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是未拆封的女王 暴雨囚籠:被解開的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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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囚籠:被解開的釦子
誌願填報的塵埃落定,像一場無聲的葬禮,埋葬了名為“醫生”的夢想,也埋葬了心底最後一絲微弱的火苗。巨大的空洞感非但冇有被填滿,反而因為親手埋葬了渴望,變得更加深邃、冰冷,瀰漫著絕望的氣息。窗外的雨,彷彿成了這個夏天永恒的註腳,淅淅瀝瀝,敲打著灰濛濛的天空,也敲打著我麻木的心。輔導機構的兼職,成了我逃離這份空洞的唯一出口。或者說,是任偉為我安排的、唯一被允許的“出口”。每天早上在機構,我像一具被設定好程式的機器,準時出現,接過任偉遞來的、厚厚一摞沉甸甸的傳單,然後跟著他,走向那片烈日灼心、充滿冷漠拒絕的招生戰場。
所謂的“鍛鍊溝通能力”、“賺取零花錢”、“轉換環境”,早已在日複一日的暴曬、白眼、拒絕和任偉效率至上的催促中,碎成了出粉。隻剩下機械的攔截、遞單、被拒,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難堪。身體像被掏空,精神早已麻木。唯一支撐著我的,是父母每晚看到我回來時,那混合著心疼和欣慰的眼神——他們依舊認為,跟著“品學兼優”、“穩重可靠”的任偉“鍛鍊”,是件好事。這份全然的信任,像一層無形的枷鎖,讓我無法傾訴內心的苦悶和失望,隻能繼續扮演那個“懂事”、“聽話”的女兒。一週後,兼職內容升級了。不再是市區的步行街,而是更偏遠的地方。
“今天下鄉!”任偉在圖書館門口集合時宣佈,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去xx鄉,那邊有幾個小學,生源不錯。機構新開了‘小升初’衝刺班,重點推廣!”
一輛破舊的麪包車停在路邊,車身沾滿泥點,油漆剝落,散發著濃重的汽油味和塵土氣息。我們一行六人(包括任偉、我、劉明、李婷、□□,還有一個機構派來的司機)擠了進去。車內空間狹小,座椅的彈簧早已失去彈性,坐下去能清晰地感覺到硬邦邦的鐵架。空氣悶熱渾濁,混合著汗味、塵土味和劣質皮革的味道。車窗緊閉,隻有司機旁邊的小窗開著一條縫,灌進來的熱風帶著塵土,撲在臉上,又乾又澀。
車子啟動,發出巨大的轟鳴和顫抖,像一頭年邁的野獸在喘息。駛出市區,道路立刻變得崎嶇不平。坑坑窪窪的柏油路很快被顛簸的土路取代。車輪碾過碎石和坑窪,車身劇烈地搖晃、顛簸,發出“哐當哐當”的巨響,彷彿隨時會散架。我們像沙丁魚罐頭裡的魚,被拋來甩去,頭不時撞到車頂或車窗,胃裡翻江倒海。飛揚的塵土從窗縫和車門的縫隙裡鑽進來,嗆得人直咳嗽,很快就在頭髮、眉毛和衣服上蒙上了一層灰黃色的細粉。
窗外,城市的喧囂迅速被甩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連綿的田野、低矮的丘陵和散落的村莊。綠色的稻田在烈日下泛著油光,偶爾能看到戴著草帽的農人在田間勞作。土坯房和磚瓦房混雜在一起,牆壁斑駁,有些屋頂還蓋著陳舊的茅草。空氣中瀰漫著泥土的腥氣、牲畜糞便的酸腐味和草木燃燒的煙火氣,混合著車內渾濁的空氣,令人窒息。偶爾路過村莊,能看到幾個光著膀子的小孩在泥地裡玩耍,或者老人坐在門前的石墩上,用渾濁而警惕的目光打量著這輛闖入他們世界的陌生車輛。
開了將近兩個小時,車子終於在一個看起來相對大一點的村子口停下。村子依山而建,房屋錯落,大多是灰撲撲的磚瓦房,間或有幾棟貼著劣質瓷磚的小樓,顯得格外突兀。村道狹窄泥濘,路邊堆著柴垛和雜物,幾隻瘦骨嶙峋的土狗懶洋洋地趴著,看到我們下車,警惕地擡起頭,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嗚咽。“到了!”任偉率先跳下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臉上依舊帶著那副溫和可靠的笑容,彷彿剛纔的顛簸隻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大家分頭行動!劉明帶李婷去村東頭小學附近。□□去村西頭小賣部那邊。林薇跟我,去村中心那片。”他迅速分配任務,指令清晰,不容置疑。
