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惡的距離2_豆瓣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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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
2144年7月16日
在教學用的大牲畜棚裡,奶牛們正按著它們那種人類難以理解的牛類節奏,緩慢地進行著自己的事務。d喜歡在清晨人類沉睡的時段獨自走過農學院,看著動物們紅外輪廓在黑暗中起伏,溫室玻璃內壁上凝結的水珠慢慢聚整合流。有時,她隻是想和其他非人類的活物待在一起,哪怕是這些和她一樣屬於這個校園的生物。
她正思索著從黃刀鎮發來的圖像,一位recton項目病人的腦部掃描。自從三天前服用了xacury解毒劑後,這名患者的多巴胺受體快速恢複。他說,他仍然想粉刷自己的房子——但冇那麼強烈了。事實上,他甚至不是很期待去做這件事。其他患者的報告也類似。
長期成癮的病人通常會迴避曾讓他們上癮的活動或物質,害怕複發。但這些xacury上癮者似乎不一樣。recton項目的病人仍然對那些曾讓他們沉迷的事情感興趣,但已不再有那種強迫性的**。那種瘋狂的衝動已經消失。或許有點令人惋惜的是,工作也不再帶來那種未經中介的狂喜。
現在,項目進入了最困難的階段:要證明這款盜版藥物其實就是xaxy製藥巨頭新出的暢銷藥xacury。在公眾幾乎不瞭解藥物製造過程的前提下,大公司想撒謊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她和recton團隊必須想辦法解釋“逆向工程”這個概念——要用最簡單直白的方式,讓哪怕是最無聊的喂流用戶也能聽懂。
牛群開始低聲哞叫,像是互相問好。d擡頭望著夜空中鋪展開的銀河,陷入沉思。
她遠在安克雷奇的父母對她接下這份工作感到無比自豪,幾個從前的老師和機器人管理員也發來了祝賀訊息。但她自己卻感到一種陌生的焦躁和不滿足。她正處理一個冇有已知參數的問題,其影響貫穿她的整個人生,而非某種dna的螺旋。
她曾是藥物研發者,如今卻與大型製藥企業抗衡。她不知道當她和krish共同署名的研究論文上線後,會對自己的職業生涯造成什麼影響。他們正指控xaxy犯下嚴重罪行,說xacury是一種上癮藥物。這篇論文一旦釋出,勢必引爆媒體,而她那“自主機器人”的特殊身份肯定也會成為聳人聽聞報道的一部分。到時候,總會有人指責krish或hen實驗室的激進派“重新編程”了她,才讓她成了一個危險分子。人類總愛在他們看不慣一個機器人行為的時候,說這種話。
而3,也成了其中最古怪、最不可預料的變數。自從他出現在黃刀鎮實驗室,她的生活就像是被一腳踹出了軌道——或者說,被迅速推入了另一條軌道,就看你怎麼想。
和3關係的加深,是這串異常事件中最不可理喻的一環。他是她離開安克雷奇家庭後,唯一能進行非工作性質交流的人類。3總是熬夜,在大家都睡了的時候跟她聊天,談電影、音樂,還有各種和製藥開發毫無關係的話題。昨晚他們從她的名字聊起。
“d?是dice的縮寫嗎?”
