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是未拆封的女王 被改寫的誌願?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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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改寫的誌願?不,是人生
窗外的雨,從清晨開始就未曾停歇。不是瓢潑大雨,而是那種連綿不絕、帶著初秋寒意的冷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窗,將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令人窒息的潮濕之中。空氣裡瀰漫著泥土的腥氣和一種揮之不去的陰鬱。
我坐在電腦前,螢幕幽幽的光映著我略顯疲憊但帶著一絲期待的臉。高考誌願填報係統的頁麵無聲地展開。昨晚的家庭會議還曆曆在目,那天晚上,我和爸媽坐在家裡看電視,氣氛輕鬆。電腦螢幕上,幾個與我分數匹配的省外醫科大學的誌願草稿已經初步擬定。雖然想到即將遠離家鄉,想到與他徹底分隔兩地,心裡依舊會泛起一絲酸澀,但那份為夢想奔赴遠方的決心,像一塊沉甸甸的基石,壓下了所有的不安和彷徨。這份犧牲,是我主動選擇的,它讓我覺得自己終於勇敢了一次,終於為自己的未來做出了一個重要的、獨立的選擇。明天,就將正式提交這份承載著夢想和決心的誌願表。
“學醫好啊!寶貝女兒有這份心,媽媽支援你!”媽媽當時拉著我的手,眼神溫暖,“治病救人,功德無量!媽媽為你驕傲!”
“嗯,醫生是個崇高的職業。”爸爸也點點頭,語氣沉穩,“爸爸也支援你追求自己的夢想。隻要是你想做的,覺得有意義的,我們就支援。”
那份全然的信任和支援,像一道溫暖的屏障,暫時驅散了兼職帶來的疲憊和對未來的迷茫。我們甚至一起查了幾個與我分數匹配的省外醫科大學,規劃著可能的未來。雖然知道他要去理工大,雖然知道我們可能分隔兩地,但那份追逐夢想的堅定感,讓我內心充滿了力量。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媽媽起身去開門。“哎呀,小偉來啦!”門口傳來媽媽熱情的聲音,“快進來快進來!外麵雨大吧?快擦擦!”我的心莫名地一緊。任偉?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任偉打著傘走進來,褲腳被雨水打濕了一些,但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可靠、無懈可擊的笑容。“叔叔阿姨好!y!”他禮貌地打招呼,“打擾了。想著今天填報誌願,是大事,過來看看y,順便看看有冇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哎呀,小偉你太有心了!快坐快坐!”爸爸也招呼道,語氣帶著讚許,“我們正幫薇薇看醫科大學的誌願呢!這孩子,有誌向,想學醫!”
任偉被讓到沙發上坐下,接過媽媽遞來的熱茶。“謝謝阿姨。”他目光轉向我,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哦?學醫?y,你怎麼會想學醫?”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純粹的好奇,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銳利。
“嗯,”我點點頭,迎著他的目光,帶著昨晚被父母支援後的底氣,“我覺得治病救人很有意義,而且……我挺感興趣的。”
“這樣啊……”任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蹙起,輕輕搖了搖頭,露出一種混合著擔憂、惋惜和“過來人”般的不讚同表情。“學醫……誌向是好的,但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然後以一種極其“理性”和“為你著想”的口吻開始分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
“這條路,可不是一般的辛苦啊!首先,週期太長了,本科五年是最基本的,想進好醫院,至少還得讀研,甚至讀博,規培……加起來七八年甚至十年就過去了!你想過冇有?當你同齡人都已經工作穩定、成家立業,享受生活的時候,你可能還在實驗室裡熬通宵、背那些厚厚的解剖圖譜和病理學呢!”他掰著手指,條理清晰得像在陳述無可辯駁的事實,目光掃過父母,帶著明顯的暗示。我看到媽媽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其次,壓力太大了”任偉繼續,語氣加重了幾分,“天天麵對生老病死,精神壓力巨大!值夜班是家常便飯,一台手術站十幾個小時,下了手術檯腿都打顫!而且現在醫患關係多緊張啊,你看看新聞,動不動就被投訴,甚至被威脅!醫生被打、被砍的新聞還少嗎?那種身心俱疲、提心吊膽的日子,你真的準備好了嗎?”他的話語像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向父母內心最深的恐懼。
爸爸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蓋。
“還有,環境也……”任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審視,“你一個女孩子,天天跟血啊、膿啊、各種器官打交道,心理承受能力要非常強才行!而且,”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善意”的提醒,“學醫掉頭髮可是出了名的!天天熬夜背書,壓力山大,你看那些資深醫生,有幾個頭髮濃密的?女孩子,還是要注意點形象的。”
母親臉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嘴唇微微抿緊。
任偉看著父母表情的變化,眼底閃過一絲滿意,隨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熱切而充滿誘惑:
“我覺得啊,以y的分數和條件,選擇省內那幾所大學的財經類專業就特彆好!比如金融學、會計學,都是熱門專業!”他開始描繪“財經”的美好藍圖,聲音充滿了說服力:
“首先,就業好!畢業就能進銀行、證券公司、大企業財務部,工作環境高大上,西裝革履,空調恒溫,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不像醫生,天天泡在消毒水味裡。”
“其次,穩定體麵!工作壓力相對小,不用值夜班,不用麵對生死,社會地位也高,說出去是‘白領’、‘金領’,多好聽!”
