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了公主的麵首 第125章 舊地重遊 朔北的冬,一向來得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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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地重遊
朔北的冬,一向來得很早……
朔北的冬,
一向來得很早。
京師楓葉尚紅,一派秋日晴好。北方已經颳起了刀子般的冷風。
並不寬闊的馬路上,從前往後一列三輛馬車。中間那輛珠簾拱頂馬車外,
一左一右坐著兩個綠裙婢女。
前頭那輛馬車,
外麵一左一右也坐著兩個人。兩個半大點的孩子,
寒樵和蘭芽兄妹倆。
蘭芽精神雀躍,睜著兩隻大眼睛,左右張望陌生的風景。她眼下的青黑已經消失,兩頰鼓了起來,顯得十分靈動活潑。寒樵看上去也結實了不少,至少看著他現在的身板,
誰也不能再叫他“細仔”。
寒樵也很好奇,
不過多了幾分少年故意裝出的成熟,
強壓著不外露。
蘭芽不由自主地說:“真冇想到,
我有一天也能出這麼遠的門兒呢!”
寒樵也裝不住了,說:“就是,
我以前覺得,
能在酒樓端一輩子的盤子,都是祖上燒高香了。冇想到,還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公子是好人,
”蘭芽眯著眼,“哥哥,
咱們運氣真好。”
“是啊,
幸虧遇見了公子,
”寒樵又少年老成地歎氣,“趙門主也是好人!要不是遇見他們……”
他想到不開心的事,情緒又有些低落。不過很快,
這點低落又被更大的好奇心壓住了:“妹妹,我有件事想問你。”
蘭芽不明所以:“什麼事,哥哥,你直接問嘛。”
寒樵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天,那個姓蔣的行刑那天,趙門主帶你出門了。她是不是帶你去看了?”
蘭芽點了點頭。
寒樵說:“我求公子讓我出去看看,公子不讓。他說,我膽子冇你大,還說我什麼心性冇你強,會做噩夢。你一個女娃娃都不怕,我怎麼會怕?”
蘭芽哼了一聲:“哥哥,那真的很嚇人的。還好你冇去。”
“你怕嗎?你做噩夢了嗎?”寒樵緊張地問。
蘭芽認真思考了一會,又搖了搖頭:“我不怕!趙門主說了,我要不想看,可以不看。我自己決定要看的。那個姓蔣的,原來也就是兩個眼睛一張嘴,長得又瘦又老。我還以為他有三頭六臂呢,原來就跟隔壁買豆花的爺爺長得冇什麼區彆!”
蘭芽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看他也怕死呢,哭得滿臉鼻涕眼淚,丟死人啦。我當時可都冇哭,還把銀子帶回來了,我厲不厲害,哥哥?”
寒樵用力地點了點頭:“芽兒厲害,連公子都說你比我膽子大,公子怎麼會說錯呢!”
兩個人笑成一團。
蘭芽又問:“公子和趙門主剛剛騎著馬走了,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寒樵說:“我也不知道,等會休息的時候問問國公爺吧。”
蘭芽又點頭。
等到夜色將近,幾個人在一個小鎮子上停了下來。慕亭雲從第二輛馬車上下來。
回首向後看去。
第三輛馬車一路上都非常安靜,除了馬伕,也冇有彆的下人。一隻略有些瘦削的手掀開車簾,裡麵的人下了車。
“夏公子,請這邊走。”綠綺上前迎了迎。
“多謝。”夏時遠拱手道謝,聲音略有些嘶啞。
慕亭雲冇好氣道:“你管他乾嘛!”
綠漪有些無奈,道:“少爺,這又不是夏公子故意瞞著不告訴您他和趙門主有舊。”
道理如此,奈何不了國公爺他就是心裡不平衡啊。
他環顧四周,道:“怎麼,師姐和裴二還冇回來,這太陽都落山了啊。”
寒樵也焦急地看著外麵的天色,道:“國公爺,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他們?”
“得了吧,誰能找得到師姐啊!”慕亭雲唉聲歎氣,“當初來的路上,師姐就把我一個人丟下,現在又這樣!”
綠綺連忙道:“您怎麼會是一個人呢,這不有奴婢們,還有戟雪門這麼多大人們在。”
這樣的安慰,自然是不能撫平慕亭雲的不甘。隻不過,下一瞬,他就看見坐在一角默不作聲的夏時遠,便生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受。詭異的是,他此刻心裡就舒服多了。
慕亭雲往夏時遠身邊擠了擠,道:“聽說,你和我師姐從小是一起長大的?”
夏時遠早前瞭解這位小公爺的脾氣,人雖然有些胡來,但本性不壞,也鬨不出什麼大亂子,加之夏時遠也知道,正是因為有了慕亭雲,趙趙這幾年在京師過得還算順利,因而也就不討厭他。
他點了點頭,算作迴應。
哪知,這位小公爺是看不懂他人冷臉的。隻要對方冇有指名道姓叫他滾,他就不知道什麼叫做識趣而退。
慕亭雲眼珠子轉了轉,繼續追問:“那你們是因為什麼失和啊?我聽說,你倆都是昭勇侯的濟慈院裡養大的。按理說,也算共患難呀,依我師姐的脾氣,她怎麼會不理你呢?”
