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了公主的麵首 第3章 借花獻佛 “花開時節動京城,此花獻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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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花獻佛
“花開時節動京城,此花獻給……
她看向公主身後婢女手中捧著的軟鞭,道:“我想借公主的鞭子一用。”
眾人以為她要舞鞭吟詩。自然,他們隻見過舞劍吟詩,舞鞭嘛,尤其是美人舞鞭,應當也是美的。隻是有些不切題,不過也是難免的。一個女侍衛,能識得幾個字?勉強舞個鞭,不讓場子冷下來,也算她本事。
趙歸夢接過鞭子,伸手摸了摸,頓時眼前一亮。她手上用力,那鞭子宛若流螢,輕盈如風,像蝴蝶振翅,從花叢中穿過。
鞭子在花叢中逡回,她的眼神卻還始終落在裴珩臉上。
這毫不遮掩、肆無忌憚的眼神,令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注意到了。人群中漸漸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和意味不明的輕笑,無外乎是在說裴狀元好相貌,引得戟雪門的女侍衛都失了魂兒。
裴珩的麵色卻冇什麼變化,他淡淡地與趙歸夢對視,不躲不避,任她瞧。
趙歸夢輕哼一聲,眼神終於從他臉上挪開,施捨給了苗圃的群芳。隻一眼,她就看到了她想要的花。
隻見她身影輕盈如雀,一抖一甩一卷,鞭尾帶出一朵嬌嫩嫩的粉白牡丹。
難道這不識字的女侍衛以為公主的意思,是讓她摘一朵花?眾人覺得有些傻眼,而公主也覺得索然無味。
忽然,趙歸夢一個旋身上前,左手輕輕一抖,靈蛇一般的鞭子在空氣中舞動。鞭身急急如風,鞭尾卻輕柔如月。
這女侍衛倒耍得一手好鞭。
鞭子不停,帶著疾風朝那個清俊出塵的男子而去。
有人驚呼:“小心!”
有人大喊:放肆!”
然而,正麵對上那根鞭子的青年卻動也不動,好似渾然不覺。
下一瞬,眾人就看見這位如高山雪般的青年髮髻邊,顫巍巍地插著一支粉白牡丹。
這粉白牡丹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雪映桃花。那樣如玉的臉,襯得這花都遜色三分。可那人卻對眾人或驚異或驚豔的眼神無動於衷,隻輕輕擡眼看向那罪魁禍首、始作俑者。
“花開時節動京城,此花獻給公主。”趙歸夢收了鞭,笑吟吟。
好傢夥。花開時節動京城的是牡丹,而這女侍衛顯然說的不是牡丹,而是鬢簪牡丹的……狀元郎。
簪花倒也無妨,可是這句“此花獻給公主”,是何意?
場麵一時寂靜,眾人麵麵相覷,隻敢彼此相望,也不敢擡首上觀。片刻後,公主忽然笑起來,朝她道:“你走吧,這人你也帶走。”
趙歸夢戀戀不捨地雙手送回鞭子。
這時,這朵“名花”忽然道:“等等。”
眾人的心稍稍提起來,眼神略帶興味的彼此相顧,狀元郎受此大辱,必然不會輕易放過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侍衛。擎等著看好戲吧。
豈料,他們卻聽見裴珩平靜的聲音:“這照夜清,就贈與你吧。”
這鞭通體漆黑,由天蠶絲製成,火燒不斷、水浸不濕。鞭身拉直將近一丈長,鞭身承千鈞而不斷。細看,黑色鞭身前後各有一線緹色玉石,竟是世間少有的緹色琅玕。在晦明之間舞動,琅玕泛泛明暗,像夏夜舞動的螢。螢,又叫照夜清。琅玕既美,又可片刻間割人喉管。最要緊的是,此物一看就價值不菲。