“最關鍵的是,適合女孩!離家近!”他刻意加重了最後幾個字,目光緊緊鎖住父母,“工作強度適中,環境舒適,將來結婚生子也方便照顧家庭。而且,省內這些大學離家近,週末就能回家,吃上媽媽做的熱飯,爸媽也放心!叔叔阿姨,你們說是不是?孩子一個人跑那麼遠學醫,你們能放心嗎?萬一累病了,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冇有!”
這最後一句,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父母的心坎上!尤其是母親,她臉上的擔憂瞬間放大,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動搖。她下意識地看向我,又看向父親,嘴唇動了動,卻冇發出聲音。
爸爸也沉默了,眼神複雜地看著我,又看看任偉,顯然被“離家遠”、“冇人照顧”、“累病”這些詞擊中了軟肋。
“小偉說得……也有道理……”媽媽的聲音帶著猶豫和不安,之前的堅定支援開始瓦解,“學醫……是挺好,但是……太遠了,太辛苦了……媽……媽是有點不放心……”
“是啊,”爸爸也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帶著沉重的憂慮,“治病救人是好,但是……責任太大,也太辛苦了。而且離家那麼遠……要不……我們再考慮考慮?省內也有好大學……”
我看著父母臉上的動搖和擔憂,心一點點沉下去。任偉的分析,像精準的手術刀,不僅切割著我的夢想,更精準地切中了父母內心最深的恐懼——對女兒遠離的擔憂,對辛苦的恐懼。他利用父母的關愛,作為撬動他們支援我夢想的槓桿!
“爸,媽,我不怕辛苦!我……”我急切地想解釋,想重申我的決心。
就在這時,任偉的手機恰到好處地響了。他看了一眼螢幕,臉上露出“正好”的表情,對我父母說:“叔叔阿姨,是我一個表舅,在省教育廳工作的,對高校和專業這塊特彆有研究,家裡孩子都考上了公務員。我跟他提過y的情況,他正好有空,想跟你們聊聊,給點專業的建議?”
父母正處於搖擺不定、急需“權威”指點的時刻,一聽是“省教育廳”、“專家”,眼睛立刻亮了!“哎呀!太好了!太感謝小偉了!快請專家說說!”任偉接通電話,按了擴音。一個帶著濃重官腔、語氣沉穩而充滿不容置疑權威感的中年男聲傳了出來:
“喂?小偉啊?……哦,是小y家長吧?你們好!聽小偉說了,孩子考得不錯!恭喜啊!……誌願方向?學醫?”電話那頭的“專家”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帶著明顯不讚同的歎息,“哎呀!這個誌向……精神可嘉!但是,恕我直言,以y同學的情況,選擇學醫,可能……不是最優解啊!甚至可以說是……戰略性的失誤!”
“專家”開始了他“高屋建瓴”的“權威”分析,內容與任偉如出一轍,但更加“專業”,更加“不容置疑”:
“我這裡有最新數據,醫學專業平均學習年限比其他專業長3-5年,前期投入巨大!剛畢業醫生起薪普遍低於金融、it!十年寒窗,換來可能不如同齡人的?性價比太低!”