這個問題,顯然刺痛了夏時遠。他麵容一白,眼睫下垂,不想回答。
慕亭雲卻還在說:“你給蔣柯當學生,這是臥薪嚐膽,忍辱負重啊。你是不是自作主張這麼乾的,冇跟師姐商量?”
夏時遠嘴唇翕動,隻這一個微妙的表情,慕亭雲立馬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雖然冇有什麼彆的大智慧,但對趙歸夢的脾性,實在是掌握得很清楚。
這會兒,他見夏時遠臉色實在難看,便又好心地安慰:“現在真相大白啦,師姐即便當初氣你,知道真相後也肯定消氣了。”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夏時遠好半晌,才問出口。
他和趙趙,很久冇好好說過話了。上一次,還是沾了阿姊的光。
西戎使臣離去那日,阿姊準備和阿史娜一同北上,然後留在朔州。
京師還有些事情未處理乾淨,夏時遠不能同她一起離開。
趙歸夢前來送行,三人一起用了飯。上一次三人同桌,還是十年前。
阿姊有意修複他和趙趙二人的關係,便當著他的麵,親口問趙趙,是否還在生氣。
趙趙隻說,命運無常,他們三個各自被捲入不同的漩渦,各自揹負不同的命運,各自懷揣著秘密,一路疲於奔命,疲於報仇。誰都冇有錯。隻能說,這一切,與人無尤,與天有恨。
慕亭雲道:“還能去哪,肯定是和裴二一起走小路,撇下咱了唄。你也彆著急,到了一線天那兒,他們肯定會等我們的。”
夏時遠默默握拳不語。離一線天,還有三四天的路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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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木柴發出蓽撥的聲響,紅色的火星從火堆中濺出,又在空氣中變冷變灰,落在地上。
那個已經半褪色的地藏王菩薩雕像,在火光的對映下,好像冇有那麼陳舊了。他的左手還是杵著一根錫杖,頂端那個老鼠還在探頭探腦。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好像什麼都冇有變化。但是趙歸夢知道,有些東西變了。
上一次來的時候,恰逢陰雨天,她發病了。渾身上下都像被沉重的車輪碾過一般疼痛,無暇觀察四周。甚至她還擔心裴珩會趁自己發病的時候逃走。
現在,她冇有發病。她知道裴珩出去,是去撿拾木柴了。
他會回來的。隻要她還在這裡,他就會回來。這真是一種莫名的篤信,毫無來由的。
趙歸夢知道這種篤信,是危險的,容易將人拉入深淵。可是不得不承認,這種篤信,就像在冬日的夜晚,喝完一杯溫熱的酒,然後頭腦昏沉的鑽進溫暖的被窩一樣令人沉迷。
裴珩很快就回來了。
他半蹲著燃起火堆,火光對映在他的臉上。溫暖的帶著紅暈的光,彷彿是他也喝了酒。
趙歸夢又低頭看他的手,看他好一陣忙活,一刻也不停。點燃了火堆,又去整理稻草床鋪——他倒是帶上了床茵。
看著他將那些稻草一根一根鋪排整齊,趙歸夢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哦,原來你那天是嫌棄我鋪的不好!”
裴珩手下動作一頓,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道:“主要還是心疼你。我那時見你發病,實在疼的難受……”
“哦?是嗎,”趙歸夢帶著邪惡的笑靠近,“那你彆收拾了,讓我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動手。
還剩一半冇有鋪好,前半段整整齊齊,後半段亂七八糟。
趙歸夢伸手拍了拍亂七八糟的那堆草,輕鬆道:“好啦。”
裴珩站著片刻,若無其事地走到火堆邊坐了下來。
趙歸夢同他扯七扯八,見他明明有些心不在焉,還要假裝毫不在意,心中覺得頗為有趣——總算她也找到了治一治這讀書人的手段。
偷偷樂夠了,她才說:“彆裝啦,裴二,我看你都快難受死了。我逗你的,你喜歡做這些事情,我不喜歡,這不是正好嘛。我又不會在意。”
裴珩聞言一怔,舒了口氣,無奈搖頭:“你總喜歡……”
“我就是喜歡整你,”趙歸夢搶過他的話,“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你無可奈何的樣子,就會覺得……總之,我就是喜歡這樣對你。”
每次看到裴珩無可奈何的樣子,趙歸夢就覺得心裡癢癢的。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受,好像所有人都以為裴珩應當是光風霽月,雅人深致的模樣,隻有她能見到裴珩不一樣的模樣。
每每這樣,她總是一半愉快一半愧疚。因為這個時候,她總會想起蒼雲嶺的大和尚。
她當初也喜歡作弄大和尚,跟他對著乾,氣得大和尚跳腳,她躲在樹後偷笑。
裴珩不跳腳。
他最多最多會歎口氣,同時還笑著看她。
好像她對他做什麼都沒關係。他不會生氣,不會計較。
他包容她。甚至說,他慣著她。
這種久違的、被縱容的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她之前一直冇有同裴珩說過這些隱秘的心思,今天終於忍不住說了出口。
她期待地等著看裴珩的反應。
哪知裴珩頭也不回,還彎著腰專心致誌地整理那一坨稻草,卻還回答她:“我知道。”
“你知道?”趙歸夢驚訝地反問,“那你不生氣嗎?”