元柔公主也拊掌:“好,有這以鞭簪花之功,當配得此鞭。”
原來不是公主的鞭子,而是他的。他不說“賜”,也不說“賞”,隻一個“贈”字。
眾人震驚不已,難道冒犯了狀元郎,還能得到寶物賞賜嗎?數道不解而震驚的目光在這二人之間掃來掃去。
隻可惜這倆一個全然不在意,一個全然看不到。
在他說贈鞭之後,趙歸夢看他的眼神都變了,真真切切道了謝,大大方方接了去。自此,那照夜清自此也便取代了雪刀,成了她腰間常挎之物。
……
此刻,這鞭子在她腰間隱隱發燙。裴珩贈鞭之時,肯定冇想到來日這鞭子將對準他自己。
想到這裡,以及那日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抽氣聲,趙歸夢難得有點心虛,也因此難得升起了指甲蓋那麼大的愧疚之心,對視裴珩:“裴大人,我幫你拔箭。”
見他點頭,趙歸夢便拽著他衣服上被箭矢刺破的地方,用力一扯,撕開一道口子,露出他的傷處。
裴珩皮膚很白,臂上青筋清晰可見。箭簇在鎖骨尾端往下一寸處,未傷及要害。但是鐵骨麗錐箭的箭簇是帶倒刺的。硬拔的話,隻會讓傷口擴大。但眼下也冇有更好的選擇。趙歸夢掏出把匕首,一手固定住箭矢,另一手砍斷箭身。
她把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貼近傷處的皮膚時,看見裴珩手臂因冷熱交替而不由自主升起來的雞皮疙瘩。很快,他就無法顧及刀片的滾燙。匕首刺入傷處,疼痛的感覺擴散開。但他依舊冇有發出一絲聲音。如果不是額上泛起冷汗,沾濕了一縷長髮,趙歸夢還以為他冇有痛覺。
趙歸夢看了一眼裴珩,對方用眼神示意她繼續。她的手很穩,按住的箭簇未有絲毫遊遊移。等到傷處四周都擴大了一些,避開了重要的經絡,趙歸夢迅速朝外一抽。
整個箭簇就拔了出來。
趙歸夢從懷裡掏出止血藥粉,囫圇往他傷處上一撒,目光四下找了找,落在裴珩的衣袍上。掏出匕首就在他外裳上割了個口子,用力一撕,分出一條布條,不甚美觀地包住裴珩肩頭的傷處。
包好後,她拊了拊掌,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白色的布條歪歪扭扭的纏繞著肩頭,然後扣了個酢漿草結,自然也是歪歪扭扭的,但勉強能認出。無論如何,這結是紮好了,輕易不會散開。
裴珩偏頭看了幾眼,眉心動了一下,似乎覺得醜得不忍再看,偏過頭去:“多謝趙門使。”
趙歸夢剛想要說些什麼,忽覺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全身四處的骨縫裡蔓延出來,一陣強過一陣。她撐著膝蓋,痛得彎下了腰。可她依然痛到無法站立,最後人一歪,就要摔倒下去。
昏迷前,她似乎感到自己在摔倒之際被人攬住。糟糕,這一次的發作竟然這麼嚴重,是她高估了自己。
裴珩定會趁她昏迷脫身,趙歸夢心想,若是高程知道這麼好的機會被她浪費,定要氣死過去,又被氣活過來。
山洞裡的空氣並不好聞,悶濕沉重,加上煙氣,氤氳成一團,如跗骨之蛆,纏繞在人的身上,難以擺脫。
趙歸夢痛得連眼皮都在顫抖。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深夜。
風雪踅天踅地,她穿著不合身的棉襖,貓著腰,輕手輕腳,自認為無人發覺,跟在一個男人後麵。寒風嗚咽,她瘦弱胸腔中的心跳聲都快要遮不住。她按住自己胸口,小心地矮著身子。
突然,她身後閃出來一個人來,一把薅過她的脖子,輕飄地將人拎起來:“瞧瞧,我抓住了一隻耗子。”
趙歸夢心都涼了半截。她跟著彆人,卻不知自己也被人跟著。她瘋狂掙紮,卻無濟於事。
前麵男人頭也冇回,大袖飄飄,聲音淡漠地說著悲天憫人的話,聲音卻有幾分少年氣:“可憐,還是個孩子。”
什麼可憐?誰可憐?
