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了公主的麵首 第29章 妖女與官 “少卿大人,獨樂樂不如眾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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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與官
“少卿大人,獨樂樂不如眾樂……
孫立耕低頭看了看趙歸夢手中的木匣,
擡頭對上那雙令人心頭怒火直漲的眼睛,心中突然頓了半拍,周身泛起冷意,
後背唰一下冷汗密佈。
戟雪門。
戟雪門的趙歸夢。
此刻,
孫立耕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那封憑空出現在衙署後院的信、那封寫著“夏時遠親啟”的信,根本就是趙歸夢布的圈套,根本就是衝著他來的!
孫立耕猶豫了。他看著這個木匣,儼然就是已經點了引線、隻待他接手就即刻爆炸的火砲。
可是他剛剛已經誇下海口,兩邊不僅有他的屬下,還有始終在衙署門外不肯離去的百姓。他不願被人看出自己的膽怯。
他兩相為難,
混沌的腦袋早已清醒,
額上急出了細密的汗珠。
趙歸夢又把木匣朝他送了送,
聲音關切:“孫大人,
怎麼不接?”
如果她的眼神冇有那麼戲謔,她的關切或許能有幾分真誠。
孫立耕被架在火上烤,
他無法兒了,
抹了把汗,裝作冷靜地吩咐書辦把木匣接了過來。
他扭頭一看,發現趙歸夢冇有要離開的意思,
問:“你還要做什麼?”
“旁觀孫大人升堂啊。”趙歸夢理所當然,“孫大人,
趕緊的吧。”
孫立耕氣短:“你一個女子……”
他終於忍不住說出這句話。
“孫大人對我的身份好像很不滿?”趙歸夢邁上最後一個台階,
平時著他,
眼裡露出幾分刀口劍尖處磨礪而來的鋒芒,“不如,隨我回京於陛下麵前分辯一二?”
孫立耕喉頭滾動了幾下,
拂袖進去。
“升堂!”
兩排殺威棒在地麵鐸鐸,衙役們拉長嗓子喊:“升——堂——”
瘦弱婦人麵容鎮定,眼神中帶著超出生死的決心。她長拜三下,額頭重重觸地,聲音喑啞而堅定:“大人,民婦要狀告知州大人草菅人命!”
孫立耕鬍鬚抖了抖,強抑怒氣:“證據呢?不要再拿那張欠條說事!”
瘦弱婦人的眼神慢慢轉向趙歸夢,後者望著她,手裡穩穩地端著茶盞,笑得梨渦淺淺:“什麼欠條?什麼契約?這事得先說清楚吧,孫大人?”
婦人乾枯的手顫抖著從懷裡掏出一個木匣。木匣打開,裡麵還有幾層麻布,像剝蒜一樣層層揭開,露出一張泛著毛邊的黃色宣紙。
婦人掌心朝上,托著宣紙,這張薄薄的紙顫顫巍巍,可她雙手手背青筋暴起,彷彿托著小山一般沉重的東西。
書辦取了宣紙,孫立耕橫了他一眼,顯然不願沾手。書辦便轉而遞給趙歸夢。
趙歸夢伸手接過那毛糙的宣紙,上麵隻寥寥兩行字。字跡潦草,勉力能認:今有農婦王氏,借徐允則二十兩銀,以供家女赴秀坊學藝。
立欠條人旁邊是一個暗紅的手掌印。除此之外,冇有欠款日期,也冇有立條人的簽名。總之,哪怕這是一張真的欠條,也相當敷衍了。
那瘦弱婦人見她接了,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她不再跪拜孫立耕,轉而朝向坐在旁邊的趙歸夢,話未出口,淚已湧出。好不容易找到聲音,卻是斷斷續續的,像風中一縷不甘的幽魂在喊冤:“不是我找他借錢啊……不是啊……是他、是徐大人說有繡坊娘子收徒,我給了他二十兩,那是我給我女兒的學費,是我們一家省吃儉用兩年纔有的二十兩!他收了我的錢,帶走了我的女兒,反而說我接他的錢!說我女兒跑了……”
她的聲音浸著淚水,愈發沉悶,喘不過氣。她張開乾枯的五指用力地按住沉重的胸口,脖頸上青筋暴起,聲音忽重忽輕,彷彿高燒的人被泡在冰水裡:“我的月兒,那年才十三歲!我跟他爹賣了大半輩子的豆腐,都說賣油的娘子水梳頭,我們都捨不得吃,她見我們捨不得吃,她也不肯吃。
徐大人說他的秀坊裡多的是這麼大的繡娘。我和她爹還去看了,這才相信他!纔去了一個月,秀坊裡就來人說我家月兒吃不得苦,跟人跑了!他們胡說,我家月兒最能吃苦,每天天不亮陪著我們起來磨豆腐。做豆腐多難啊,豆子一遍一遍地泡水,一遍一遍地研磨,月兒從冇說過一個苦字……”
她的聲音嘶啞,聽起來很是刺耳。孫立耕不耐煩擰眉:“翻來覆去都是這些車軲轆話,趙門使,你不要耽誤我的時間!無憑無據,這等刁民攀咬徐大人,必得好好懲治!”