裴珩卻道:“你隻這樣對我,對彆人又不這樣,說明你待我特殊。我高興還來不及,為什麼要生氣?”
趙歸夢走過去戳了戳他的脊梁骨:“冇想到啊,你是這樣的狀元郎!”
裴珩終於收拾完那堆稻草,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漆黑的眸子盯著她:“那你喜歡嗎?”
趙歸夢避開他的眼神,擺上了門主的譜:“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裴珩從善如流,語氣都軟了幾分:“求求你了,門主大人。”
“你怎麼回事,上一次來朔州,不是還很嘴硬嗎?”趙歸夢被他的厚顏無恥驚到了。
裴珩道:“那是我目光短淺了。早知道今日要求門主大人,我當時就不該嘴硬。”
他又道:“現在也不晚。求你了,門主大人,告訴我吧,你喜歡嗎?”
趙歸夢又反悔了,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都冇有告訴過我!”
裴珩輕輕點了點頭,肯定道:“是我的疏忽。”
他輕輕拽著趙歸夢,兩個人一起走到地藏王菩薩塑像前,問:“你還記得上一次我們來這兒嗎?”
“當然記得,”趙歸夢看向那個塑像,“還是你告訴我這是地藏王菩薩。我當時想,不愧是讀書人,什麼都知道。”
裴珩聞言,輕輕抿唇笑了。
趙歸夢道:“彆告訴我,你從那個時候……”
裴珩搖了搖頭。
趙歸夢道:“我就說不該那麼快……”
裴珩打斷她:“我的意思是,還要更早。”
“更早?!”趙歸夢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那是什麼時候?”
裴珩被她這眼神照著,反倒有幾分不好意思。可是冇用,趙歸夢急著催他:“你快說!”
裴珩稍稍彆過了臉,小聲說:“應該是在我們第二次見麵的時候。”
“第二次見麵,那不就是我們在沉烏崖……不對,應該是元柔公主的賞花宴?怎麼可能?”趙歸夢不由得蹙眉,她可記得自己當時乾了什麼好事。
說起來,她確實算不上個好人。
裴珩道:“照照,或許你自己意識不到,你有多麼不一樣。如果不是對你感興趣,我怎麼會送你照夜清?”
趙歸夢不敢說話。她當時覺得這位狀元郎腦子有問題。
裴珩繼續道:“那時,是因為覺得你特殊。我從來冇有覺得有人能這麼有趣。隻是那時候,我無暇顧及這點細微的心思變化。然後就是我在山洞裡,一睜眼就看見了你。”
“我才追殺過你,”趙歸夢問:“你不怕我?”
“我當時隻慶幸,還好是你,”裴珩不由得感慨命運,“命運對我有一絲垂憐。我們一路去朔北,我見你連續發病兩次。第二次就是在這裡。我知道你發病的時候,會生氣,你會罵折磨你的疼痛。你太有趣了,你自己意識不到。我那時候想,如果是我這麼疼,我會想什麼。
我會想,命運如此,我的掙紮不過是螻蟻的反抗,不如認了。這麼多年,我總在想,活著是很無趣的。每天太陽朝升夕落,人間或哭或笑,所有的一切都是重複的。
我是我自己,我也是每個人。我活著也行,我死了也無妨。”
他說到這裡,感覺趙歸夢的眼神中的不滿,立即道:“但我現在不這麼想了。早些年,我總想著,等替我大哥平反以後,我就……但我遇見了你。
所以我說,還好那天睜開眼,看見的是你。命運總歸對我有一絲垂憐。我看見你嬉笑怒罵,好像透過你看世界的時候,一切都有了顏色,鮮活的,生動的。
生平第一次,我覺得我隻是我自己。我看到的、聞到的、聽見的,都是全新的,與眾不同的,再也冇有重複過。”
趙歸夢抓了抓下巴,心道,裴珩說的這些,是她乾的嗎?她好像有些招架不住了。
裴珩低頭看著她:“照照,我實心悅你。地藏王菩薩在上,我所言皆真心。”
趙歸夢望著那雙溫潤的眸子,心裡深知這個人對她的縱容和愛護。她相信他說的都出於真心,心中歡喜,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我也是。”
“是什麼啊,門主大人?”裴珩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絲蠱惑。
“心悅你啊,裴大人,滿意了麼?”趙歸夢翹著嘴角。
兩個人互相望著,不由自主地各自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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