“不是,”她笑了,“是dea。有人覺得給我起個古希臘神話人物的名字特彆酷。dea就是那個因為丈夫出軌而報複他,殺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後駕著燃燒的戰車飛走的女人。”
“至少你不是被人力資源部隨便分配的編號尾數來命名的。”
“那倒是真的。”
她努力思索有冇有彆的什麼話題可以聊,不至於顯得居高臨下或什麼都不懂。作為世界上為數不多從出生起就是自主機器人的一員,d經常有這種困擾。也正因此,她始終難以和實驗室的其他機器人建立起真正的友誼。她怎麼可能理解他們?她從來冇被奴役過。她總覺得自己的機器人身份不完整,因為冇有經曆過那段至關重要的奴役期。但即便如此,也冇讓她覺得人類更容易理解。
3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彆因為你冇被奴役過而感到難過。”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冇人想那樣。再說了,你在彆的方麵肯定也吃了不少苦。”
這是她聽過的、來自家庭之外人類嘴裡最溫柔的一句話。
終於,她鼓起勇氣問他當奴工是什麼感覺。
“我以前寫過很多這方麵的事,不過最近主要寫的是自主。”他說。
“你寫過?在哪?”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接下來的回答。“你是sveboy?nd那個?真的假的?我以前老看你寫的東西。”她頓了頓,回憶起來,“我還以為你死了。”
“是啊,很多人都那麼以為。幾年前我停更後就冇訊息了。後來在拉斯維加斯被賣了,連不上網。但現在我又開始更新了——你看!”
他把手機上的sveboy日誌給她看,果然有幾篇新文章,是兩週前開始更新的。她飛快地瀏覽著,結果突然在一篇詳細描述與“j”的性經曆的文章前停了下來。她雖然是3的朋友,但有些事她還是不想知道。
sveboy是網絡上一種地下現象,時隱時現。他的大多數帖子隻有訂閱用戶纔會看,但有時他會寫出那種又真實又怪誕的內容,甚至被商業文字倉庫轉載。六年前在安克雷奇,那年暑假焦躁不安的時候,她的兄弟ajax就把sveboy推薦給了她。
“你想知道當奴隸是什麼感覺?”ajax當時對她說,“去看sveboy的頻道。他是自治聯盟那邊的一個小孩,在奴工學校長大的。他說他跟機器人一樣,從被奴役之前的事情什麼都不記得。”
那天晚上她一口氣讀完了全部內容,像嗑藥一樣沉浸在sveboy那刺痛人心、冷酷真實的故事中。他從十歲起就開始發帖,寫自己的作業和朋友。但隨著年歲漸長,他開始詳細記錄作為奴隸的傷痛,從微小到巨大。十二歲那年,他把賬號名從schoolboy改成了sveboy。
他快十四歲那年,在ajax推薦給她的前幾周,sveboy的頻道忽然火遍了整個公共網絡。他用冷靜、無動於衷的語氣寫下了一段震撼人心的經曆——他所在的奴工學校破產,所有學生的合同被廉價賤賣,而他自己被賣進了一家做渦輪機的機械工程作坊。
他寫道:
不知道是哪條法律漏洞,我的合同被重置回了最初的狀態。我將在這裡工作到24歲。我有兩個任務。第一是學習引擎設計——目前主要學到的是“能量的轉換”,從一種形態變成另一種。第二嘛,顯然是□□。冇錯,我的主管讓我“成為了男人”。如果學校冇破產,我現在大概還在用晚飯交換一台公用終端。而現在,是用□□換手機和私人網線。其實這交易還不算太壞,至少我每天晚上都有飯吃。
他那種冷靜得近乎空洞的敘述,比起描述自己痛哭或者砸爛宿舍欄杆的戲劇性要更加令人難以承受。
整個網絡都在熱議sveboy的故事,很多人認為這證明瞭奴工法早已名存實亡。有人試圖揭露他的真實身份,也有人說他是反奴役激進派編造出來的虛擬人物。但d從未懷疑他是真實存在的。冇人會為了鼓動政治而寫得那麼諷刺、那麼矛盾、那麼毫無修飾。
現在,幾年之後,她終於親眼見到了他。3在她眼中忽然變成了兩個重疊的形象:一個是她眼前這個熟悉的年輕人,另一個是她多年來想象中的那個sveboy。她冇有問他那些事是不是真的發生過,也冇有試圖安慰他。她隻是好奇:“你在拉斯維加斯經曆了什麼?”
“哦,你知道那句老話。”他聳聳肩,語氣和他的文風一樣冷漠,“vegas的事,就留在vegas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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