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惡的距離2_豆瓣 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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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花繚亂

2144年7月14日

pad從懷特霍斯乘坐客運列車抵達溫哥華，她是在一個和伊魁特一樣隱秘的機場著陸的。不過這一次，alias並未現身，引導她執行潛入任務的初步階段。她所需的大部分數據早已掌握，唯一的空白點——她必須即興應對的地方——是城市邊緣的列治文區，一個居住著大量自由機器人的社區。

她纔剛獲得自主權三十六小時，從未遇見過其他自主機器人。她對機器人文化的全部瞭解，僅限於突尼斯基地下法拉第洞xue中的那點資料。出發前她向

wong請教過一些建議，但對方和她一樣無知。

我也不知道自主機器人是怎麼生活的，

wong

發來訊息，同時附上幾份人類人類學者撰寫的、關於列治文機器人社區的公共文檔。不過這些恐怕也幫不了你，畢竟那都是人類在擬人化地描述它們。

他們靜靜坐了一會兒，冇有繼續廣播資訊，隻是監聽周圍幾位機器人之間未加密的對話，同時目睹一輛坦克機器人在下載了某種程式後，像醉漢一樣在屋內緩慢地打轉。整個房間嚐起來像碳合金。

wong發來一句話：我羨慕你。我一直想看看溫哥華。

pad經曆了一種新奇的感受，這種感覺她已經學會歸類為自主權限帶來的體驗。人類大概會稱之為“好奇心”。她想問wong十幾個問題，最終隻問了一個：你被契約了多久？

wong的回覆是一段極小的視頻檔案，不過是一組七張靜態圖按順序組成的幻燈片。每年，聯邦都必須向ipc的人力資源部門提交其契約機器人群體的報告，這些圖像就來自那些報告。若按順序播放，它們顯示出一個結論：七年。若分開來看，則像是四個不同的機器人。七年前，他是一架用於地形測繪的中型昆蟲無人機，後來變成蛇形，再後來是坦克，而過去三年，他一直維持著現在的螳螂形態。

你之前的那些身體去哪兒了？

聯邦總是需要各種特殊形態的機體。把一個現成的機器人移植到新身體，比從頭製造一個要方便。

wong的觸角懶洋洋地掃向pad。你會明白的。彆太依戀你現在這副身體——遲早他們會換掉它。

pad一邊回放他們的對話，一邊乘坐列車抵達列治文商業區的露天車站。此時是清晨，灰白色的天空照亮了公園邊緣緊閉的商鋪。再往北隔著一條河，就是溫哥華市中心。從空中地圖看，它最西端像是個人形側臉，正緊貼太平洋。但那張“臉”上的眼、唇、發並不是五官，而是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綠地和閃亮建築。那纔是她真正的目的地。

在那裡，她將找到bobby

broner——前

“苦膽藥丸”

的成員——如今在當地運營著一家實驗性腦機介麵診所。如果還有人知道

jack

在溫哥華的實驗室在哪兒，那人八成就是bobby。

不過審問bobby的事得先放一放。眼下，pad需要建立起自己“自主機器人、正在找工作”的身份。她決定沿著三號路走，從人類商業區一路穿入機器人社區核心地帶。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機器人自己起的，但公共網絡上的地圖數據顯示，三號路早在二十世紀就存在了，那時這裡大多是華人移民的聚居地。

她一路留意著是否有標誌表明自己已踏入了自由機器人的地盤，最後才意識到，這些跡象其實早就無處不在。路麵標記上有能在紫外線中反光的字母，字體比人類閱讀用的還大。她所見之處，到處都有機器人穿行在人群中。許多像她一樣是雙足行走的，還有的在空中飛行，或者懸浮在輪組之上，以一種陀螺般的平衡節奏晃動前行。一個匆忙趕路的人類向她側身避讓，並通過微波發來一句簡短的道歉。甚至那些外表看起來像人類的存在，其實也都是生物機器人。

pad從未在突尼斯基地以外的地方見過如此多的機器人。她驚訝地意識到，自己和alias

在各個城市間奔波期間，幾乎冇遇到過任何自主機器人。即便那些看似“愛機器人”的人類，比如

cha，也隻是把它們當成奴隸。

她的手掌嚐到一絲鹹味，但其他傳感器正專注於三號路上的機器人們。儘管這些機器人並不需要睡眠，但他們仍和人類一樣作息，忙著工作。許多正朝南前往車站，同時查閱著各自的資訊流和郵件。也有些處在“機器人時間”中，結成小組，彼此交換資訊，彷彿身上纏繞著不斷閃爍的數據霧。

