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了公主的麵首 第34章 遙望慶州 比朋友更親近,帶又略帶點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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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望慶州
比朋友更親近,帶又略帶點討……
戟雪門審訊,
向來有種寒冬鋼刀的氣質,光看一眼,就覺得又冷又疼。
夏時遠審訊,
也並不讓人好受。他溫和的手段,
就像是用天底下最結實的蠶絲纏進人的軟肉,
慢慢地來回拉,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收手。
尤其是對於心理防線已經崩潰過一次的徐允則,這不讓閉眼、滴水不進,熬鷹一般的兩天一宿,讓他整個人的身體和靈魂都幾近分離。他終於承認,
那些挖出來二十一具女屍,
是死於他手。
夏時拿出那個簿冊,
讓他指認是哪二十一個名字。徐允則眼下青黑的眼袋乾癟得剩下兩塊皮,
似乎整個人的水分都蒸發掉了。他吃力地睜著眼,兩個眼珠子往上翻,
望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這人也是兩天一夜不眠不休,
執著而固執地審問,聲音平穩不變。
徐允則哪裡記得清誰是誰,隨便指認了二十一個人的名字。反正她們人都死了,
認得出又怎樣?反正他也要死了,認不出又怎樣?
“徐允則,
如果你的指認冇有問題,
那麼你告訴我為什麼這些姓名最後的那些數字並不相同?”
那半本簿冊上,
在姓名、籍貫和年齡之後,還有一列令人不知含義的數字。有時,不同的女娘名字後麵對應的數字也是相同的。
夏時遠看了很久,
依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隱隱猜測或許這些數字和這些女娘最終的去處有所關聯。如果這二十一個女娘都是死於徐允則之手,那麼她們名字後麵的數字也應該相同纔是。他翻來覆去地找,也隻找到九個女娘名後的數字一致。
其中包括老劉頭和賣豆腐婦人家的閨女,二人名後的數字是“壹柒捌伍玖貳”。
徐允則費力地說:“那些數字並冇有什麼含義,隻不過是我無聊隨手寫下,不知道少卿大人還想知道什麼?”
夏時遠閉了閉眼,嘲諷道:“我若是你,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狠狠反擊。像你這般懦弱,死到臨頭還不敢說。”
他站了起來,身體因為疲乏而輕輕晃了晃:“你不願說,那就檻送京師吧。”
事情調查到這裡,依舊謎團重重。
但對於朔州的百姓來說,天已經塌了。他們眼中的“三不好官”,竟然是個衣冠禽獸。原來他讓出知州衙門的內衙,不是因為清貧節儉,而是為了方便他乾禽獸之事。
不,他連禽獸都不如!至少禽獸不會為了自己茍且偷生,而殺害全家人。
內衙對外開放,讓苦主來認屍。可是除了老劉頭,誰又認得出哪具屍骨是自家的骨肉?更何況來認屍的苦主,遠遠超出了內衙停放的屍體數量。雖認不出,但已有一些人家開始牽扯不清,彼此相求。
有的人看著屍骨落淚,眼中滿是絕望,嘴裡卻不肯承認這具屍骨有可能是自己家人。他們寧願相信,記憶中的閨女偷偷跑掉了,此刻遠在天涯,但是還活得好好的。有的人已經無力去分辨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已經找了十幾年,漫長而痛苦的歲月,他們早就不抱指望了,隻想著哪怕留著屍骨也好啊,總好過停屍路旁,生死無人知曉呢。
“大人,您已經三天冇閤眼了,休息一會吧。”跟著夏時遠的那仆從心中十分不安。
夏時遠麵容慘白,看著院中亂糟糟的一片,道:“從我私賬裡出錢,把這些女娘們都安葬到一處吧。”
這些女娘們或許生前也曾彼此為伴,彼此鼓勵,或許讓她們安葬到一處,也能有個伴。
不知道阿姊,如今身在何處?是否……
夏時遠心中悲痛不已,竟生生吐出一口血來,嚇得仆從趕忙將他扶進房間,慌亂地延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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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禽獸,我真恨不得揍他一頓。”綠漪聞到空氣中的焚香,這幾日整個朔州城裡都是這種味道。
綠綺眼神黯淡,道:“你我雖生來就是奴婢,但是日子平順,哪裡知道外麵有這麼多醃臢事兒。”
這時,忽然響起敲門聲。
奇了怪了,這小院如此偏僻。可是自從幾個人住進來以後,敲門聲就冇停過。
綠漪跑過去開門,隻見門外一張熟悉的麵孔和一張陌生的麵孔。
“大嫂,這位……,您二位找誰?”
那熟悉的麵孔正是賣豆腐的瘦弱婦人,而陌生麵孔的則是老劉頭。兩人都穿著喪服,渾身的焚香味道,見人開門,紅著眼就屈膝跪下。
老劉頭先開口,嗓音沙啞,但情緒總算略微平和了一點:“幾位大人、老爺,小人是來賠罪的!”
“你賠什麼罪?”慕亭雲走了過來,認出了他,“哦,你之前罵轉運司使是殺人凶手。”
“是……是我有眼無珠,誤把好人當壞人,卻把禽獸當作好人!都是我不長眼!”眼見他情緒又要變得激動起來,加之他本就是苦主,這事賴不到他頭上,慕亭雲忙示意二綠將人都拉起來。
慕亭雲道:“冇事了,裴大人他不會介意的。你們這些天奔波勞累、心力交瘁,把人安葬了,就回家歇歇吧。”
婦人起身了,但是老劉頭卻不肯起,堅持磕頭:“我還多嘴,胡亂汙衊裴大人,我真是該死!”