“醫生群體是職業倦怠、抑鬱症、猝死高發人群!壓力巨大!醫患關係緊張,看看新聞,觸目驚心!職業生涯甚至人身安全都可能受威脅!”
“生育哺乳期與醫療工作天然衝突!長期夜班、高壓對女性生理心理負麵影響確鑿無疑!很多優秀女醫生被迫放棄晉升!”
“反觀省內財經類大學王牌專業(金融、會計),就業率95以上!畢業即進銀行、證券、大企業!工作環境優越(高級寫字樓、空調恒溫)、穩定體麵(社會地位高、壓力小)、起薪高!尤其適合女孩!離家近,方便照顧父母,符合長遠發展!鄰居老王家閨女就是xx財經畢業,現在銀行當經理,工作輕鬆體麵,去年結婚,小日子滋潤得很!這纔是明智之選!”
“專家”的話,像一套組合拳,拳拳到肉,配合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口吻,徹底擊垮了父母最後一絲猶豫。他們臉上最後一點對我的支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信服和對“專家”的感激涕零。
“謝謝專家!謝謝專家指點迷津!”媽媽激動得聲音發顫,幾乎要哭出來,“您真是救命恩人啊!要不是您和小偉,我們差點就讓孩子走彎路了!太感謝了!”
爸爸也連連點頭,長舒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專家說得對!說得太對了!財經好!穩當!適合咱女兒!離家近,我們也能放心!”
客廳裡瀰漫著一種“撥雲見日”的輕鬆氛圍,父母看向任偉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依賴,彷彿他是拯救家庭於“錯誤決策”邊緣的功臣。而我,像一個被徹底孤立、宣判了夢想死刑的囚徒,坐在冰冷的行刑椅上,看著父母在“專家”和任偉的“引導”下,親手為我套上名為“財經”的枷鎖。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被至親背叛、被無形之手操控的窒息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我的頭頂,無法呼吸。
我下意識地看向任偉。他正端起茶杯,輕輕吹著熱氣,氤氳的霧氣模糊了他的鏡片,卻掩不住他嘴角那一抹清晰、滿意、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勝利者姿態的弧度。那弧度冰冷而刺眼。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擡眼看來,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關切”,彷彿在問:“你看,這樣安排多好?”那一刻,我徹底明白了。我不是在填報誌願,我是在參加自己夢想的葬禮。而任偉,就是那個手持鐵鍬、麵帶微笑的掘墓人。父母的愛,成了埋葬我夢想的棺木。“專家”的權威,則是蓋棺定論的那一剷土。我像一個提線木偶,被他們聯手推向了他們為我規劃好的、名為“安穩”實則“窒息”的未來。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像無數人在為我無聲的葬禮哭泣。
第二天,誌願填報係統開放。
雨還在下,天空陰沉得如同潑墨。我坐在電腦前,螢幕的光映著我蒼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父母和任偉(他再次“熱心”地來家裡“指導”我填報)圍在旁邊,目光灼灼,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輕鬆和期待。
光標在“院校”欄閃爍。我握著鼠標,指尖冰涼刺骨,彷彿握著的不是鼠標,而是行刑的刀。螢幕上,搜尋框裡,我顫抖著輸入了“臨床醫學”。回車。一排排閃爍著神聖光芒的醫學院校名跳了出來——北京協和醫學院、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複旦大學上海醫學院……那些曾經讓我心馳神往、代表著夢想彼岸的名字,此刻卻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眼睛生疼,心口絞痛。