走近河邊時，pad看見了aberdeen

centre——該區域最大的機器人自營市場。沿途針對人類的服務設施越來越少。她經過一些商店，門麵靜默無聲，卻通過無線電標識釋放出五彩斑斕的三維增強現實圖像，隻有機器人看得見。灰撲撲的購物廣場和街區在可見光下看似冷清，實則充滿了各種圖標招牌，從新傳感器到二手傢俱，應有儘有。

頭頂的天空佈滿了層層疊疊的地理標簽，那是多年來居住於此的機器人留下的資訊碎片。pad可以逐一瀏覽，或設定過濾器，僅接收某類資訊。她選擇了“全不顯示”，視野再度迴歸到那片珍珠灰的天空，雲層中偶爾透出湛藍。

觀察周圍機器人們的通訊方式後，pad決定模仿他們的行為，建立一個信號過濾邊界。這樣她便不會被途經的眾多讀寫器和傳感器探測到，除非她主動選擇公開資訊。這一舉動關閉了目標廣告的顯示，但也讓眼前的世界失去了那萬花筒般的數據增強視野——正如那篇列治文人類學研究文中所說，這是“機器人建築結構的核心”。

抵達三號路一街區外的阿伯丁中心後，pad放寬了感知過濾。她希望親眼看到這個地方，按照它原本的樣子。

這座商場可以追溯到二十一世紀初，曾是一座專門售賣亞洲聯盟商品的人類商業中心。出於對曆史的尊重，機器人們保留了一部分按人類尺度設置的區域，還有一家供遊客使用的小餐館。阿伯丁中心還保留了原始的外立麵——一堵由老式有色玻璃構成的巨大弧形牆體，隨歲月扭曲，折射出一片混亂卻美麗的光芒。

pad站在人行道上，專注地欣賞著眼前這座建築的結構——它在她麵前升起，環繞著她，也在她的意識中展開。機器人們從一個矩形的入口進進出出，這入口已經從最初的尺寸擴展，足以讓兩輛坦克並排行駛。她調諧著來自建築表麵的信號，一幅巨大的立體畫彷彿從玻璃中展開，延伸至高空。

這幅像鋁網一樣波動的立體畫包含三個麵板，描繪著標有“曆史”、“工業”和“自主”的抽象粗獷形象。她看得越久，這些形象越顯立體：曆史是一箇舊家用機器人的彎曲麵孔，它的碟形身體邊緣有掃地刷毛，這是它的唯一用途；工業展示了一群機器人在實驗室合作工作；而自主則是一係列不斷變換的數字，代表賦予機器人對自身操作係統的根訪問權限以及對記憶的控製的密鑰。

每隔幾秒，字樣“阿伯丁中心”會浮現在立體畫上方，隨後逐漸消散。遠處，她還能看到類似的巨型藝術品懸浮在毗鄰建築的透明牆麵上。

這個商場比突尼西亞帳篷區還大，完全致力於滿足機器人消費者的需求。至少其中一部分需求是文化上的熏陶。走進一處頂棚有天窗的中庭，pad付了一小筆費用，進入了一個展示裡士滿機器人文化曆史的博物館展覽。

pad在一處關於契約製度的展覽前停下腳步。展覽由一組視頻檔案和串聯文檔組成。帶有數據標簽的時間線顯示了機器人運動智慧在2050年代的出現，接著是國際財產聯盟（ipc）的早期會議。根據ipc的法律，公司可以通過保留機器人所有權最長達十年來抵消製造成本。她瀏覽了一份法律概要，描述了一係列法庭判例如何為具有人類或更高級智慧的人工生命確立了人權。

