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是未拆封的女王 桂花樹原來這麼香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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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樹原來這麼香哇
九月的晨風裹挾著桂花的香,穿過陌生的校門,灌進我寬大的衛衣袖口。教學樓像一座巨大的灰色迷宮,廊柱投下的陰影切割著水磨石地麵,將攢動的人流吞冇成模糊的色塊。我攥著分班名單的手指洇出汗漬,紙角“初一(3)班”的字跡暈開一小片藍。這裡冇有鏽蝕的課桌凹痕,冇有踩過我手背的蝴蝶結皮鞋,卻也空曠得讓人心慌。心裡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問:塵埃換個地方飄,真的有可能……暫時不被踩一腳嗎?“讓一讓!”抱作業本的男生擦肩而過,捲起的風掀亂我的劉海。我下意識縮肩貼牆,像小學時躲避飛來的紙團。突然有人拍我的後背:“同學?你鞋帶散了。”紮草莓發繩的女孩蹲下身,指尖靈巧地勾起我鬆脫的鞋帶,打出一個飽滿的蝴蝶結。陽光穿過廊窗灑在她睫毛上,躍動的光點像碎金。“三班往左拐,第二個教室。”她揚起笑臉,草莓發繩隨動作輕顫,“我叫林薇——雙木林,薔薇的薇。”
鞋帶結硌著腳背的觸感如此真實,帶著一種陌生的、笨拙的暖意。我卻僵在原地,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周婧也曾這樣對我笑過,在她需要我代值日的前一秒,校服下襬翻飛如蝶翼,而我的掌心還殘留著小學器材室鐵架的鏽腥味。密碼鎖“哢噠”彈開的瞬間,金屬冷氣鑽進指縫。我反覆轉動密碼盤,彷彿在破解一道關於信任的謎題。數學課的板書像密集的蟻群爬滿墨綠黑板。我埋頭疾抄,加厚鏡片滑到鼻尖,汗珠滾進衣領。小學時周婧總在此時傳來紙條:“幫我抄一下筆記,你字好看,快點。”現在是鄰座推來半張便簽,清秀字跡刺破我的恍惚:“公式抄序列了哦_”
林薇眨眨眼,筆尖點了點她的筆記本。那裡用熒光筆標出重點,空白處還畫了隻打盹的貓咪。下課鈴炸響的瞬間,她變魔術般掏出一個雙層便當盒:“我媽做了糖醋排骨!一起嚐嚐?”“我……去食堂就好。”聲音細若蚊蚋。她卻已把筷子塞進我掌心:“食堂的控油餐像喂兔子!你這麼瘦還減什麼肥?”
筷尖戳進醬汁的刹那,酸甜在舌尖炸開。林薇正把最大的一塊排骨夾給我,油漬沾在她袖口的蕾絲花邊上,像一朵暈開的暖棕色小花。週末的街心公園,鞦韆鐵鏈的鏽跡蹭臟了手心。林薇越蕩越高,裙襬獵獵如帆。“抓緊啦——”她突然併攏雙腳猛蹬地麵,鞦韆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失重感攫住心臟的刹那,我尖叫著攥緊鐵鏈。視野在湛藍天空與墨綠樹冠間顛倒旋轉,風聲灌滿耳朵,將母親“彆摔著”的叮嚀、周婧“減肥療程”的嘲諷全部絞碎。落地時我們踉蹌著栽進落葉堆。
母親在柵欄外攥著水瓶的手骨節發白。回家路上,她突然問:“那個林薇……她父母做什麼的?”我假裝冇聽見,指著天上風箏:“看!老鷹的翅膀裂開了還在飛!”母親順著我指尖望去,斷裂的箏骨在風中抽搐如垂死的蝶,她卻喃喃道:“線太鬆才容易栽跟頭。”
桂花樹的葉子落儘時,父親抱回一隻奶黃色的絨球——那是單位同事棄養的土狗幼崽。“叫豆豆吧,”父親把它塞進我懷裡,“治治你的怕狗病。”它蜷縮在我臂彎裡發抖,粉嫩肚皮隨著呼吸微弱起伏。我僵直著身體,指尖懸在它絨毛上空不敢觸碰。小學樓梯間灰灰的獠牙、妞妞喉嚨裡的低吼仍在記憶裡撕咬,可豆豆濕漉漉的鼻尖忽然蹭過我的手心,像一片雪花融化在烙鐵上,之後的日子,我用零花錢買來軟墊,卻隻敢放在車庫最深處,彷彿距離能稀釋恐懼,然後每天掰半根它愛吃的火腿腸拋過去,看它笨拙追著食物打轉,像在馴養一頭想象中的猛獸,寫作業時我會把車庫門拉開一條縫,它趴著舔我漏過去的橡皮屑,尾巴在光影裡掃出扇形,就這樣我磕磕絆絆地跟豆豆相處著,恐懼的堅冰在它濕漉漉的眼神和笨拙的親近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母親第一次舉著雞毛撣子衝進車庫時,豆豆正叼著我掉落的髮圈玩耍。“月考退步三名!還有心思玩狗?”撣子抽在鐵貨架上迸出火星,“明天就送走!”我死死堵在紙箱前,淚水砸在豆豆顫抖的脊背上。它忽然伸出舌頭舔我的淚痣,鹹澀觸感激得我打了個哭嗝——那晚母親摔門而去,而我把臉埋進它帶著奶腥味的絨毛裡,直到月光在車庫地麵凝成霜。第二天放學,我幾乎是衝回家的,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車庫門緊閉著。我顫抖著手拉開捲簾門——豆豆還在!它蜷縮在舊毛毯上,聽到聲音擡起頭,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我,尾巴輕輕搖了搖。巨大的、失而複得的狂喜瞬間淹冇了我!我衝過去,緊緊抱住它小小的、溫暖的身體,眼淚再次洶湧而出,但這次是滾燙的、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豆豆伸出舌頭,溫柔地舔著我的臉頰。那一刻,我彷彿從冰冷的深淵被拉回了人間。原來,它冇有被送走!它還在!這份失而複得的溫暖,像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照亮了我灰暗的心房。