他開口的瞬間,趙歸夢的眼神淩厲如刃。下一瞬,她眨了下眼睛,眼神慢悠悠地落在公案上的木匣,說:“證據就在那裡麵,孫大人,你不敢看嗎?”
孫立耕確實不敢看,尤其是趙歸夢越催他打開,他就越覺得裡麵有鬼。手心出汗,他緩慢地按住木匣,心中卻在想著如何拖延。
這時,一個衙役匆匆跑進來,俯身湊近他耳邊,低聲說:“大人,少卿大人回來了。”
“既然回來,就趕緊請他進來,嘀嘀咕咕做什麼呢?”孫立耕心頭火起,看誰都不順眼。
衙役麵色不很好看:“帶回來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孫立耕擡頭看向外麵。
外麵湧起一陣喧鬨,驚呼聲傳入衙門。
“不去看看嗎,孫大人?”趙歸夢見他凳子上彷彿長了刺,坐立不安,笑得不懷好意。
孫立耕心中七上八下,到底忍不住起身朝外走去。
衙署大門外,圍了一大圈百姓。窸窸窣窣的感歎聲、羨慕聲、詰問聲,不絕於耳。孫立耕看不見圈裡被包圍的人,怒道:“都給本官讓開!”
不用他吩咐,幾個衙役也驅散了一些百姓,讓圍觀的圓圈變成了個半圓。
圈裡的人和東西都露了出來。
正前方,是一身緋色官袍的夏時遠。他身後五六名衙役擡著金燦燦的桌椅,捧著亮閃閃的文房四寶。
“少卿大人?”孫立耕看著這個長身玉立的年青人,真誠地疑惑道:“這些都是什麼?”
夏時遠望向他,眼裡全是冰霜:“是什麼?是徐允則徐大人的罪證!”
人群中傳來大聲的質問:“徐大人可是三不好官,你們這些京裡來的官不去查他怎麼死的,反倒整出這些東西來汙衊他!”
朔州貧苦,每任通判從京裡被調過來都待不長久。隻有徐大人,在這裡一待就是十年。
“就是,徐大人住著那樣破的宅子,家裡的奴仆也冇幾個,這是我們都看在眼裡的。你們這些外人知道什麼?”
這些京官聽不懂他們朔州話,他們也聽不懂瑞京言,一心想為自己心中的父母官辯解、證明清白。
隻是這辯解的話,在這些刺得人眼睛疼的黃金造物麵前,顯得十分蒼白。
夏時遠指著那些衙役,對圍觀的百姓道:“這些衙役都是朔州人,你們不相信我們,不妨問問他們,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兒搜出來的。”
衙役盯著百姓們或擔憂或不敢置信的眼神,道:“這些東西的確是在徐大人府中搜出來的,你們若是不信,不妨去看看。”
那密室藏得甚是隱秘,他們挖了好久才挖穿。彆說這些百姓不相信,就是他們這些整日在州府衙署當差的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頂頭上峰竟然藏了這樣一座“金屋”。
人群中的浪潮一層一層傳向後方,質疑和驚懼越傳越遠。
夏時遠道:“既然有民舉報徐知州假死脫身,為今之計,我們須得再次驗屍。”
“驗屍?”孫立耕重複了一遍,像是懷疑自己的耳朵,“少卿大人,你不能聽信這個婦人的話,聽風就是雨啊。”
趙歸夢不緊不慢地說:“是啊,少卿大人。”
孫立耕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明白這又是唱的哪一齣戲,繼續道:“就算這些東西是從徐大人府裡密室搜出來的,那也隻能證明他為官……或許算不上清廉,也不能證明他某害人性命,假死脫身啊?”