指尖懸在鼠標左鍵上,劇烈地顫抖著,彷彿有千斤重。隻要點下去,選擇其中一個,提交……我的夢想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我彷彿能看到無影燈下自己專注的身影,聽到手術成功後監護儀平穩的滴答聲,感受到病人康複後家屬的欣喜……
“女兒?”母親的聲音帶著焦灼的催促,像鞭子抽在我背上,“還看什麼呢?快填財經啊!張老師(任偉表舅)不是說,第一誌願就填‘xx財經大學’嗎?那個分剛好夠!再猶豫就被彆人搶了,而且那個專業也是他們學校的熱門專業!”“是啊,y,”任偉的聲音溫和依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時間不多了。財經類是熱門,競爭激烈,得抓緊確認提交了。彆讓叔叔阿姨擔心。”
我閉上眼。黑暗中,無數畫麵瘋狂閃現:
父親針頭刺入皮膚的瞬間,那細微的“噗嗤”聲,他緊鎖的眉頭和瞬間繃緊又放鬆的身體。
外婆不舒服時的虛弱憔悴。想象中的手術室,無影燈冰冷而明亮的光芒,手術刀精準的寒光……手術成功後病人及其家屬重獲新生的喜悅……
任偉昨晚嘴角那抹冰冷的、滿意的弧度。“專家”電話裡不容置疑的“戰略性失誤”。
父母此刻充滿“期待”的眼神。
就在這時,一個與此刻絕望毫不相乾的畫麵,如同幽靈般猛地闖入腦海,
那天的陽光,他去牙醫店後突然又折返回來,手裡拿著一個憨態可掬的焦糖色泰迪熊玩偶。他臉上帶著一絲難得的、略顯笨拙的靦腆,將小熊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裡,眼神躲閃,聲音低低的:“喏……獎勵你語文英語考得不錯……”
那句“獎勵你語文英語”蹩腳得像藉口,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真誠和熱氣。而我呢?因為擔心另一個可能對他有好感的女生誤會,慌亂之下,竟然跑去精品店買了個粉色的豬玩偶,硬塞給那個女生,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他給你測試過了,抱著睡很軟的!我剛好看到旁邊有個小熊我很喜歡就順便買給我自己了哈哈哈……”
結果弄巧成拙,惹得兩個人都尷尬不快。那隻被硬塞回去的小熊,那份因青春期敏感和自卑而被我親手推開的心意……那份笨拙的真誠,那份被我誤解和弄巧成拙的“好意”……
此刻,這久遠的回憶像一把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心臟!那份因為膽怯和過度敏感而錯失真心的遺憾,與此刻被至親聯手“權威”剝奪夢想選擇權的巨大無力感,瞬間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雙重疊加的痛苦!原來,我一直都在重複同樣的錯誤——因為害怕,因為自卑,因為在意彆人的眼光,而親手推開真正渴望的東西!無論是懵懂的心意,還是熾熱的夢想!我總是在關鍵時刻,選擇退縮,選擇妥協,選擇將主動權交到彆人手中!
我猛地睜開眼!淚水洶湧而出,模糊了螢幕上那些神聖的醫學院校名。視線一片朦朧。耳邊是母親更加焦灼的催促和任偉溫和卻步步緊逼的提醒。
當任偉以“理性”分析和他所謂的“專家”權威徹底扭轉了父母的態度,當父母從堅定的支援者變成了“財經安穩論”的信徒,當那份由我親手擬定的、帶著“犧牲”意味的醫科誌願表在父母眼中變成了“差點走彎路”的錯誤時,我內心的崩塌,不僅僅是夢想被剝奪的痛苦,更是那份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帶著悲壯感的“自我犧牲”被徹底否定的巨大荒謬感和虛無感!母在任偉和“專家”的引導下,從支援我“追求夢想”轉向極力勸說我選擇“安穩財經”,聽著他們口中“離家近”、“放心”、“適合女孩”這些詞,再回想起自己昨晚那份“即使遠離他也要學醫”的決心……一種巨大的諷刺和悲涼感席捲而來!我犧牲了什麼?我犧牲了可能靠近他的機會,犧牲了熟悉的家鄉環境,甚至做好了承受異地學醫孤獨艱辛的準備……我以為這份犧牲是值得的,是為夢想付出的代價,是我“長大”和“勇敢”的證明。
結果呢?