我們抱著沉重的傳單,踏著泥濘的村道,開始挨家挨戶敲門。村民們的反應比城裡人更加直接和警惕。開門的大多是老人或婦女,眼神裡帶著疑惑、戒備,甚至有些麻木。遞上傳單,介紹課程,往往換來的是不耐煩的擺手、冷漠的關門,或者一句生硬的“不需要!”。偶爾有感興趣的家長,也多是詢問價格,然後搖頭歎息“太貴了”。烈日當空,汗水浸透了後背,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腳下的泥濘沾滿了鞋底,越來越沉重。空氣中牲畜糞便和泥土混合的濃烈氣味,熏得人頭暈眼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傳單發出去不少,但效果甚微。疲憊感和挫敗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任偉的臉色也漸漸沉了下來,不再像開始時那樣輕鬆。他不停地看錶,眉頭微蹙。
“這樣效率太低了!”他低聲對我說,語氣帶著不滿,“得想辦法找突破口。”
就在這時,他目光掃過村子深處,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我有個發小好像就住這個村!找他帶路,說不定能好點!”他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不一會兒,一個穿著背心短褲、皮膚黝黑、身材敦實的年輕男子騎著摩托車過來了。“偉哥!”他老遠就喊,嗓門洪亮,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任偉迎上去,兩人熟稔地互相捶了下肩膀,勾肩搭背地聊了起來。
“強子,這是我同學y。”任偉指了指我,語氣隨意,“帶我們找找人,發發單子。”
叫強子的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哦!同學啊!你好你好!冇問題!跟我來!”他熱情地招呼著。有了強子這個“本地通”,情況似乎好了一些。他認識不少人,帶著我們走街串巷,遇到熟人還會主動幫腔介紹幾句。雖然效果依然有限,但至少避免了吃閉門羹的尷尬。
轉眼到了中午,烈日更加毒辣。強子熱情地邀請我們去他家吃飯。“走走走!偉哥帶同學來了,上我家吃口便飯!我媽在家呢!”強子家是一棟普通的磚瓦房,院子不大,養著幾隻雞鴨。屋裡陳設簡單,有些雜亂,空氣中瀰漫著飯菜的香味和淡淡的牲畜氣味。強子的母親是個樸實的農村婦女,看到我們,有些拘謹地笑著招呼。飯菜很快端上桌,是簡單的農家菜:炒青菜、燉土豆、一盤臘肉,還有一大盆米飯。大家圍坐在一張小方桌旁,顯得有些擁擠。
“阿姨辛苦了!”任偉禮貌地說著,然後很自然地轉向我,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排”:“你去廚房幫阿姨洗洗菜吧?阿姨忙了一上午了。”強子媽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們是客人!坐著吃就行!”“冇事阿姨,讓她幫把手。”任偉笑著,語氣溫和卻帶著堅持,目光看向我,帶著一絲催促。我愣了一下,看著任偉那理所當然的眼神,心裡湧起一絲不舒服。但看著強子媽忙碌的身影,又覺得拒絕不太好。我默默地站起身,走向廚房。廚房裡有些悶熱,灶台上還堆著冇洗的青菜。我挽起袖子,開始洗菜。水龍頭流出的水帶著一股鐵鏽味。強子媽在一旁切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哎呀,真不好意思,還讓你幫忙……”
“冇事的,阿姨。”我低聲應著,心裡卻有些彆扭。任偉那種指使的語氣,彷彿我做這些是理所應當的,帶著一種微妙的大男子主義氣息。吃完飯,強子媽收拾碗筷。我剛想幫忙,任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y,你去幫阿姨把碗洗了吧?”強子也冇什麼表示,拿出煙給他們,任偉拒絕了,劉明接了一根。
我想拒絕,任偉已經拉著強子他們走到院子裡去了。我站在原地,看著桌上狼藉的杯盤,又看看院子裡吞雲吐霧、談笑風生的任偉他們,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和孤立感湧上心頭。彷彿在這個場景裡,我的角色就是那個“應該”做這些瑣事的人。我默默地收拾碗筷,端到廚房的水槽邊。油膩的碗碟,帶著飯菜殘渣,摸起來滑膩膩的。我打開水龍頭,用帶著鐵鏽味的冷水沖洗著。院子裡傳來任偉他們隱隱的笑聲,更顯得廚房裡的我形單影隻,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人。下午繼續工作。強子帶著我們跑遍了村裡的小學和幾個他認為“有希望”的人家。效果依然寥寥。疲憊感像潮水般湧來,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傍晚時分,天色突然陰沉下來,烏雲密佈,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
“要下雨了!”強子擡頭看了看天,“看樣子還不小!你們怎麼回去?”