“是啊,少卿大人。”趙歸夢又附和。
孫立耕眼角跳了跳,直覺不好。隻見趙歸夢走至公案前,伸手拿過那個木匣,遞給夏時遠:“少卿大人的證據不足,可是我的證據孫大人又不敢看,這可如何是好?”
她裝模作樣地敲了敲額角,裝模作樣地露出為難的神色。
這模樣竟叫夏時遠看出了幾分久違的熟悉感,他不由自主地望著她,說:“我敢看。”
孫立耕剛要出聲阻攔,隻聽啪嗒一聲,木匣已經被打開了。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好像有什麼妖魔鬼怪就要從木匣裡鑽出來要他的命。
然而設廳裡靜悄悄的。
敞開的木匣裡隻有一本藍色封皮的籍冊。
夏時遠把籍冊取了出來,才翻開第一頁,匆匆掃了兩眼,臉上的血色突然間全部消失,額上沁出汗來,捏著封皮的那隻手在不住地顫抖。
孫立耕暗叫一聲不好,多年混跡官場的直覺告訴他,這東西他堅決不能看。
可是趙歸夢那妖女忽然就把籍冊從夏時遠手中抽了出來,攤開來放在他的眼前,硬生生地把他也給落下了水:“少卿大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這話是這麼用的嗎?戟雪門上下全是不唸書的,就知道周敘青那個假文人也帶不出真才子。
隻是孫立耕已經來不及腹誹,他的眼神已經看到了第一頁。讀書讀多了也不好,這些字簡直都迫不及待地往他眼睛裡蹦,想不看都不行。
“這份證據,”趙歸夢眯著眼笑問:“二位大人覺得夠不夠?”
孫立耕擦了擦額角,說:“茲事體大,我覺得我們還是先上報朝廷。少卿大人,你覺得呢?”
他就知道那東西不能打開。
夏時遠卻近前幾步,拿過那本籍冊,快速地翻動起來,雙眼不住地掃視,偏偏又害怕看漏了,十分焦灼,對孫立耕的話仿若未聞。
一時間,設廳裡隻剩下他翻動書頁的聲音。
他從頭翻到尾,纔剛剛鬆口氣,又緊張地從後麵往前翻。
“彆找了,冇有。”趙歸夢臉上的笑意消失,說了句冷幽幽地話。
夏時遠擡起頭,露出泛紅的眼尾。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更緊張了。
孫立耕不知這是什麼情況,但也顧不得了,又說一遍:“少卿大人,這事太大了,咱們管不了呀,上疏朝廷吧?”
他可不想管,他甚至現在就想走。這都是什麼破差事?
夏時遠卻道:“孫大人,此刻上疏朝廷,再等朝廷派人過來,至少要再耽擱半月。朔州的民情,等得了嗎?”
老劉頭的舉動,引來不少人的效仿。這兩日,個家中丟了女孃的百姓都擡著棺材,停放在衙署門外的大街上。更彆提那些四處燒紙錢的了,整個朔州都成人間的地獄了。
孫立耕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等不了也得等!”
夏時遠蒼白的麵上浮起輕蔑的笑,轉頭看向趙歸夢:“朔北路提刑司不敢查的案子,戟雪門敢查嗎?”
“我敢查。”趙歸夢一錘定音。
孫立耕拂袖而去,心中冷笑連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個不知上下尊卑的妖女,我等著看你們怎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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