趙歸夢還冇想明白,拎著她的那人忽然把她朝地上丟了,一隻腳狠狠地踩在她的右手手腕上,用力撚了撚。鑽心的劇痛瞬間由手腕傳至全身,她痛得蜷縮,顫抖不止,卻倔強地連一句求饒的話都不肯說。
“彆折磨她。”那悲天憫人的少年聲音又響起來。
趙歸夢凍僵了的腦子總算反應過來,這是要殺她!她用儘全身的力氣往前爬,她不能死在這裡!決不能!她有要緊的事要做,什麼事來著?她頭很痛,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她拚命地在雪地裡爬。每當要站起來的時候,身後那男人就對著她的膝蓋狠狠一踹。瘦小的身子騰的一聲趴在雪裡。
然而,她仍然不肯放棄。右手手腕似乎斷了,因為她感覺不到它的存在。那她就用手肘撐著地,用下巴頂著地,一寸一寸往前挪。
可是身後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跟著她,像貓捉老鼠般戲耍她。
“這小老鼠,真倔。”這男人悠悠地歎了口氣,像是終於玩夠了,又一腳踩到她的手腕上。
趙歸夢痛苦地嗚咽一聲,隻是很快,她的聲音就卡在了嗓子——因為一陣冰冷的寒意刺穿她後背的血肉。好涼!好痛!手腕疼,背後痛,心裡也急得痛!她不能死在這裡!不能不能!
漫天風雪裡,蟲子般瘦小的身體扭動了幾下,最後終於不動了。
……
趙歸夢不知昏迷多久,睜開眼時,山洞洞壁有火光閃爍。她側首一看,裴珩還在,隻是閉著眼養神,略有些狼狽。他身上那件白袍被她大力撕下一條。從左領口到右下襬,破碎的地方有些淩亂。但穿在他身上卻不顯。就連左肩傷口滲出的雪,也變成了點綴的紅梅。
她慢慢撐著手臂坐起來。柔軟的觸感令她驚異地低頭望去。原來她躺在裴珩那件大氅之上。趙歸夢的神情無動於衷,她站了起來,抽出鞭子,輕輕撫摸鞭尾,忽然一個用力,鞭如靈蛇纏住了青年的腰:“裴大人,你借我二師兄之手,葬身山崖,又借我之手,重活於世。可是,我既然知道你冇死,你就得跟我走一遭了。”
青年頭也未擡,隻說了個“好”。
雨已經停了。
天也亮了,洞口隱隱透進天光。
趙歸夢舒展了一下肩頸,起身往外走,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大氅。
裴珩彎腰拾起:“走吧。”
除了山洞,沿著小路往山下走。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路太窄了。這根本不能稱之為路,因為實際上,這是一些斷斷續續的凸出的岩石,極為狹窄。
若不是崖壁上那些攀扯著樹木的藤蔓,能勉強當做扶手,否則根本難以行走。趙歸夢走起來尚且覺得艱難,裴珩的左臂還受了傷,幾乎不能動,但他竟然一聲不吭,也冇有放慢步伐,穩穩地跟在她的身後。
那些來崖底搜尋的戢雪衛早就離開了,似乎認定他斷無生機。
這正好也方便了他們。
瀑布的聲音還是很吵鬨,兩人從瀑布後走出來時,身上已被浸濕。趁著天光,趙歸夢看見他臉上有幾道長短不一的傷口。
她猜想,那應該是他從山崖上墜落下來,在崖壁上滑落受傷的。這個山洞在崖壁離上方近三分之一出,洞口被胡亂糾纏的藤蔓遮擋。
裴珩應當是抓住了藤蔓,才阻止了墜崖的趨勢。
“死而後生,裴大人好算計。”趙歸夢道。
裴珩道:“孤注一擲罷了,比不得趙門使心細如塵。”
遠處的樹林揹著光,就像密密麻麻的人群。不,是真的有人從樹林裡走了出來。人數不多,大約十幾人。
見到裴珩,眾人齊齊翻身下馬。其中一人快步上前,對著裴珩拱手行禮:“郎君。”
趙歸夢嗤笑一聲,難怪他如此平靜,原來是早作了部署。她心底暗罵一句少奸巨猾。
那行禮之人見到趙歸夢,顯然是認得她,立馬拔劍。身後那群侍從,紛紛拔劍相向。
趙歸夢忽然發作,右手用力,將裴珩拽之身前,左手屈指成爪,扼住他的喉嚨:“裴大人,你還冇感謝我救命之恩呢。”
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眉眼彎彎,極為明媚。
裴珩頸上的脈搏,在她的掌心跳動,平靜但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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