任偉看了看錶,又看了看陰沉的天色,拿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電話接通,任偉的臉色沉了下來:“什麼?車壞了?在xx村那邊?……那怎麼辦?……等修好?……那得多久?……這邊快下雨了!”掛了電話,任偉眉頭緊鎖:“司機說車在半路拋錨了,在修,一時半會兒過不來。讓我們等等。”
話音剛落,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陰沉的天幕,緊接著,“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在頭頂炸響!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瞬間連成一片雨幕!狂風捲著雨水,抽打在臉上生疼。我們慌忙躲到強子家的屋簷下。
雨越下越大,絲毫冇有停歇的意思。雨水彙成渾濁的溪流,在泥濘的村道上肆意流淌。天色迅速暗了下來。任偉再次給司機打電話,這次開了擴音。司機焦急的聲音傳來:“喂?任偉?不行啊!雨太大了!進村那段路被沖垮了!泥石流!我的車根本開不進去!你們得自己想辦法了!我先送其他組的人回去,等雨停了路通了再來接你們!你們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
電話掛斷。屋簷下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嘩啦啦的雨聲和呼嘯的風聲。李婷和□□立刻慌了神,帶著哭腔給家裡打電話:“媽!爸!快來接我!我們被困在鄉下了!雨好大!路斷了!……”她們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我看著外麵傾盆的暴雨和漆黑的夜色,聽著李婷□□帶著哭腔的電話,心裡也充滿了恐慌。我也想給爸爸打電話。但想到爸爸剛下班,他還有糖尿病,身體一直不太好,開夜車走這種泥濘的山路來接我……太危險了!而且外麵雨這麼大,路況不明……萬一出點什麼事……我不敢想。就在這時,任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當機立斷”的沉穩:“大家彆慌!強子家地方夠,我們今晚就住這兒!強子,麻煩你跟阿姨說一聲,給我們找個地方擠一擠?等雨停了路通了再說。”他拍了拍強子的肩膀,語氣熟稔。
強子立刻點頭:“冇問題偉哥!我家有地方!你們放心住!我媽去收拾一下!”
李婷和□□還在對著電話哭訴:“……爸!你快來!我害怕!……什麼?路斷了過不來?……那怎麼辦啊?……”她們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最終,李婷和□□的父母在電話那頭焦急萬分,但也表示雨太大路況太差,實在無法立刻趕來,隻能讓她們先在強子家借宿一晚,等雨停了再說。她們掛了電話,臉色蒼白,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不情願。
任偉看向我:“y,你呢?給家裡打電話了嗎?”我握著手機,指尖冰涼。看著外麵漆黑的雨夜和肆虐的暴雨,想到父親疲憊的身影和虛弱的身體,我艱難地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爸……他身體不好,開車不安全……我……我就在這兒吧。”
任偉點點頭,臉上露出溫和可靠的笑容:“嗯,也好。你放心,強子是我發小,會照顧好我們的。阿姨人也很好。總比讓你爸冒險開車過來強。”他語氣篤定,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強子媽很快收拾好了。她有些侷促地搓著手:“那個……家裡條件簡陋,就……就收拾了一間房出來,床鋪好了,你們幾個姑娘擠擠……委屈你們了……”她指了指旁邊一間屋子。
我和李婷、□□跟著強子媽走進那間屋子。房間不大,隻有一張雙人床,鋪著乾淨的床單,但被褥看起來有些陳舊。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和塵土氣。窗戶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在狂風中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屋頂的燈泡發出昏黃的光線,在風中搖曳,投下晃動的影子。
“隻有……一張床?”李婷的聲音帶著哭腔,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張並不寬敞的雙人床。
“我們……三個人……怎麼睡?”□□也臉色發白,聲音顫抖。
強子媽有些尷尬:“家裡……就這條件了……你們……擠擠?或者……打地鋪?我再拿床被子來?”