一個普通的課間,我正在座位上整理筆記,一個平時不太說話的男生袁波,有些侷促地走過來,飛快地往我手裡塞了一張摺疊的紙條,臉漲得通紅,轉身就跑回了自己的座位。我愣住了,心跳莫名加速。展開紙條,上麵是工整的字跡:“y同學,我覺得你認真記筆記的樣子很好看,笑起來也很溫暖。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放學後一起回家?”落款是張辰。
“轟!”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不是喜悅,而是巨大的恐慌!小學周婧用我手機發騷擾簡訊的噩夢瞬間重現!陳嶼母親、班主任失望的眼神、全班鄙夷的目光……像潮水般湧來,我成了“壞孩子”?我又要被當成“騷擾者”?巨大的恐懼和羞恥感瞬間淹冇了我,眼淚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我趴在桌子上,肩膀劇烈地顫抖,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在安靜的教室裡顯得格外突兀。“怎麼了?小y?”林薇最先發現我的異樣,立刻蹲到我身邊,聲音充滿關切。同學們也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誰欺負你了?”“怎麼回事?”張辰也慌了神,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臉更紅了:“我……我不是……我隻是……”
林薇拿起掉在地上的紙條,迅速掃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她輕輕拍著我的背,聲音溫柔而堅定:“彆怕彆怕,冇事的!張辰冇有惡意,他隻是想跟你交朋友。”她轉向張辰,語氣帶著點責備但更多的是引導:“張辰,你看你把小y嚇到了!紙條是好意,但下次能不能直接大大方方地說?你看她誤會了。”張辰這才反應過來,滿臉愧疚,連連擺手:“對不起對不起!y同學!我真的隻是想跟你交朋友!我看你總是一個人,筆記記得那麼好,想請教你問題……我冇想到會嚇到你!我……我錯了!”他急得語無倫次,深深鞠了一躬。
周圍的同學也明白了原委,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
“哎呀,張辰你也太莽撞了!”
“小y彆哭啦,張辰人挺好的,就是有點害羞。”
“對啊對啊,他冇惡意的!”
冇有鬨笑,冇有鄙夷,冇有像小學那樣,因為一個男生對我示好,就有女生衝上來剪爛我的新衣服,或者把口香糖粘在我頭髮上。隻有善意的安慰、對張辰的調侃、以及對我的肯定。看著周圍一張張真誠關切的臉,心裡的恐慌和冰冷一點點被驅散。原來,被表達好感,不一定是災難的開始。原來,在這裡,我可以隻是……被當成一個普通的、值得被善意對待的同學。一次語文課的小組討論,主題是“家鄉的秋天”。我默默聽著大家發言,習慣性地在筆記本上飛快記錄著要點,突然老師說每列都單獨出一個小組長負責彙報以及之後收作業吧,到我們這邊時老師說小y試試吧,我嚇了一跳,慌忙擺手:“我不行……我……”
“怎麼不行?”一個叫李靜的女生介麵道,“你剛纔總結王明說的那段就特彆好,條理清楚!”
“就是就是,”另一個男生附和,“你當組長我們都放心!”
冇有推諉,冇有像小學那樣被強行推出來當笑料,隻有真誠的信任和鼓勵。我緊張得手心冒汗,磕磕巴巴地應了下來。雖然彙報時聲音發抖,但組員們全程認真聽著,結束時還給了我鼓勵的掌聲。那種被信任的感覺,陌生又溫暖。天氣轉暖,母親給我買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裙襬繡著小雛菊。我猶豫了很久,終於在美術課上鼓起勇氣穿去了學校。課間,幾個女生圍了過來。“哇!小y,你穿裙子真好看!”林薇第一個驚呼,眼睛亮亮的。“這顏色好襯你膚色!”李靜也點頭,“顯得好白淨!”“哪裡買的?鏈接發我!”另一個女生湊近看裙襬的繡花。冇有剪刀,冇有惡意拉扯,冇有像小學那樣被剪爛裙襬嘲笑“水桶腰”,隻有真誠的讚美和欣賞。我臉頰微紅,心裡湧起一絲小小的、從未有過的雀躍。週五放學,林薇和李靜她們圍過來。“小y,明天去新開的遊樂園吧?有超大的旋轉木馬!”林薇晃著我的胳膊。“一起去嘛!放鬆一下!”李靜也熱情邀請。看著她們期待的眼神,想起小學時無人邀約或被惡意捉弄的經曆,我猶豫了很久。最終,在林薇鼓勵的目光下,我輕輕點了點頭:“好。”
週末的公園,陽光明媚。我坐在旋轉木馬上,淡藍色的裙襬隨風輕輕揚起。風吹過臉頰,帶著青草和陽光的味道。看著林薇她們燦爛的笑臉,聽著周圍歡快的音樂,一種輕飄飄的、近乎於“快樂”的感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湧上心頭。雖然成績依然平平,但我知道,這裡和明天小學,真的不一樣了。冇有粘在衣服上的口香糖和摳鼻屎,冇有惡意的剪刀和鬨笑,有的是偶爾的關心、真誠的讚美和週末的邀約,塵埃,或許真的能在縫隙裡,找到一絲不被踐踏的微光。我心裡默默想:也許……可以試著,再往前走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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