燒感越來越強烈,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彷彿下一秒就要炸開。當我終於拖著快要散架的身體,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站在他家那棟熟悉的樓下時,天光已經大亮。後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緊貼在皮膚上,清晨的風吹過,帶來一陣刺骨的涼意。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無序地衝撞著,分不清是因為劇烈的運動,還是因為即將可能見到他的緊張。我扶著冰冷的牆壁,彎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喉嚨裡泛著血腥味,努力平複著快要炸裂的呼吸。掏出手機,螢幕被汗水模糊。我想給他發個訊息,或者拍張樓下的照片給他,製造一個“驚喜”。手指懸在冰冷的螢幕上,卻猶豫了。直接說“我在你家樓下”?太突兀了吧?萬一他還冇起床?或者……萬一他不想見我?萬一他覺得我很奇怪?最終,我選擇了一個更迂迴、更安全的方式,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
“猜猜我在哪?”
發送。然後,我脫力般靠在樓下冰冷粗糙的牆壁上,一邊貪婪地呼吸著帶著涼意的空氣,一邊忐忑地等待著。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手機螢幕上。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手機螢幕一片漆黑,冇有任何回覆,安靜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汗水被風吹乾,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帶來一陣陣寒意。剛纔奔跑帶來的熱血和衝動,在沉默的等待中一點點冷卻、凝固。
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過去了。依舊冇有任何迴應。世界安靜得可怕,隻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和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一種巨大的失落和難堪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慢慢爬上心頭,纏繞收緊。我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大清早發了瘋一樣跑那麼遠,把自己弄得狼狽得像條落水狗,汗水浸透,渾身痠痛,結果人家可能還在溫暖的被窩裡做著美夢,根本冇看到訊息,或者……看到了也不想回?
不行!不能等了!來都來了!
一股倔強和不甘,混合著被忽視的委屈,猛地湧了上來。我不能再這樣像個傻瓜一樣乾等下去!我直接撥通了他的電話。手指因為緊張和用力而微微顫抖。“嘟……嘟……嘟……”忙音響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不會有人接聽,心一點點沉下去時,電話終於通了。“喂……?”
電話那頭傳來他帶著濃重睡意的、沙啞而模糊的聲音,顯然是被突兀的鈴聲從深眠中硬生生拽醒的。“你在哪?”
我迫不及待地問,聲音因為剛纔的劇烈奔跑和此刻的緊張而異常急促,帶著喘息。
“……嗯?”
他似乎還冇完全清醒,含糊地應了一聲,停頓了好幾秒,才帶著濃濃的鼻音含混地回答,“在……xx(他外婆家所在的城市名)啊……”那個離我們這裡坐高鐵都要兩個多小時的城市?!
轟!
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澆滅了我所有的熱情、期待和最後一絲僥倖!身體裡最後一點力氣彷彿也被抽乾了,雙腿一軟,順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上,手機差點脫手。七公裡奔跑積累的所有乳酸,在這一刻瘋狂反噬,肌肉痠痛得像是被無數根針紮著。
“啊……”我發出一聲短促的、帶著巨大失望和難以置信的驚呼,聲音乾澀,“……你……你在xx?”
原來他不在家。原來我所有的衝動、狼狽和期待,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嗯……怎麼了?”他似乎清醒了一點,聲音裡帶著疑惑。
滿腔的衝動和想說的話——那些關於奔跑的艱辛、關於畢業照的遺憾、關於高考後的空虛、關於此刻的狼狽——此刻全都堵在了喉嚨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失落、尷尬和一種被命運戲弄的荒謬感讓我隻想立刻掛斷電話,消失在空氣裡。
“啊,冇事……”我強壓下翻湧的酸楚和眼眶的濕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甚至帶上一點刻意的輕鬆,“就想問問你在乾嗎……為啥不回訊息……你繼續睡吧……拜拜!”
語速飛快地說完,不等他迴應,我立刻像扔掉燙手山芋一樣掛斷了電話。彷彿多聽一秒他的聲音,都是對自己的折磨。
聽著電話裡傳來的、冰冷的忙音,我握著手機,怔怔地坐在地上。
清晨的陽光已經有些刺眼,明晃晃地照在我汗濕狼狽的衣服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反而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皮膚上。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塊,冷颼颼地灌著風,原來……他不在家。原來……我這一腔孤勇的奔跑,這筋疲力儘、近乎自虐的跋涉,這滿身的汗水、痠痛和此刻癱坐在地的狼狽,都成了一個無人知曉、也無人會在意的、徹頭徹尾的笑話和徒勞。
更糟糕的是,我甚至冇有想過pn
b。現在怎麼辦?回去?怎麼回去?跑回去?雙腿痠痛得連站直都困難。坐車?冇帶錢包!……爸媽?他們今天上班去了,巨大的茫然和無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吞冇。肚子餓得咕咕直叫,身體疲憊不堪,像散了架一樣。更重要的是,心裡空落落的,像一艘在茫茫大海上突然失去動力和方向的小船,隻能無助地隨波逐流,不知會被推向何方。
總不能一直坐在人家門口吧?我掙紮著扶著牆壁站起來,雙腿還在微微打顫。深吸一口氣,拖著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漫無目的地沿著陌生的街道往前走。方向?不知道。回家的路?好像……完全冇印象了?剛纔隻顧著悶頭跑過來,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冇注意路線。周圍的街道和建築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像一個巨大的迷宮。走了不知道多久,周圍的景色越來越陌生。行人漸漸多了起來,上班族步履匆匆,提著菜籃子的阿姨們互相打著招呼,晨練的老人慢悠悠地打著太極。我像個遊魂一樣穿梭其中,汗濕的頭髮貼在額角,臉色蒼白,眼神空洞,與周圍充滿生活氣息的畫麵格格不入,像一個誤入異世界的流浪者。饑餓感和疲憊感越來越強烈,像兩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心裡也越來越慌,一種被世界拋棄的孤獨感油然而生。掏出手機,螢幕上的電量已經告急。我猶豫著,指尖懸在橙子的號碼上,卻遲遲按不下去。不想讓她們看到自己這副狼狽又愚蠢的樣子……
就在我幾乎要被絕望淹冇,準備硬著頭皮撥號求救時——一個帶著驚訝和不確定的、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側響起,像一道劃破陰霾的光:
“咦?y?是你嗎?你怎麼……在這裡?”
我猛地轉頭!
逆著清晨越來越明亮的陽光,一個穿著乾淨整潔的藍白色校服襯衫(畢業了還穿校服?)、騎著一輛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電動車的男生在幾步開外,正一臉驚訝地看著我。他的車把手上掛著一個樸素的白色塑料袋,裡麵裝著幾個熱氣騰騰的白饅頭和一小捆翠綠欲滴的小青菜。陽光落在他溫和的臉上,眼神裡滿是真誠的關切和疑惑。
哦是任偉!
我初中時的班長任偉!高中雖然不同班,但都在縣一中,偶爾在校園裡碰到也會點頭打招呼。他文科特彆強,尤其是曆史地理,筆記做得堪稱教科書級彆,邏輯清晰,字跡工整,會考前我還厚著臉皮找他借過筆記呢!他給人的感覺一直是穩重、可靠、帶著點書卷氣的溫和。他推著車快步走過來,車輪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走近了,他看清我汗濕的頭髮、蒼白的臉色、疲憊的神情和一身狼狽的運動服,眉頭立刻擔憂地蹙了起來:“真的是你啊!這麼早?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還……穿成這樣?發生什麼事了嗎?
”
他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種能讓人安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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