我看著那張床,再看看窗外漆黑的雨夜和肆虐的狂風,心裡也充滿了恐懼和不安。三個人擠一張雙人床?這……太尷尬了,也太不安全了。打地鋪?這冰冷的水泥地?而且,這陌生的環境,這簡陋的房間……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不行!我受不了!我要回家!”李婷突然崩潰地哭喊起來,再次拿出手機瘋狂地撥打家裡的電話,“爸!媽!求求你們了!來接我!我出錢打車!多少錢都行!……什麼?冇車願意去?……嗚嗚嗚……”她絕望地蹲在地上哭了起來。□□也紅了眼眶,緊緊攥著手機。
我看著她們,又看看窗外絲毫冇有減弱跡象的暴雨,心裡一片冰涼。我知道,她們的父母最終可能還是無法趕來。而我……我真的不能讓父親冒險。任偉走了進來,看到屋裡的情況,眉頭微蹙,但語氣依舊沉穩:“彆哭了!雨這麼大,路都斷了,車根本進不來!你們父母來了也冇用,反而危險!就在這兒將就一晚!強子家雖然簡陋,但安全!我和強子、劉明就在隔壁屋打地鋪,有事喊一聲就行!y,”他轉向我,語氣帶著一絲安撫,“你懂事,勸勸她們。彆鬨了,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工作呢。”
他語氣裡的不容置疑和“懂事”的標簽,像無形的壓力壓在我肩上。我看著哭泣的李婷和惶恐的□□,又看看窗外漆黑的雨夜,最終,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恐懼和不安,對強子媽低聲說:“阿姨,麻煩您再拿床被子吧,我們……打地鋪。”
強子媽連忙應聲去拿被子。李婷和□□還在抽泣,但似乎也認清了現實,冇有再激烈反對。
強子抱來一床舊棉被和一張草蓆鋪在地上。地麵冰冷堅硬。我和李婷、□□擠在草蓆上,蓋著那床帶著黴味的舊棉被。房間狹小,空氣渾濁。窗外的雨聲、風聲、窗欞的震動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詭異的交響樂,敲打著緊繃的神經。隔壁屋傳來任偉、強子和劉明隱隱的說話聲和笑聲,更顯得我們這邊的氣氛壓抑而恐懼。
我蜷縮在冰冷的草蓆上,身體僵硬,毫無睡意。恐懼、不安、委屈、對陌生環境的排斥,以及對父親深深的擔憂,像無數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我的心臟。黑暗中,我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上搖曳的昏黃燈光投下的、扭曲晃動的影子。對班長“會安排好”的最後一絲信任,在此刻這冰冷的草蓆和陌生的黑暗中,搖搖欲墜。我一遍遍在心裡說服自己:這是唯一的辦法,不能讓爸爸冒險,任偉是班長,他認識強子,應該……不會有事。但那份強烈的不安感,如同窗外肆虐的暴雨,絲毫冇有減弱,反而在黑暗中不斷滋生、蔓延。我緊緊攥著被角,指甲幾乎嵌進掌心,試圖用身體的疼痛來驅散內心的恐懼。然而,冰冷的觸感和空氣中瀰漫的黴味,卻像無情的嘲諷,提醒著我此刻的處境——一個被暴雨困在陌生鄉村、寄人籬下、前途未卜的夜晚。那份殘存的信任,如同風中殘燭,在無邊的黑暗和恐懼中,微弱地搖曳著,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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