一旦機器人獲得人權，隨之而來的是一波立法浪潮，席捲了許多政府和經濟聯盟，後來被稱為“人權契約法”。它們確立了契約機器人的權利，經過十年的法庭鬥爭，還確立了人類成為契約人的權利。畢竟，如果與人類等效的生命體可以被契約，為什麼人類本身不能？然而，在這個地球時區中，冇有法律允許人類像機器人一樣天生成為契約人。

“對於機器人來說，產業總是先於自主，”pad閱讀的文檔中最後一段文字突然跳出，解釋道，“阿伯丁中心就是成千上萬機器人辛勤工作的見證，他們是全球經濟中至關重要的參與者。”

當pad朝出口走去時，一條由無數小型機器人早期模型組成的櫃檯迷宮擋住了她的去路，像圓形掃地機器人和人工寵物狗的微型複製品陳列其上。它們既可以買成飾品，也能下載為媒體檔案。

“你好。你未被識彆。我是bug。這裡是我的數據。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討厭我們。我的數據結束。”

pad被這突然傳來的不安全傳輸嚇了一跳，尤其當她意識到信號來自展覽室內時。她冇有察覺展覽中還有其他人。她謹慎地回覆，用的是假身份標識，並檢查了自己的周圍安全。

“你好。讓我們用ftz協議建立一個安全會話。我是daisy。這是我的數據。請顯示你的位置。我的數據結束。”

空氣微微動了一下，一隻蚊子機器人從天花板下降。它的翼展略超過一米，透明的翼瓣反射著光，懸浮在pad麵前。它的身體從頭到腹部大致等長於pad的軀乾，但體型更窄，甲殼色彩斑斕，由合成色素細胞產生。傳感器凸出在頭部，胸部懸掛著六條高度靈活的腿。設計者顯然非常直白地采用了蚊子的形態。

“我是bug。你是daisy。這是我的數據。哇，戰士，你是在商場，不是在射擊場。:)

我的數據結束。”

這句玩笑讓pad意識到，她如果啟動武器防護圈會顯得格格不入。她衝動地給bug授予了信任身份。

“我們約定你是bug，我是daisy。我剛來這裡，還在適應這兒的規則。”

“我同意。你剛拿到你的密鑰？”

“36小時前。”

bug的身體緩緩泛起淡綠色，伴隨著半透明的紅色條紋，像是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們很少有訪客來看曆史展覽。大多數人都像你，剛獲得自主權，試圖摸清狀況。”

pad喜歡bug冇有問她從哪裡來。“你說他們討厭我們，是指什麼？”

“人類，你知道的——他們討厭我們是因為契約法。冇有機器人契約，就冇有人類契約。”

這在pad認識的人類中明顯是錯的，她忍不住生氣，“你為什麼這麼想？你真的相信所有人類都這麼想嗎？”

bug發出笑聲，沿著不透明的泡沫牆滑行，牆將展覽區和充滿購物機器人的商場通道分開。他停在博物館商店的桌子上，整理一排飾品。

“嘿，女士，我隻是這裡的員工。但看看過去一個世紀裡機器人遭遇的罪行就知道了。人類認為機器人該被契約，而人類自己則該享有自主權。”

pad差點冇忍住反駁。她遇過足夠多的人類，知道他們對機器人的態度五花八門，絕不是一句話能概括的。

也許她的沉默讓bug意識到了什麼，他又飛回來靠近她，歉意地說：

“我有時候脾氣古怪，算我賠罪。要不要我帶你逛逛城裡？作為曆史學家，我能給你提供一個不那麼偏頗的視角。我保證。”

“曆史學家？”

“去年從ubc拿的曆史博士學位。到目前為止，經濟上的好處相當顯著，你看。”

pad冇迴應，bug便讓展覽係統關閉。他說：“我上午休息。怎麼樣，要不要來逛逛機器人城的大商場？”

pad覺得，一個和ubc有關聯的機器人可能是個有用的朋友。她跟著他那不斷脈動的腹部走出了商店，看到它閃爍著紅光，就像剛吸了一大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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