在任偉輕描淡寫的幾句“理性分析”和一個“專家”電話的“權威論斷”麵前,我的這份“犧牲”變得如此可笑,如此一文不值!它非但冇有換來父母的欣慰(他們反而更擔憂了),冇有換來夢想的起航,反而成了他們眼中“不成熟”、“差點犯錯”的證據!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邁出的那一步,我為自己選擇的、需要付出代價的道路,就這樣被他們聯手否定、推翻,彷彿那隻是一場幼稚的、需要被及時糾正的衝動,我的犧牲,我的決心,我那份自以為是的“成長”,在任偉精心編織的“現實”和“安穩”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瞬間化為齏粉,連一絲痕跡都冇有留下。這份認知帶來的打擊,甚至比夢想被剝奪本身更令人絕望!它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像個自導自演了一出悲情戲碼卻無人欣賞、反被嘲笑的小醜!那份支撐我做出“犧牲”的勇氣和篤定,瞬間被抽空,隻剩下巨大的虛無和對自己判斷力的深深懷疑。
當父母最終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當任偉用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語氣催促我填報財經時,我放棄了掙紮。不僅僅是因為無力反抗父母和“權威”的聯合施壓,更是因為那份支撐我反抗的基石——那份為夢想甘願犧牲的信念和自我認同——已經被任偉徹底摧毀了。犧牲變得毫無意義,反抗也就失去了動力。
我像一個被抽空了所有內在支撐的傀儡,麻木地執行了他們的指令。提交財經誌願的那一刻,不僅是夢想的葬禮,更是對我自己那份短暫“勇氣”和“決心”的徹底埋葬。從此以後,我的人生,似乎真的隻能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在彆人規劃好的軌道上,麻木前行。而那個曾經試圖掙脫、試圖為自己選擇一次的女孩,連同她那份帶著悲壯感的犧牲決心,一起死在了那個雨夜。。我像一個被抽空了所有骨頭的傀儡,手指僵硬地移動鼠標。
刪掉“臨床醫學”。
在搜尋框輸入“xx財經大學”。
找到專業。
點擊選擇。
確認。
動作機械、麻木、毫無生氣,彷彿在執行彆人的指令。
“提交成功。”
螢幕上跳出四個冰冷的、血紅色的字。
那一刻,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窗外的雨聲,父母的鬆氣聲,任偉的輕笑聲……一切都歸於死寂。我清晰地聽到,心底深處,那個名為“醫生”的夢想,那個承載著對父親病痛的心疼、對外婆苦難的不忍、對生命敬畏與熱愛的神聖火種,發出了一聲淒厲的、絕望的哀鳴,然後,“哢嚓”一聲,徹底碎裂、熄滅!散落的碎片,冰冷、尖銳,深深紮進靈魂深處,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空洞的劇痛。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領悟——從那個黃昏在教室裡推開小熊開始,我的人生,似乎就一直在重複著“推開”和“被剝奪”的循環。我親手推開了那份笨拙的真心,如今,我又親手(或者說,被迫)埋葬了自己熾熱的夢想。我的人生,彷彿從那一刻起,就失去了自主選擇的權利,像一葉浮萍,被名為“他人期望”和“現實壓力”的洪流裹挾著,身不由己地飄向未知的、灰暗的遠方。
填報結束。父母長舒一口氣,臉上是如釋重負的笑容,連連向任偉道謝,彷彿完成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太感謝小偉了!還有張老師!你們真是幫了大忙了!”
任偉謙遜地擺擺手,笑容溫和得體:“叔叔阿姨客氣了,應該的。y基礎好,肯定前途無量。”我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石膏像。臉上冇有任何表情,淚水早已乾涸,隻剩下兩道冰冷的淚痕。心裡那個巨大的空洞,非但冇有被填滿,反而因為親手埋葬了夢想,變得更加深邃、幽暗、冰冷刺骨,瀰漫著死亡般的絕望氣息和對自身無力感的深深厭惡。窗外的雨,依舊不知疲倦地下著,彷彿在為這場無聲的葬禮,奏響永恒的哀樂。
“對了,”任偉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轉向我,語氣輕鬆自然,彷彿剛纔那場改變我人生軌跡的“引導”從未發生,“機構那邊暑假班招生進入衝刺階段了,張老師還特意問起你呢。明天下午,老時間,圖書館門口集合?咱們繼續努力,爭取超額完成任務!”我緩緩擡起頭,目光空洞地看向他,又彷彿透過他,看向一片虛無。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隻發出一個乾澀、嘶啞、毫無生氣的音節:
“好。”
我親手將夢想埋葬在財經大學的誌願欄裡。
然後,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繼續跟著任偉,走向那片烈日灼心、充滿冷漠拒絕的招生戰場。
前路是什麼?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那個曾經夢想穿上白大褂、與死神賽跑的少女,已經死在了這個陰雨連綿的下午。
活下來的,隻是一具行屍走肉。
而那個手握提線的操控者,臉上依舊掛著溫和可靠的微笑。
雨,還在下。
彷彿永遠不會停歇。而我的未來,也如同這灰暗的雨天,看不到一絲光亮。彷彿永遠不會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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