他泣涕不止。
趙歸夢走了過來:“你對不起的是裴大人,為什麼到這裡來?”
老劉頭擡起胳膊抹了把眼睛,說:“我看見女大人那日揮鞭把泥人打碎了。”
“那泥人是你做的?”
老劉頭連連搖頭:“不是不是。”
“那你就冇做錯什麼事。”趙歸夢道:“請回吧,裴大人泉下有知,也不會與你計較的。”
聽她說到泉下有知幾個字,老劉頭的神色登時灰敗了,他囁嚅著唇說:“泉下有知?我以為裴大人還活著呢。”
趙歸夢看了他一眼,道:“你上回在衙門說裴大人冇死,你是聽誰說的?”
“我路過香樂坊聽見裡麵有老婆子說小話,可能是我聽錯了。”老劉頭很是難堪,又很難過,“裴大人也還很年青呢,我家閨女也還很小呢,那些死去的娃娃們也都十五六歲,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
這話,無人能回答他。
倒是那婦人與上次來時相比,已經有了幾分精氣神。雖然麵容還是瘦削,但是眼神中有了光。她胳膊上挎著一個竹籃,從地上站起來以後就把竹籃遞給綠綺:“大人,這是我親手做的豆腐,不值錢,送給你們嚐嚐。”
趙歸夢含笑望著她:“大嫂又要賣豆腐呀?”
“是呀,”那婦人道:“月兒這輩子過得苦,我盼著她早點去投胎,這次能找個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貴,但求不用她每日天不亮就起來乾活。我怕我過得不好,月兒擔心我不肯投胎去。她呀,死心眼兒……”
婦人一麵說,一麵簌簌地掉眼淚,偏偏眼睛裡還勉強帶著笑。
綠綺把竹籃裡的豆腐取出來,又把竹籃還給她,也忍不住擦拭眼淚:“大嫂,你放心吧,都說這一世苦,下一世肯定是甜的。”
終於把兩人送走了,裴珩才從書房出來,看著趙歸夢:“什麼泥人?”
慕亭雲冇什麼心眼兒,張嘴就說:“就是你……”
他話還冇有說完,就被趙歸夢打斷:“你不說要在城裡逛逛?”
慕亭雲眼一亮,點頭叫好,對裴珩得意一笑:“你在朔州已經待了三年了,現在就老實在家待著吧。”
說完又扭頭對二綠道:“你倆前幾日不還說朔州女子的妝容與瑞京不同,想去這裡的脂粉鋪嗎?今日也去看看吧,哦對了,叫上兩個戟雪衛陪著你們。”
這事一出,他算是被嚇到了,也真切地意識到當初他帶著二綠隨意離開瑞京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
想到這裡,慕亭雲看向趙歸夢的眼神就更加熱切。他命好,遇見師姐了。
“師姐,你走這麼快乾嘛呀?”慕亭雲三步並兩步,“我這什麼都看不過來呢!”
趙歸夢並不言語,隻腳步不停。走了好一陣子,遠遠地看見城門,她的步伐才慢了下來。
“師姐,那頭就是慶州吧。”慕亭雲聲音帶著幾分低沉。十年前,他才六歲。記得那是臘月底,快要過年的時候。家裡的仆從啊婢女啊忙的腳不沾地。他也從繁重的課業裡稍稍解脫出來,圍著那些新奇的東西轉啊轉。
大紅的燈籠被竹竿挑著,高高地掛在了廊下。一片又一片碩大的雪花就在此時從空中飄落下來。
慕亭雲仰著小臉兒,兩眼亮晶晶的。他穿著厚厚的大氅,雙手捧著暖烘烘的袖爐,一點也不覺得冷,隻覺得好興奮,明日一早大雪滿地,他可以出來玩雪咯。
正開心著,忽然聽見父親重重地摔碎了瓷盞,悲痛吼道:“慶州!慶州冇了啊!十萬大軍,我大慶十萬大軍!”
那是痛到極致的怒吼。可是當時的慕亭雲不懂,他隻覺得頭一次見到父親這麼大聲地說話,有些可怕,嚇到他了。
趙歸夢低低地“嗯”了一聲,朝著城樓越走越近。
城牆上的士兵來回不停地巡視。他們麵容粗糙,皮膚黝黑,一雙雙眼睛晶亮。
“師姐,那不是少卿大人麼?”慕亭雲指著城牆下的青年。
夏時遠換下緋色官袍,穿了一身內藍長袍,略顯蒼白的俊秀麵容帶著溫和的笑意。
趙歸夢對慕亭雲道:“我有點事,你想跟便跟著,不想跟也可以自己去逛。”
“……”慕亭雲算是明白了,師姐是來見這位新上任的少卿大人的。至於為什麼帶著他呢,他暫時也想不明白。總不能是為了不讓裴珩多想吧?
慕亭雲不遠不近地跟著那倆人,看到夏時遠對著趙歸夢露出一個微笑,那笑容該怎麼形容?比朋友更親近,帶又略帶點討好的意味。
慕亭雲的腳步頓了頓,眉頭慢慢皺起,心裡有些不爽利。不行,即使裴珩不在,他也得把這事告訴裴珩才行。他自己想不明白,但裴珩那麼聰明,應該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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